一早起牀,剛洗漱完,讓左右侍女退下,英蒂薩爾便注意到一個小侍女走進自己的寢宮。
英蒂薩爾皺了皺眉,自己並沒有讓這個侍女來,她是怎麼進來的?正想讓這侍女出去,卻見對方徑直向自己走了過來,然後將一枝白色的玫瑰輕輕放在自己的梳妝檯前。英蒂薩爾愣了一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剛想問問這侍女是什麼意思,那侍女卻並不回聲,只是對她屈膝一禮,便又轉身走了出去。
這是怎麼回事,這侍女是怎麼突然來自己寢宮的?莫名其妙的行爲讓英蒂薩爾心中滿是疑惑,然後英蒂薩爾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站起來,梳妝檯上的東西掃落一地。扶着梳妝檯,英蒂薩爾瞪大眼睛微微顫抖,彷彿受到極大的驚嚇一般,明明是涼爽的清晨,但她背後的衣服都已經被冷汗浸溼。
那個侍女是怎麼繞過那些守在自己殿外的侍女和侍衛進來的?!
若她是自己的對手派來的人……她現在恐怕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無比惶恐,英蒂薩爾略有些神經質地掃視着周圍,卻沒有發現任何異象。心中頓時警鈴大作,英蒂薩爾提起裙襬便便跑了出去,守在殿外的侍女和侍衛看到她跑出來都有些驚訝,“王妃殿下,您不是在殿中候膳,怎麼出來了?”
聽到侍女的提問,英蒂薩爾的呼吸一滯,隨後便滿是怒容地轉過身,一巴掌摑在那個侍女臉上,“你竟敢不經過我的允許就放人進來,怎麼連看個門都看不好?”
侍女被英蒂薩爾那一巴掌打得有些發暈,好不容易纔穩住身形委屈地看向英蒂薩爾,“王妃殿下,剛纔奴婢一直守在這裡……並沒有人進去打擾您啊……”
英蒂薩爾一怔,隨後不着聲色地觀察了一下身邊幾個侍衛的表情,詫異而疑惑,顯然那個侍女說的話是真話……
那麼剛纔那個進屋在自己的梳妝檯前放下白玫瑰的女人是誰?
就在英蒂薩爾驚疑不定的時候,庭院裡忽然傳來一個侍女的驚聲尖叫:“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腦中不知怎麼的就浮現那個侍女的樣子,感覺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她。英蒂薩爾深呼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此時此刻明明不去那邊看落水的人的情況會更加安全,但是心裡卻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讓她過去。
“過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冷聲下令,她不信在她英蒂薩爾的地盤上,還真有什麼人能對她動手,大庭廣衆之下讓她遭遇非命。
“王妃殿下,您……”侍女侍衛們都有些驚詫,沒想到平日裡大膽卻素來謹慎的主人今日竟會偏向虎山行。
英蒂薩爾不耐地轉眸瞪了身邊的侍從一眼,他們忙都低下了頭,不敢再提出任何異議。
一行人走到出事的地方,只見一個侍女正驚恐地跪坐在地上顫抖,死死地盯着自己身前那個被人拖上岸的,全身溼透了的女人——或者說是女屍。
死去的侍女面目痛苦,臉色漲青,顯然不是普通的溺死這麼簡單。大膽的侍衛走上前捏開她的喉嚨想要檢查一下死因,結果一大灘尚未凝固的血液和一塊滑膩的肉塊便滑了出來,引得一羣侍女全都尖聲驚叫起來。
沒想到這個侍女竟是咬舌自盡,然後落進那水池裡的!
所有人都嚇白了臉,英蒂薩爾也一樣。但更讓她驚恐的不是侍女猙獰的死相,而是剛纔誰都沒有注意到的,從她指間滑下的一瓣白色花瓣。
是剛纔那個神出鬼沒地潛入她的寢宮,將白玫瑰放在梳妝檯上的侍女!以她的能力,根本不需要咬舌自盡……除非……那個秘密需要死人保密。
緊緊盯着那個侍女的容貌,英蒂薩爾忽然倒抽一口冷氣,連連後退數步。
她想起來了……這個侍女,是那個在她家服侍了他們整整十數年的僕人!難怪她這麼眼熟!
怎麼回事,自己帶進宮中的隨身侍女裡並沒有她,那麼她又是通過什麼渠道來到宮中?又是爲什麼會進入她的臥室?爲什麼會咬舌自盡?
腦中的思緒越來越混亂,英蒂薩爾忽然覺得呼吸困難。身邊的侍女看她臉色不對以爲她是受了驚嚇,連忙上前扶住她,“英蒂薩爾王妃?”
對了,玫瑰玫瑰,那個侍女給她的玫瑰!
