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豐語氣冷漠。話語中的淡淡嘲諷讓阿杏不禁垂下了頭。然後她輕輕地說了一句:“四次……謝謝你……”
低低的聲音輕輕地傳入到他的耳裡,他的心微微一顫,他明白她的意思,他救過她四次,沒想到她還會記得。可是記得又怎麼樣?她還是會拋棄他,背叛他,傷害他!可是他竟然還是無法看見她受一丁點的傷害,剛纔那一刻,他嚇得心都快停止跳動,就差一點點,如果不是他拼儘自己所有的功力,將速度提升到極致,現在的她可能已經變成一具屍體!想起來都覺得心驚肉跳。他因此起碼有十天不能跟人動手,可是他竟然毫不後悔!
阿杏就彷彿是紮在他骨髓中的一根刺,扎得他痛徹心扉,卻無法將這根刺徹底拔出。這讓他無比的痛恨自己,因此對阿杏的態度就更加的冷絕!似乎只有這樣做,才能時時刻刻地提醒自己,他曾經因爲她而所受到的傷痛!
沈元豐冷笑一聲:“姑娘不用客氣,險境因我而起,不管是誰。沈某都會毫不猶豫的相救,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阿杏依然低着頭,嘴角溢出一絲苦笑,對啊,沈元豐從來都是好人,他救她只是因爲他的俠義心腸,就像他在中秋燈會上就那些被困的人一樣,她到底在期待什麼?難道,她還在期待在她重重地傷害了他以後,他還對她有一絲一點的情意?
阿杏啊阿杏,你怎麼會有這麼可笑的想法?有哪個男人能忍受朝三暮四的女人?你們之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他不會再爲你傷心,你也不要再爲自己增添煩惱了。退一萬步講,就算他還對你殘留着情意,你又能怎麼樣呢?阿杏,你不要在胡思亂想了,這樣對雙方都沒有好處!理智一點!理智一點!
阿杏站起身,臉上已經恢復平靜,她向着沈元豐行了一禮,說:“雖然如此,可是阿杏的命確實是沈大人所救,還請沈大人受民女一禮!”
冷漠的表情,生疏的話語讓沈元豐的心倏的縮緊,他再也無法保持表面的鎮定,沉下臉來,冷哼一聲,說:“不用客氣!”隨即冷冷地轉過身。行動間有着一絲怒氣。
沈元豐走到場中,向着張相抱拳道:“大人,因爲下官的不慎差點釀成大禍,還請大人治罪!”
張相面上有些不愉,他伸出手做出一個安撫的手勢,慢條斯理而又不失嚴肅地說:“此事不能怪你,同知大人無需自責!”說完,眼睛狀似無意地瞟向戈加泰王子,面容冷凝。竟然在他爲他們舉辦的宴會上公然下殺手,未免也太不將他這個丞相放在眼裡了。張相毫不隱藏他心中的怒氣。
戈加泰面上有些尷尬,雖然金國現在已經恢復了些生機,可是要公然與大唐爲敵還不到時候,剛纔他沒能壓制住自己的好勝心,差點惹出大禍,回去一定會受到父皇的責罰。不過戈加泰雖然好勝心強,但身爲繼承大位呼聲最高之人,倒也不是蠢鈍之輩,當下便站起身來向張相致歉:“丞相大人,剛纔全是我下屬的過錯,他爭強好勝,使各位大人受驚。實在是小王管教不嚴之過,小王一定會從嚴處置!”說着便轉過身,板着一張臉將剛纔的大漢用金國話狠狠訓斥了一番,又叫人將他拖了下去。
戈加泰三言兩語就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了下屬的身上,衆人雖然明明知道是戈加泰的過錯,可是大家也只是找一個臺階下,對方是金國王子,現在的金國又不比從前,難道真的要在這件小事上與他認真嗎?大家一起和稀泥,將此事揭過算了……
戈加泰見張相臉上還有些不快,便向着自己的王弟使了個眼色,在他的印象中,王弟沒別的本事,可是做和事老的本領卻是一等一的好,這大概也是父王派他跟他一起過來的原因。
布爾泰王子會意,從位置上站起,先是向張相行了一禮,然後又向着對面的唐國官員們行了一禮,謙和的態度得到了大家的好感。
行完禮後,布爾泰從位置上走出,向着對面走去。大廳裡所有的人都睜大着眼睛看着他,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只見他邁着沉穩的步伐不疾不徐地向阿杏所坐的位置走去。
他的身材高大,背脊挺直,冷峻的面容上一片平和,有一種大將之風,給人一種非常穩重的感覺。
他走到離阿杏兩米遠的地方站定,微微彎腰,右手放置胸口,衆人知道這是金國一種禮儀。用來表達最誠摯的歉意。
布爾泰用一種很真摯的語氣說:“請允許我代表剛纔那位失手的武士向姑娘表達我最誠摯的歉意,讓姑娘受驚,實在是讓我心中難安。請姑娘接受我對姑娘的補償!”
