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毅離開王家之後, 不僅換了身衣服, 神色還有點複雜和莫名其妙。
這讓等候在外的幾個警衛員看了有點奇怪。
大少不是看媳婦去了嗎，怎麼出來之後, 這麼個一言難盡的表情？
何況不是聽說, 王家的這位小姐，雖然不是時下那些摩登女子，也是大家閨秀中長的十分出挑的人？
大少就算對婚約不太滿意，可第一次來見對方，也至於要這麼失禮吧……
其中一個平時跟宋知毅關係不錯的警衛員，開着車過了一段路。
見大少還是一手摸着臉、神色恍惚, 終於忍不住問出了聲, “您這一路上是怎麼了？難道那位王家小姐……不太合您心意？”
誰知他這句王家小姐一說出來，宋大少就將目光轉到了他身上，看的這警衛毛毛的。
過了片刻, 宋大少才又繼續陷入了沉思。
想到之後龍合攤王老大那種焦急的的態度, 他心中劃過一絲明悟, “看來那一位……該就是王家小姐了……”
只是沒想到，王家的這位小姐，居然瘋掉了。
說胡話還不止, 從今天的場面來看，若每天都動不動跳湖, 只怕夠王家頭疼了。
不過宋大少心中怪異的是, 這王家小姐, 究竟是見到他之前瘋的, 還是見到他之後……
畢竟此前打聽到的消息，以及下頭的人查來的資料，都可以看得出，這位王家小姐，精神狀態還是十分正常的。
偏就在他上門拜訪的那一日，才鬧出了事，總讓他覺得，她是否因爲不願嫁給他，才故意爲之？
當然，向來都十分受時下女生追捧、從沒被人嫌棄過的宋大少，這個時候只能在心底默默的排除這個可能性。
恩，王家的小姐瘋了，龍合攤老大估計也不會再提什麼與宋家的婚約，他倒是可以稍微鬆一口氣了。
其實他也不是多麼討厭王家小姐，只是覺得……這種長輩定力的婚約，實在有些強牽紅線的感覺。
何況他一直都很欣賞時下的新式女子，所以他很擔心和王家小姐那種傳統女孩，聊不到一起，更別談日後相處了。
不過宋大少想法雖好，可由於當日龍合攤老大沒有說過跳湖的就是自己侄女。
他在沒有確定自己的猜測是否屬實之前，也並未對父親講明王家小姐的情況。
於是宋大帥隔了兩天，就大手一揮，把剛回來就泡進軍營的大兒子拎出來，打包扔去了王家。
在宋大帥心裡，實在不怎麼理解這些小輩，女人嘛，娶回來好好疼着不就行了？
什麼思想不同，性格可能不合適，大概相處不來，全都是一些歪理，絕對都是宋知毅那小子不想履行婚約的藉口！
作爲他老子，當初不經他同意，就定下這麼個婚約，確實不太地道，挺坑兒子的。
不過坑就坑了，誰家老子沒坑過兒子？這都是教育，不服氣……就憋着。
再說了感情這種東西，兩個人常年住在一起，交流交流不就有了？
於是宋大帥一意孤行的，把宋知毅弄到了王家。
然後這一天中，宋知毅眼睜睜看到，王家那發了瘋跳湖的小姐，跟在哈哈大笑的龍合攤老大身後，安靜的走過來。
她這一次穿的不是單衣和薄紗了，反而是一件全套的、類似一千多年前的古代仕女服。
這衣服前後疊了數層，卻件件薄如蟬翼，在這樣的夏季，也不會讓人見了覺得她會有悶熱的感覺。
反而看到那銀織一樣的絲線，都能感覺到這衣服肯定涼涼的。
宋知毅不太懂女人家的這些東西，但他也知道，此衣非凡品。
因爲他哪怕在舊朝皇室遺嗣的家中，也從沒有看到類似的織衣。
不過，等他過了很長時間，纔將在那身衣服上投注的目光收回後，他警覺的發現……
不可否認，這個少女每一次的出場，都讓他印象十分深刻。
“老王哈哈哈，這就是你那侄女？”宋大帥倒是很高興，當初匆匆定下婚約，他也沒來得及看一眼女娃子的長相，如今終於見到了……可不就是很好嗎？
