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 這幾個摩登少女猶豫了片刻, 覺得今天的王兮,穿了這麼一件紗衣, 氣勢上難免會壓了大家一頭。
大家欠缺了一點準備, 今天恐怕難以力敵。
於是商議了片刻,這幾個少女各自回家。第二天又將自己家中最貴的小洋裝拿出來,好生打扮了一番,才隆重到了傳統女校門口。
遠遠的,她們就看到那輛十分眼熟的小轎車上,走下個淡墨色衣裙的少女……不過, 這一次少女的薄紗又換了。
第一天還是乳白色、閃着絲絲銀光的冰蠶絲, 第二天這就變成了另外一種,看起來同樣十分華貴的絲。
這一刻,幾個摩登少女愣住了, 內心之中有點凌亂、又不確定的想, 這次的絲, 總不會是什麼冰蠶絲了吧?
還是別的什麼?
“你是叫王兮吧?”其中一個摩登少女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她硬着頭皮走上前,擋在墨裙少女面前。
其實從遠處看, 王兮具體長什麼樣子,這個摩登少女也看不清楚。
不過在她想來, 傳統女校的學生, 梳妝打扮也就是那樣。
完全學不到國外流傳進來的化妝方式, 肯定一個個都挺醜的。
但等到對面的王兮擡起頭, 涵養極好的安靜看過來,這個摩登少女才發現:
對方臉上就跟沒化妝一樣,但眼中水潤潤、臉上水潤潤,脣色也如同被貝齒咬過了一下,十分的嬌豔欲滴。
論長相,對方簡直要甩開她好幾條街了。
這個摩登少女目光中頓時就有一點難堪,但她還是強忍着不適問道,“你是宋少的那個未婚妻?”
“宋少?宋知毅?”對面的王家小姐口齒中玩味的含着這個名字,聲音冷清的很,卻也十分好聽。
“就是他,”摩登少女咬了下脣,不知爲什麼,她在王兮這個舊式女子面前,總有一種自卑到擡不起頭的感覺。
可不應該啊,對方纔是舊式女子,纔是不被社會主流所接受的落後分子。
她怎麼會覺得,與一衆小姐妹,站在時尚前沿的自己,會比對方差呢?
“現在的話……算是他的未婚妻吧,”對面的王家小姐也不知想到了什麼,有些怔然,又無奈的笑了下,客氣中帶着疏離,“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
“等等,”另外一個摩登少女見狀,也忍不住走過來,目光中充滿了勇氣,直視王家小姐,“可能這句話有點殘忍,但我還是想說,你知不知道,宋少喜歡的是新式女子?他可能並不想娶你。”
豈料王家小姐並沒有生氣,她耐心的迴應,“新式女子,確實很好啊,不過你們突然找上我……是都很喜歡宋先生?”
幾個摩登少女呼吸一窒,她們雖然是新式女子,但開放程度,還是沒到大庭廣衆之下,就敢承認喜歡什麼人的地步。
“喜歡什麼人的話,去追就好了,”王家小姐也沒等幾人迴應,她似乎在自言自語一般。
這時光線太強,她下意識伸出一隻手,擱在眼前,只見光從她纖細白皙的指尖淌過。
等她放下手,那好聽的、又帶有幾分輕笑的聲音在衆人耳邊響起,“人生無常,這個世上,誰也無法預料明天會如何,有些東西,有些人,是會……消失的,到時候,就算想要去追,也追不到了,”
她沉默了下,從情緒中脫離出來後,才思考了幾秒鐘,點點頭,“宋先生是個好人,你們眼光不錯。”
幾個摩登少女頓時睜大了眼,看她走入了傳統女校,半句話都沒能說出來。
以往作爲巧言善辯新式女子的這幾個少女,在聽到王兮說話後,就如同舌頭上打了死結,但劇情不該是這樣啊?
在聽到未婚夫喜歡新式女子,不喜歡自己後,一般的女子不都會黯然傷神,或者內心承受不住、主動退出嗎?
怎麼這位王家小姐,和旁人都不一樣,不僅誇她們眼光好,還叫她們去追宋少?
對方究竟是人太傻,還是太過有恃無恐,覺得她們的追求,對其沒有半點威脅性?
在同一個城中,發生任何事都不會是秘密。
很快,幾個摩登少女去傳統女校,找到宋大少未婚妻的事,就傳了出去。
頓時那王家小姐的天價薄紗,和所謂喜歡就去追求的話題,短時間內席捲了整個新式女子的圈子。
聽到了王家小姐這一單言論,不少人覺得,對方作爲一箇舊式女子,不僅是思想僵化,連人都被老化教學,教傻了!