大廳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們兩人的身上,大家都很好奇,布爾泰王子所謂的補償是什麼?
阿杏看着眼前一臉誠摯的男子,實在是不知該說什麼好,大家的目光更是讓她不自在,她開始後悔答應張昭來此的要求。她站起身,向布爾泰回了一禮,說:“民女並無大礙,王子不用客氣!”
布爾泰輕輕搖頭,仍然維持着行禮的姿勢繼續說:“在我們金國,如果是真心誠意的道歉,將會將對方請到自己的同席,然後親自敬上三杯酒,直到宴會結束,如果對方不接受,便是表示不接受對方的歉意!不知姑娘肯不肯與小王同坐一席,接受小王誠摯的歉意呢?”
此話一出,衆官員甚至是張相臉上都露出滿意的表情,金國這種致歉的禮節大家都略有所聞,此時金國肯向唐國一個小小的民女致歉,不管他的歉意是不是誠心。但最起碼錶示,金國此時還是顧忌着唐國的,不想與唐國撕破臉面,所以纔會讓一個堂堂王子向民女致歉。
這樣一來所有人的心裡都舒坦了。大家的臉上重新露出笑容,張相的表情也重新輕鬆了下來。只有戈加泰臉上隱現怒氣,他只是想讓王弟圓一下場內的氣氛,卻沒想到他會去向唐國的女子致歉,這也太丟金國人的臉面了!他瞪着王弟的背影,低低地用金國話罵了一句:“沒用的東西。”
身邊的寵姬聽到他這句話,倚在他懷裡的姿勢不變,可是嘴角卻浮上一絲淡淡的不屑的笑意。
那邊。阿杏感到非常的爲難。在唐國,和男子同桌一席的女子,要麼就是親屬,要麼就是妻妾,絕沒有陌生女子和男子同坐一席的道理。當然,她是不在乎這些的,但是沈元豐在這裡,她不想當着沈元豐的面與別的男子同坐一席,雖然是情況所逼,但是誰知他的心裡會怎麼想呢?她在他的心目中已經是水性楊花的女子了,她不想兩年後的第一次見面便讓他將這個罪名更加坐實。可是此時布爾泰打着道歉的旗號,讓她又無法拒絕,這得罪金國王子,影響兩國“友誼”的後果,她可承擔不起。
她的遲疑不定讓兩國人都有些不耐了,場下的官員開始皺起了眉頭,旁邊的張昭擡頭看着她,不停地使眼色,意思要她答應。而坐在高處的張相則輕輕地“哼”了一聲。這一身輕哼仿若千斤大石,重重地砸在阿杏的心上,阿杏的心微微一顫,再也不敢猶豫,便對布爾泰說:“王子的一番誠意,民女不敢推辭!”
布爾泰擡起頭來,就看着她輕輕的一笑,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他微微側開身,做出一個手勢:“姑娘,這邊請!”
