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六十

坐在範良的摩托車後座,我不停的打瞌睡,把貓腦袋擱在他肩脖處,他的背很寬,讓人輕易的安下心來。

“當心摔死你!”可這人嘴巴還是這麼壞!!

領好採訪證已是正午一點多,連着幾晚沒睡夠,午餐一點胃口都沒有。快餐店裡範良潦草的扒了幾口飯,看我懶洋洋的用筷子捅捅面前同樣懶洋洋的小白菜,頗有些無奈。

兩點半我們開始搭三角架,同行們陸陸續續到來,打過招呼各自佔了位子,今天是閉幕式,熬過今晚就可以睡大懶覺,三天三夜都別叫醒我。我用手按在隱隱作痛的胃部,狠狠的想。

範良從揹包裡掏出兩個好友派,我搖搖頭,他皺眉:“真成神了?什麼都不吃。”

“不想吃甜食。”我揉揉鼻樑打起精神:“沒事。整好這個系列報道的分數足夠我們一個星期不幹活了,嘿嘿,你再請我吃大餐。”

他不答話,假裝專心的擺弄相機,我捲起薄薄的晚會節目單使勁敲他:“請我吃大餐,記住了記住了。”

他擡手接住我還要敲的節目單:“好了好了。我請客,你買單。”嬉皮笑臉。

我怒!繼續敲。旁邊一位電視臺的同行衝我們笑:“你倆感情真好。”

“誰跟他(她)好!”我倆異口同聲。再互相撇一眼。隨即咯咯咯笑起來。範良揉揉我的頭髮:“就會訛詐我!”

我推開他的手:“髮型又亂了。你賠!”

那同行看着我們,幾分認真幾分調侃:“你倆要成了,還真是一段佳話。”

晚會在昨晚預演的基礎上增添了更多絢麗的焰火,主持人手持話筒站在舞臺中央喜氣洋洋,我們守在記者區,身後是各國領導重重護衛,面前是繽紛炫目的大舞臺,明星們粉墨登場去去來來,音樂如流水般層層疊着波浪,我喜歡看小提琴手在某段曲子裡悠揚獨奏,那是波濤中的細小浪花,純淨得無可替代。

深秋的晚風揚起冷焰火的細灰,坐在前排的我們迷了眼,範良一手護着鏡頭一手把我護到身後。我想說我沒這麼嬌弱,場上的樂隊太認真,毫不費力的掩蓋了我們的聲音。我從他寬寬的後背探出腦袋,透過他手裡的相機看舞臺,魔術盒子裡五光十色。

我知道工作時間不該走神,可我還是想你了。

拿出公車卡小皮夾,皮夾裡藏着一張便條紙,出門前小心翼翼塞進去的,紙上有逸羽的字“我想和你過生日,30歲,40歲,你的,我的。”,這就是第五張藏寶圖麼?她什麼時候寫的這些字,是一個人給我煮玉米糖水的時候?還是站在窗前想我的時候?

現在你在做什麼呢?時針已經指向十一點,漫天的星光都隱入墨色雲層,大洋彼岸的你該在上課吧,或者坐在圖書館裡看書,又或者,走在藍天白雲下想着一會兒的午餐。

摺好便條紙放回小皮夾,上午的電話沒有接通,必定是她在忙碌,我笑自己杞人憂天。沒有理由質疑她的努力,因爲我也很努力。

將神思凝回臺上,金髮碧眼的女子站在高臺,周圍樂隊交響演奏,小朵金色的冷焰火在她腳邊束束盛放如繁花,她閉着眼睛張開雙臂深情吟唱,我聽不懂的話語,爲何聲聲透着哀傷。一曲既終,掌聲四起,那哀傷便像漫天的雪花一片一片落進大海,轉眼了無蹤跡。

我們的車在媒體專用停車場等待,從人海中千辛萬苦潛回報社,主任正在翻看其他版面的打印小樣,看到我們走過來,他擡眼看牆上的鐘,凌晨一點半。

範良自去倒照片,我坐在電腦前有些茫然,絢麗的舞臺賓朋滿座大腕雲集,自然是衆多媒體追捧的焦點,我們有什麼視角拿得出手?原本寫稿應該成竹在胸,下筆千言,可接連半個月的娛樂報道重複了太多同樣的敘述,我按着額頭苦想對策。

一杯暖咖啡放在手邊。“閉上眼睛,想想是什麼讓你印象最深刻,從最深刻的起筆,用你的心去感動讀者的心,才能出手不凡。” 不知什麼時候安璇已站在身後。

我依言靜下心,小提琴的音樂繚繞耳邊,腦海裡逸羽挽着我的手微微笑,藍色的眼睫輕顫,一束束金色的繁花冷焰像水紋般散開,又是誰的哀傷踏水而來,她張開雙臂,沒有國界的歌聲,我們用心聆聽,月色下久遠而堅定的愛情。