但也有一部分新式女子,突然覺得,王家小姐說的話,仔細一想都很有內涵。
什麼人生無常,什麼誰也無法預料明天會如何,這些話,就連新式女子中那幾個拔尖的,都說不出來。
卻偏被這麼一個傳統女校的學生,隨口感嘆出。
這位王家小姐,雖然是個舊式女子,但真的有衆人想象中那麼差嗎?恐怕……並不會吧。
這樣的消息,同樣傳到了宋大少耳中。
他在聽到茶談會上有幾個幾個摩登少女,因爲他與王兮定了婚約,氣憤之下去女校找到王兮的時候。
他剛啜入口中的一口水,都差點噴出來,這些新式女子……也太行了。
當日他可並沒有說出未婚妻是什麼人,那幾個女子根據他不小心透出的一點口風,居然也能查到王兮頭上?
只是後來聽到王兮說的那番話,他臉上的表情雖然沒有什麼變化,但內心卻十分古怪起來。
這的確像是王兮能說出來的。
畢竟王兮心中喜歡的,另有其人,可以說,她對自己這個未婚夫,應該是從來沒有半點在意的。
所以發現那幾個新式女子喜歡自己後,教唆那幾個女子來追自己,這種事,對方絕對幹得出來。
不過……消失,再也追不到,是什麼意思?莫非她喜歡的那個男人,已經不在了?
人死了還是……?
這一整天,宋大少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老子讓他乖乖做幾天王家的好女婿,因此他雖然離開了王家,卻也不可能這個時候,跑到軍營去觸對方的黴頭。
可茶談會,他也不太想去,那種變相的相親會,去多了也膩歪的很,不如在軍營中多鬆動下筋骨。
這些日子沒個人練手,他都感覺手臂上的硬肉要鬆了。
不過,等到他這一晚沉入夢鄉後,他就把什麼軍營,什麼練武,什麼新式女子,都給忘了。
他新奇的發現,自己在睡夢中,成爲了一名旁觀者。
他踏足在一片古時盛世中,旁觀了一個世家男孩的出生,這男孩在家中排行十八,因身份地位高、又自小生的好看,被稱爲家中的美玉郎君。
除此之外,這個男孩還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陳琅,陳十八,美玉琅。
宋大少最初只覺得這個名字,略有點熟悉,但他不曾多想。
畢竟陳這個姓氏,在國內是大姓,平時並不少見,可能他在什麼地方,同樣聽過有人叫陳琅吧?
做夢中的思維並不清晰,宋大少也沒考慮太多,便繼續好奇的以旁觀者的身份看下去。
夢境裡的畫面,時不時會場景切換,宋大少沒有覺出有什麼不對,因爲這些畫面都是按照時間順序來的。
尤其是看到少年三歲頌詩,七歲做文章,十三四歲便可馬上打獵、百步穿楊,被稱爲陳家的神俊兒。
宋大少的心情,也隨着少年的心境,產生了很多波動。
直到有一天,他見到那十五歲的少年,沐浴過後披了一件衣袍,目光平靜的站在銅鏡之前。
他纔想起來,夢境中少年的臉都是模糊的,於是這一刻,他格外仔細的看向銅鏡,可銅鏡中……映出的,卻是他十五歲時的臉。
不,也不對,十五歲時,他因爲去了軍營,臉上受過一次傷,過了許久才結疤淡化,到現在都還餘下一層極淺的痕跡。
可銅鏡中的少年人,臉上卻絲毫沒有瑕疵。
對方很明顯就是那個,提筆弄文章、精通騎射又鮮衣怒馬的陳家十八郎。
那不是他,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宋大少對自己說。
可冥冥中,他又覺得,會做出這樣一個夢,他一定與那個少年,有一些聯繫。
書上說,夢這種東西,大多數時候都是虛構的,或許是最近太閒的太厲害,才夢到了一個那麼長的故事。
但,陳琅……衣冠陳家,陳琅,口中嚼着這個名字,總有種十分熟悉感覺的宋大少遲疑了下,突然心中一怔。
這不是第一次見到王兮時,對方說出的人名?
也不怪他那時覺得對方瘋了,就算現在聽起來,這種介紹,怎麼想,都該是個古人。
不過,不再糾結於陳琅這個名字後,宋大少出奇沉默了下。
他心中忍不住暗暗地想,難道他表面上看起來不怎麼在意。
但本心其實對於王兮喜歡的那個男人,特別充滿了某種執念?
他是不是很想知道,王兮喜歡的究竟是個什麼人?才日有所思之下,晚上在睡夢中給自己編了個故事?
宋大少繼懷疑了自己老子後,又開始懷疑起了自己。
他無語的想,原來他居然是這麼小肚雞腸,斤斤計較??又對心有所屬的未婚妻,特別充滿佔有慾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