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方地區遠比我過往概念更爲嚴重,從小在城市出生成長,何曾經歷過地動山搖。文化局派司機將我和範良送到地勢較高處,看山洪滾滾向前不停歇,大雨如注,範良打着傘站在我身旁,風過處雨點夾着泥硝迎面打來,我轉頭避開,範良環過手,將我護起,我輕輕推開些,卻發現自己手都有些抖。
司機指着山腳下一片狼藉,大雨之前,那裡還是許多人的家,那裡有良田有書聲,那裡已經水淹澤國。遠遠看到幾個村民偕老扶幼艱難前行,範良緊緊握着我發抖的手,我的淚禁不住掉下來。
與山民溝通還算順利,除了言語不大暢通。只是奇怪他們一再要求水退之後搬回原處落居,哪怕還會面對狂暴的自然災害。
“那裡有祖祖輩輩的根。”一位老實巴交的老幹部只說這麼一句。
在臨時救災帳篷吃午餐罐頭時,碰到那幾位警察,說塌方處營救出幾個人,我急着要去看,確認後又說不是學生,而是違法上山狩獵者。
回程路上雨勢稍緩了些,心裡盤算如何安慰徐逸羽,我翻出手機打幾個字,刪掉,又打了幾個字“塌方災區營救組已經確認山裡走失的不是學生,安,他們會回來的。”,找到她上午寫給我的手機號碼,發送出去。
一會收到回覆:“學生們迷了路,老鄉收留過夜,中午平安歸來,雨勢稍住,學校大巴已到,我帶學生返校,城裡見。”
我合上手機,將座位調得舒適些。就這樣嗎?不免失落。
車子轉彎,有些搖晃,範良遞過手機說安璇電話,中央氣象發佈公告,局勢已定,讓趕回報社儘快發稿,籌備災後重建工作。手機又收到短信,我懶洋洋打開,還是徐逸羽,“你也要平安回來”看着忽覺溫暖。
心情起落,什麼時候我已經這麼在乎她?爲什麼在乎她?我們似乎還來不及發生什麼,或者已經發生了,我們只是茫然。
每次深夜在報社趕稿我都懷疑自己遲早會死在這臺破機子前,安璇站在身後搖頭:“標題不夠大氣,再改。”
我一聲不吭,將標題刪掉,閉上眼睛使勁想。這篇稿子已第五次易稿,第十一次修標題。師姐在座位上轉過椅子,看看我,又看看安璇,欲言又止。
辦公室主任還在隔壁等着審稿,美編、總編、排版校對都在等,我改得火起,又不敢抗議,一個環節會帶動所有崗位通宵守候,我沒有理由耍脾氣。
短信響亮,期待着徐逸羽的問候,她是否掛念我的平安,又不好打開來看。肚子餓得咕咕叫,引了兩句杜甫的老詩做肩題,安璇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我如獲大釋走到鄰桌,果然是徐逸羽的短信,我急急打開看,卻驚得全身一顫。
“怎麼了?怎麼臉色都變了?”師姐關心問。
我搖搖頭,說不出話,怕一開口,就說了不該說的話。安璇將我的稿子和範良的圖片提交到稿庫,放我們回家。
下樓時範良堅持太晚了要送我回家,我擺擺手,電話叫來一輛的士。“區醫院。”對司機說完,我依在客席拿出手機將徐逸羽的短信又看一遍,只有兩行字“章凝霜自殺了。我在省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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