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皆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依茲迪哈爾忽然開口喊道:“英蒂薩爾。”
“嗯?”英蒂薩爾懶洋洋地應了一聲,瞥了一眼身邊眼角已經帶上細膩皺紋的優雅女人,有些失神地想着,連比自己小的她都已經熬不過歲月了啊。
自己臉上的皺紋是不是比依茲迪哈爾臉上的更多呢?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了,你會怎麼樣?”依茲迪哈爾臉上的表情是如此淡然,淡然到英蒂薩爾看着不由覺得有些可怕。
這句話一點都不像是個提問,倒像是一種——預言。
對自己死亡的預言。
錯覺吧,好好的,依茲迪哈爾怎麼會死?
於是英蒂薩爾故作輕鬆地呵了一聲:“依茲迪哈爾你是腦袋不好使了嗎?我可是你的敵人,你在這裡唧唧歪歪的和我說什麼如果呢?你死了我可是巴不得!”
依茲迪哈爾臉上露出一抹遺憾,“是嗎?我還以爲你看在我們多年的交情上,可是會說句‘我會每年祭拜你’的。”
“什麼死不死的,依茲迪哈爾你什麼時候變成這麼感性的人了?”英蒂薩爾轉過身作勢要走,“你我都是經歷了這麼多死亡,無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的人……”
可能連死神都已經懶得來收我們的命了吧。
“只要你不會覺得寂寞就好。”
依茲迪哈爾清冷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英蒂薩爾的腳步不由一頓,緊接着便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腕。英蒂薩爾警覺地回過頭,卻看見依茲迪哈爾正微笑着將一把匕首向自己捅來!
瞳孔猛地一縮,英蒂薩爾忙伸手去擋,卻還是沒有擋住依茲迪哈爾的攻擊,手臂上頓時落下一條長長的傷口,鮮血染紅了衣袖。
“依茲迪哈爾!你在發什麼瘋!”英蒂薩爾捂着手臂連連後退數步,怒視着依茲迪哈爾。
從沒想過眼前的女人竟會對自己用這麼低級的手段!正是因爲太信任她,所以自己纔會將主動將侍從遣散,單獨來見她。
該死!這真是自己多年來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
然而就在英蒂薩爾爲自己的生命安全擔憂的時候,依茲迪哈爾卻又再一次舉起了手中的匕首,然後——狠狠刺向了自己的胸口!
“依茲迪哈爾!”英蒂薩爾不可置信地看着依茲迪哈爾的鮮血噴涌而出,染紅她素白的衣裳。
“你在做什麼!”
依茲迪哈爾淡淡一笑,一如既往,“姐姐,不要怪我,阿爾卡米大人要這後宮中只留依娜絲一人……”
“什……”英蒂薩爾瞪大了一眼,看着搖搖欲墜的依茲迪哈爾。皇太后身邊最親信的妃子,不過十歲就入宮爲侍女的依茲迪哈爾……竟然真的是阿爾卡米的手下?!
依茲迪哈爾一步步向後退去,倚在觀星臺的矮牆上,對英蒂薩爾綻開最美好的笑容,“姐姐,妹妹先去一步。”
說罷,她便向後一仰,整個人墜下了高高的觀星臺。
英蒂薩爾衝到矮牆邊伸出手,最終什麼都沒有抓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這個陪盼着自己近十年的宿敵就這樣以這種方式結束了自己可悲的一生,結束了自己最後的使命。
風讓她的衣袂揚起,不斷下墜的女人彷彿展翅蹁躚的白蝴蝶一般耀眼美麗。一條雪白的手帕忽然從她的衣襟中飛了出來,飄起落在英蒂薩爾的手中。
“依茲迪哈爾……你這個傻瓜……”英蒂薩爾看着手中的手帕呆愣片刻,然後忽然笑起來,淚卻隨着風一滴滴灑落。
“依茲迪哈爾,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你也不過是那顆可悲的棋子……”
無數侍衛侍女衝了上來,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場景和又哭又笑的英蒂薩爾,措手不及。
再幸運的人,到了這裡也不過是插翅難逃的棋子。
告訴她這句話的人,正是依茲迪哈爾。
……
“憑什麼我也要入宮!難道姐姐嫁進宮中還不夠嗎?爲什麼我也要被送到那個地方去陪那個噁心的肥豬!”英蒂薩爾一把將桌上所有的擺設都抹到地上摔碎,哭喊着質問站在自己身後流着淚的母親。
“英蒂薩爾,我也不想啊,但是你的姐姐入宮後就一直不受寵,膝下的子嗣也不過只有妮蒂亞公主一個……現在她已病入膏肓,在後宮中的位置更加岌岌可危,而古達麥家族又在對你父親步步緊逼……”母親緊緊抱着英蒂薩爾的肩頭淚水漣漣,“英蒂薩爾,我知道你從小就一直恨我們將你姐姐送入後宮,讓她與你分離,但是我們也是不得已啊。”
什麼不得已,什麼你們懂我們,你們不過是將我們當成隨時可以拋棄的棋子,不過是將我們當成你們仕途上無數的墊腳石之一。
爲什麼我和姐姐會是你們的孩子,我們爲什麼要成爲家族的犧牲品……
只是爲了你們所謂的家族榮耀,所以我們這些傳承你們的血脈而誕生的子女便成爲工具?