阿杏低着頭不去看衆人的目光,更不敢去看還站在場中的沈元豐的臉色,走向布爾泰的桌子。經過沈元豐的身邊時,只覺從他身上傳來一陣陣陰冷的氣息,讓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她加快了腳步向布爾泰的桌子走去。布爾泰緊隨在她的身後。
快到桌旁時,布爾泰搶先一步,先請阿杏在一邊的位置上坐下,等阿杏坐好後。才慢慢地繞過另外一邊坐好。
阿杏低着頭,眼光只看得到場中沈元豐的皮靴,耳邊聽到張相吩咐他回位的聲音。剛開始那雙皮靴並沒有動彈,等張相又說了一聲後,那雙皮靴才轉過方向,向着對面的桌子走去。阿杏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着那雙黑色的皮靴,一直見它消失在矮桌後,才意識到,他的桌子正在她的對面。
場內的氣氛又恢復了之前那般輕鬆愉快。接下來又有雜耍的表演。不過此時的阿杏實在沒有心思欣賞。她端正地坐在那裡,眼光落在場中的一點上。
布爾泰拿起酒壺將阿杏面前的杯子倒滿,“滴溜”地水聲伴隨着他渾厚而又不是溫和的聲音:“這是小王敬姑娘的第一杯酒,今天讓姑娘受驚,小王心中實在過意不去。”說完,他拿起自己的杯子,笑道:”先乾爲敬。”接着一仰頭,一杯酒就見了底。
阿杏嚇了一跳,注意力暫且被他引開來,她轉過頭,看着布爾泰,說:“王子,民女不善酒,這麼個喝法,民女馬上就會倒下的!”
布爾泰低下頭,哼哼地輕笑出聲,再擡起頭時,眼中滿是笑意,他稍稍湊近阿杏,用僅她能聽到的聲音說:“沒有關係,你喝一點點,剩下的,趁着大家不注意倒掉就是。我不會和人說的!”
布爾泰說話時,眼睛閃閃發光,下巴處的小槽隨着嘴脣的開合忽隱忽現,充滿着男性的魅力,可是語氣中卻透出一種小調皮,這讓他的話語表情擁有着一種特別的趣味,讓阿杏不由自主地抿嘴一笑。這一笑猶如清晨陽光下緩緩綻放的蘭花,清新淡雅,卻又讓人目眩神迷,布爾泰怔了怔,眼中有着一絲迷惑的神色。
他清咳了兩聲,像是要掩飾自己的失態,接着說:“偷偷告訴你,有時我和人拼酒時就會這麼幹,所以很少有人拼酒拼的過我!”
阿杏笑了笑:“真不像是王子會做的事情。”
忽然對面發出“砰”的一聲響。阿杏和布爾泰看過去,卻見是一名丫鬟手拿托盤站在沈元豐的桌旁,而托盤中的酒瓶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剛纔的聲音就是酒瓶摔落地發出的響聲,丫鬟嚇得呆住了,等回過神來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朝着丞相大人不住磕頭喊饒命。
沈元豐臉色陰沉地嚇人,放在桌面上的手緊緊地握拳,像是正處於極大的憤怒中。
張相旁邊一直沒出聲的丞相夫人此時皺了皺眉說:“真沒規矩!將這個丫頭拖出去杖責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對於一個弱女子來說可是極大的酷刑,還不知會不會留下命。不過是打破了一個酒瓶,或許就會配上一條命。阿杏的心中滿是不忍與同情,可是也知道,自己沒有能力救她。丫鬟臉色慘白,嚇得瑟瑟發抖,她忽然面朝着沈元豐的方向哭叫:“大人,拜託你跟夫人說,是你撞了奴婢,奴婢纔會打破酒瓶的,大人行行好,救救奴婢的命!”
沈元豐低下頭,看了看哭泣的丫鬟,又看了看地上打破的花瓶,像是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似地,從位置上站起來向丞相夫人說:“剛纔確實下官不慎撞到她,都是下官的罪過,還請夫人息怒!”
丞相夫人面色稍霽,看着地上不住磕頭的丫鬟說:“就算是如此,一個奴婢在這種場合哭哭鬧鬧成何體統,你自己下去領十大板吧!”十大板還死不了,丫鬟面上一鬆,連連磕頭謝恩,又給沈元豐磕了幾個頭,爬起來低着頭退了下去。
一場風波就此平息。
旁邊的張昭好奇地問沈元豐:“沈大人,你怎麼會和丫頭撞到一起?”