“扶我回去!”英蒂薩爾鐵青着臉急切地吼道。這個派她來後宮中的人絕對不是一般人。英蒂薩爾好歹也在這後宮中浸淫瞭如此之久,驚慌之後馬上就理清了今天在自己身邊發生的這些事的前因後果。那個背後的人實力強悍,至於爲什麼派這個侍女來,不過是想說明不僅僅是她的寢宮,就算是她生活了數十年家中他也有眼線能夠來去自如。
而擁有這樣實力和耐心,又能夠隨時殺死一個爲自己潛伏做事這麼多年的棋子的人……
在這個阿拔斯只有一個!
幾乎是衝到梳妝檯前,那枝玫瑰依舊靜靜躺在光滑的桌面上,靜靜綻放。英蒂薩爾顫抖着手將那枝玫瑰拾起,小心翼翼地拿到眼前端詳,然後忽然瘋了一般將那些花瓣撕扯開來。一瓣又一瓣,柔軟的花瓣被她肆意撕扯着,凋零了一地。
終於,英蒂薩爾從那朵玫瑰中拿出了那張小小的紙片。將那紙片攤開,反覆琢磨着上面的短短的言語,終於英蒂薩爾嘴邊露出一抹苦笑。
“竟然……不得不向歐拜德家的敵人屈服嗎?”
不,應該說,他從未將歐拜德家放在眼裡。至於爲什麼留着他們……不過是覺得朝中只有他一支獨大太無趣了而已吧。
原來這麼多年的奮鬥和拼死掙扎,到頭來都不過是他眼中的一場鬧劇。
我活着……竟只是因爲他覺得我可以活着罷了。
在這個可怕的男人手裡,究竟還有什麼是超出他的掌控的?不管誰都是他手下的提線木偶,自己也是,歐拜德家族也是,整個阿拔斯也是……
英蒂薩爾猛地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眼中落下淚水,隨後全身的力氣也隨着淚水一起涌出體外。
第一次看見依娜絲的時候她正在被人爲難,兩個侍女將水潑在她身上,還反咬一口……這種老伎倆,真是不管過了多少年都有人孜孜不倦地繼續用着啊。
英蒂薩爾漫不經心地摸着自己的指甲不屑地嗤笑一聲,不由想起當初自己入宮時萊米絲對自己做的事情。又看了眼唯唯諾諾的侍女,搖了搖頭。
現在的新人啊,想陷害人的麼手段越來越低劣,想活命的麼越來越會退縮。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真想不明白那位大人爲什麼要這麼大動干戈地讓自己護下眼前這個不起眼的侍女……而且還是要用那種將她逼到極致的手段。
呼了口氣,英蒂薩爾昂胸擡頭地走了過去,用趾高氣昂的架勢看着眼前狼狽的侍女,身邊的卡米拉即使地用高傲地語態爲她出聲質問:“你們在幹什麼?怎麼把這裡弄得這麼溼!”
然後便是無趣到讓她差點當衆打哈欠的惡人先告狀的戲碼,懶得再看那個欺負新人的侍女的表演,她單刀直入地瞄準了自己要對付的正主。
“今天新進宮的?可是宰相大人送進來的?”
她問得直接,不想浪費太多時間。既然是阿爾卡米的人那麼必然會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向來不喜歡繞彎子,這樣的提問可以讓她更快地瞭解到自己的“對手”的實力。
小侍女的迴應不錯,謙卑而低調,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削弱自己的存在感,以此來保命。幾番試探,英蒂薩爾終於確定依娜絲的表現不是怯懦,而是一種智慧。
在不清楚對方實力,不清楚周身環境的時候選擇隱忍……這是後宮生存中最聰明的選擇,看着跪在地上的侍女,英蒂薩爾有一瞬間的恍惚。
好像看到了另一個和自己用水火不容的相處模式,一起守護着這個骯髒的後宮的女人。
忽然很期待,和她的對峙呢。
英蒂薩爾低低一笑,將當年依茲迪哈爾對初入宮的她說的話原樣送給了她。
再幸運的人,到了這裡也不過是插翅難逃的棋子。
記住這句話的人,便知道自己只是一枚無足輕重的棋子。在棋盤上,哪怕你是王是後,都不過執棋者的博弈中的道具,一旦失去利用價值便會被推到敵人的面前,粉身碎骨,化爲齏粉。
只有擁有這種覺悟的人,才能在這裡生存下去。這裡不是女人們閒談歡笑的天堂,這裡是充滿不流血殺戮的戰場。英蒂薩爾常常會覺得這後宮中的女人若是聯合起來,恐怕連阿爾卡米這樣的人物也會忌憚幾分。
瘋狂,執念,狠毒,僞善。
紅粉骷髏,是這世上最可怕的東西。
英蒂薩爾認爲依娜絲是一個可以在這裡生存下去的人,卻總覺得不喜歡她眼中殘存的那一抹光明和善良。她和自己還有依茲迪哈爾不一樣,明明一樣被攪進了這趟渾水,卻仍保持了那一絲在後宮中稱得上是鳳毛麟角的品質。
這讓她很羨慕,羨慕到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