哭過,鬧過,最後英蒂薩爾還是在父母愈來愈冷淡的目光中沉默着選擇順從他們的意思嫁入宮中。因爲她發現,原來除了聽從父母的指令,做他們希望自己做的事情,她竟沒有任何其他路可以選擇。
她本以爲在這後宮中,即使自己的姐姐不受寵,但憑着自己身後家族的實力,她也不會吃什麼虧,但是她錯了。
“喲,這就是賈米拉的妹妹麼?怎麼和她姐姐一樣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呵,這歐拜德家的人也不知是多心急,前面送進來的人還沒死,這後腳就已經開始準備接位的了。”
“就是,要找個也得找個美貌聰明的姑娘進來呀,送個沒精打采的來這裡,豈不是純送死嘛!”
“不過這歐拜德家也真是的,竟然這般心急着想要從後宮入手打敗古達麥家……看來歐拜德家在朝堂上是真的越來越不如意了。”
“是呀,竟然妄想靠讓族中女子在陛下身邊吹吹枕邊風就重新在朝堂中站穩腳跟。”
“不過誰讓他們偏不信邪地站錯隊,和阿爾卡米對立呢,落得今日這般下場也是意料之中……”
聽着宮妃們的閒言碎語,英蒂薩爾忍不住握緊了拳頭。這就是歐拜德家族在後宮中的名聲嗎?阿拔斯幾代頂尖的大家族歐拜德家族,竟被她們傳爲一個貪生怕死苟延殘喘的廢物家族。
就在這時一個女人忽然擋在了自己面前,緊接着一盆水被迎面潑來。擡起頭英蒂薩爾一邊感受着水沿着自己的頭髮落下,一邊看着面前端着水盆,美麗而面色淡然的侍女,當場愣在原地。從未遭受過這種待遇的英蒂薩爾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喂,新進宮的,打翻了我的洗臉水,怎麼連句對不起都沒有?”
一個讓人討厭的聲音響起,女人伸手毫不憐惜地將面前的侍女推開,然後帶着挑釁的表情站在英蒂薩爾面前。
“萊米絲王妃殿下……”
周圍的宮妃看到她皆是退下行禮,剛纔還聒噪的女人們此時此刻全都變成了溫馴的小貓。
哦?萊米絲麼?古達麥家送進宮裡的那顆棋子。
伸手將濡溼的髮絲捋開,英蒂薩爾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然後她擡起頭張口便向萊米絲臉上啜了一口。這一回換到萊米絲目瞪口呆了。
“宮裡的老女人,怎麼得了我賞賜給你的口水,也不說聲謝謝?”
英蒂薩爾挺起了胸膛,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過來,原來在這阿拔斯的後宮中,家族的力量與她們根本無關。在這裡,尊嚴和地位是要靠自己爭取的。聽到英蒂薩爾如此狂妄的語言和行爲,周圍的宮妃們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你!”萊米絲猛地瞪大了眼睛,氣的整個人都突突顫抖。就在這時,剛纔那個潑了英蒂薩爾一身水的侍女忽然搶先一步,伸手便往英蒂薩爾臉上狠狠摑去一掌。
侍女的力氣大得不正常,英蒂薩爾被她一巴掌打得摔倒在地。
見手下幫自己出手,萊米絲並沒有解氣,而是看着摔倒在地的英蒂薩爾又惡狠狠地命令道:“把這不知好歹的小賤人給我拖去鞭打五十下!”
“是。”侍女應了一聲,隨後便招過自己熟悉的幾個侍女一起將英蒂薩爾支了下去。
英蒂薩爾一邊叫罵一邊拳打腳踢,終於還是被她們拖了下去。
被丟進滿是濃重黴味的房間了,英蒂薩爾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回過身邊拽着那個爲首的侍女,在她手背上落下狠狠一口。這麼多年來,她從未像今天這般表現過。像一個市井潑婦,像一隻喪家惡犬。
本以爲被她咬的侍女會對自己施以暴行,然而英蒂薩爾卻忽然聽到一個笑聲。
“你倒是讓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呢。”
那個侍女淡淡說着,低頭波瀾不驚地看着英蒂薩爾,英蒂薩爾不由得鬆了口。侍女從衣襟中掏出一塊白色的帕子,似乎想去包紮自己手上的傷口,但拿着那帕子她終是放棄包紮,再次小心翼翼地將它又塞回了衣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