辦公室裡安璇抱着雙臂看窗外夜色濃郁,我將自己融入晚會現場盯着電腦屏幕敲字,總編室三催四請,電話來人都被安璇攔了下來。“這篇稿子會成爲點睛之作。”她說。

我揉着眼睛逐字挑刺的時候範良溜了過來,照片三審通過,就差這篇文字稿了。

“等你寫完帶你倆去吃宵夜。”範良看看時間又看看天色:“呃……再過一會就能吃早餐了。”

“帶我倆?”安璇冷笑:“你用摩托車帶?”

範良撓撓頭:“你開車,帶我倆。我請客還不行麼。”

突然聽見自己的肚子很大聲的咕咕叫,我扭頭瞅他們一眼,安璇哈哈大笑。

“提交到稿庫了,你再幫我審一下?!”站起來想伸個懶腰,可站猛了竟然頭暈目眩。

“嗯。”安璇沒留意到我,只拍拍鍵盤,她電腦上的xp屏保立即切換成綠色桌面……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遙遠的地方有牛馬放牧,安璇的鼠標滑過幾個指甲般大小的白色蒙古包,打開採編系統。她抿着脣專注的審閱,靜宜而沉着。我總覺得她的夢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比如海水,比如草原,比如遙遠。

“OK!”好一會,她將稿子提交到主任的閱覽區,揉揉脖子望向我:“寫得不錯,幾乎不用修改。這文章有你一貫的風格,半個月接連這麼多場演出反覆轟炸,還能寫出新東西來,真不賴。”

她難得正面表揚,我好開心。樂呵呵的挨在桌旁,她走前兩步站在我面前:“臉色太差了,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休息吧。”

“嗯。”我應着她,感覺有些模糊。手機在桌面上唱歌,我伸手撈過來,眯着眼睛看,怎麼是小狐狸精的越洋長途?!

“喂?是我。”接着電話我習慣性的走向門口。

“吵醒你睡覺了。”不知是否太疲倦,聽着逸羽的聲音感覺她也很累。

“沒睡呢。嘻嘻。”我對電話笑笑:“今晚參加峰會的閉幕式,剛寫完稿子。”

“噢。你那兒都凌晨五點了。”她回答着,卻像在嘆氣:“你昨晚打我電話的時候,”她停頓一下,我沒有接口,等着她往下說:“我在同學家。不太好接聽。”

“嗯。沒事。你照顧好自己就好。”走廊盡頭的燈閃了閃,我按着額頭覺得隱隱的疼。

“一個人住在公寓裡覺得好黑,好害怕。”她彷彿在解釋,給我聽,給她自己聽。“旅遊回來好不習慣哦。所以昨天就在同學家住了一晚。”

我抓着窗櫺覺得天色在逐漸亮起,而眼前卻暗了下去。疲倦正席捲而至:“代我謝謝你同學,幫我照顧你。你改天請人家吃個飯吧。”

“她老搶我的菜。”逸羽突然頑皮的笑:“每次我們合錢去中國餐館吃飯她都搶我喜歡的菜,真壞。”

“呵呵。”頭越來越疼,我無法回答她的話,可怎麼心也開始疼起來。有腳步聲走近,側頭看去是熟悉的身影,安璇晃晃手裡的車鑰匙,範良站在她身邊。

他們是在等我回家吧,我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些,天空在半弧形的陽臺外微微泛白,小狐狸精在電話裡說:“好了,你趕緊回家吧。我就是怕沒接到你電話你會擔心。”

“嗯。好。”

“多睡一會。”

好……多睡一會……電話裡傳來嘟嘟忙音,是她掛掉了電話。我覺得好累好累,積累的半個多月的疲憊轟轟然爆發,眼前的人和物都模糊起來,我抓着窗櫺想要穩住自己,無奈沒有了力氣,安璇站在幾步之外,聲音卻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小樽……小樽……”我不想閉上眼睛,我知道這是眩暈,可我控制不住身體下墜……

沒有預想中的激烈撞擊,有人托住了我,我睜不開眼睛,可意識仍在,再過一會,感覺他們讓我趴在一個人的背上,寬寬的,讓人安心的背。是範良。安璇的聲音還在耳邊,一聲一聲喚着,小樽小樽,我努力的想給她一個微笑,卻終於失去知覺。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朋友們的認真回帖,頗感動。加了好幾個精華,一刷新,都不見了……晉江啊晉江,你也太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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