沈元豐的目光向對面看去,此時,布爾泰在給阿杏倒第二杯酒,布爾泰身強力壯,極富男性魅力,他一邊笑着,一邊和阿杏說着話,阿杏拿過酒杯,輕輕喝了一口酒,然後微微一笑,轉過頭對着布爾泰說了一句什麼,布爾泰臉上的笑意更深,眸子閃閃發光。同爲男人,沈元豐自然看得出來,這個布爾泰對阿杏有着別樣的心思,而阿杏一直面帶笑意,似乎也沒有拒絕的意思。
他怎麼好告訴張昭,剛纔他就是因爲看到這些,所以心中升起一股無名之火,強烈的妒忌與憤怒啃噬着他的心,毀掉了他的理智,他差點衝到了對面去,如果不是那名丫鬟剛好給他倒酒撞到了他,他此時可能已經站在阿杏之前,造成難以想象的局面!
他不止一次地對自己說,阿杏本來就是這種女子,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可是看着她對着別的男子微笑,看着別的男人用這種目光看着她,他就是受不了,他就是想發狂
這一切叫他如何跟張昭啓齒
沈元豐轉過頭,看着他,勉強一笑說:“是元豐不小心。”
目光又情不自禁落在對面的桌子上,就像是黏住了一般,移都移不開。
阿杏照布爾泰所說,將第二杯酒偷偷倒入桌下。布爾泰又笑着爲她滿上第三杯酒。
“只要喝了這杯酒,你就是完完全全地原諒小王了。”
阿杏端起酒杯,輕輕抿一口。她看着他,老實說,布爾泰說話處事實在是讓人舒服不已,如果是在前世遇到他,她一定會交他這個朋友。可惜,他是金國的王子,他們之間還是不要太接近爲好。
“王子,阿杏從沒有怪過你啊!今天的事情本來就是意外,而且我也沒事,王子這麼做,不但讓阿杏不好意思,還讓阿杏有些爲難了。”
布爾泰眉毛一挑,看向她:“爲難?怎麼說?”
阿杏讓他看向對面:“你看在我們唐國,陌生男女是不能同坐一桌的。”
布爾泰掃了一眼對面,才收回目光,看着阿杏笑道:“那麼怎樣才能同坐一桌呢?”
阿杏說:“必須是家眷親屬。”
布爾泰點點頭,什麼都沒有說。然後轉過頭看着她笑了笑,笑容中別有深意。
阿杏將手中的第三杯酒倒入桌下,剛將杯子放好,卻聽到布爾泰說:“阿杏姑娘,你與同知大人很熟嗎?”
同知大人不就是沈元豐?下意識地,阿杏搖搖頭說:“不是很熟。”
布爾泰看着對面,笑道:“可是同知大人卻一直在看着你了。”
阿杏擡起頭看向對面,正好接觸到沈元豐冷冷地目光,目光中帶着一絲不屑,一絲嘲諷,甚至還有一絲怒意。阿杏的心一沉。
見阿杏看過來,他輕輕地移開目光,拿起面前的酒,一飲而盡。然後目光落至場中的雜耍表演,再也沒有向她看過來。彷彿剛纔的那一眼只是不經意的一瞥般。
阿杏壓住心中的苦澀,對布爾泰輕輕笑了笑,說:“王子看錯了,同知大人是在看錶演了。”
布爾泰看向對面,卻見沈元豐的目光如利劍一般地射向他,目光中的妒忌與憤怒,他又怎會瞧不出來?他看着沈元豐輕輕一笑,舉起面前的酒,衝着他微微頷首,然後一飲而盡。動作流暢閒適,表情雲淡風輕。可是看在沈元豐的眼裡卻是一種隱隱的挑釁。沈元豐的目光更加的冷沉。
布爾泰若無其事的轉過頭,看着阿杏,笑容越發的溫柔,“其實同知大人看着你我一點都不奇怪。”他稍稍湊近她,輕聲說:“你看場中的人,不管是唐國人還是金國人,誰不是在偷偷地看你呢?阿杏姑娘就像我們大草原上的丹珠花一般的美麗,不管走到哪裡都會吸引人們的目光。”他說話時,溫熱的氣息一陣陣地噴向她的面頰,阿杏轉過頭,看着他那張近在咫尺的面孔,不禁皺起眉,他似乎離她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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