“不錯，真不錯，好孩子啊，”宋大帥錯了搓手，嘿嘿的笑，“長得跟個小仙女似的。”
這樣貌、這五官，比之劉軍閥家那個以美貌聞名的九姨太都漂亮的多，他兒子有什麼可不滿意的？
何況那九姨太臉上撲的粉白生生嚇人，這王家小姑娘臉蛋水潤潤的，分明就是天生麗質。
這種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的媳婦，他兒子還敢嫌棄？非得把外頭那種醜八怪弄到家裡才甘心？
宋大帥在這一刻無比強烈的確定了心中的信念，絕對不行！
“不是我吹，”另一邊的龍合攤老大馬上接下話來，頗爲神氣的說，“我這侄女，方圓百里的女孩，沒一個趕得上她，就是前兩天被夢魘着了，一不小心掉進湖裡，讓知毅看了個笑話……不過都是一家人，也不怕什麼見笑了。”
“有什麼可見笑的，小毅，還不過去陪陪人家？”總之宋大帥對王兮這個未來兒媳婦，一臉的滿意，臨走還拍着宋知毅的手，不放心的讓兒子表現好點。
對此，宋知毅臉上沒什麼表情，等到他父親坐上車離開，王伯父也將他和王兮趕到後院的小亭中接觸後，他才默不作聲的看了會兒景。
或許覺得這麼沉默下去，也是不是個事兒，宋知毅低咳了一聲，打算找個話題結束這段尷尬。
只是等他回頭一看，恰巧望見那穿着一身絲料柔軟仕女服的王兮，正眼中沒什麼情緒的望着石桌上的煮壺。
那纖細的手指只是隨意一動，銀勺敲擊在茶具上，就似乎帶着某一種獨特的韻律，讓茶霧嗡嗡的上浮。
使得茶杯中碧色的一兩根茶絲，若隱若現，宛如仙山。
前面也說過了，宋知毅家中是泥腿子出身，所以至少在五歲以前，宋知毅就沒受過什麼教育。
後來接受了幾年洋人課堂的薰陶，又去上了軍校，總得來講，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整個人都比較偏西化和制度化。
這也是他爲何格外欣賞新式女子，而對於傳統教育出身的未婚妻，想要敬而遠之的原因。
可偏西化，歸偏西化，這一刻的宋知毅是真的愣住了。
他這一輩子，就沒見過幾個會煮茶的人。
即使是與朋友偶爾去個茶坊，也不過是茶坊老闆或服務生泡上了茶，端來給他們喝。
何曾見過這種茶藝巔峰的陣容？
原來茶霧還能形成一幅畫？原來銀勺與茶杯的幾下細小的敲擊，都可以像是在掌控一種茶藝變化的節奏，與茶香緊緊的融合起來？
莫名的，宋大少喉嚨小心吞嚥了下，他突然想要嘗一下，隨手就能沏出一幅山林霧隱圖的王家小姐，究竟煮出了一種什麼樣的好茶。
可王兮似乎根本沒有發現他的關注。
或者說，從兩個人一起進入這所亭子中後，她就沒有正眼瞧過宋知毅一眼，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不論煮茶，亦或沏茶，都彷彿只是調節心情的一種調味劑，隨手做了出來。
等到將茶水分別注入七個小茶杯中，每個都只倒了淺淺的七分，她便將其中一盅小口喝掉，紅脣誘人。
另外拿起一盅，細細澆在了地上，又拿起一盅……又灑了出去……
直到只剩了最後一杯，原本還在安靜等待的宋大少目光就十分古怪了，好像這七杯茶……沒有一杯是爲他準備的？
他忍不住咳了一聲，終於讓對面的少女，發覺了他的存在。
“你……怎麼還在？”少女的聲音十分清冷，語氣中多少還帶了點詫異，她目光看過來，隱隱地，閃過一道複雜之色，“喝茶麼？”
宋知毅接過茶杯，沒有像從前那樣直接一口乾的牛飲，反而也似模似樣的只啜了一小口。
雖然他不懂品茶，但也感覺茶水浸潤在舌根，充斥着一股神奇的清香。
他喝完了這杯茶，將茶盅在手中轉了一圈，才緩緩放在了桌上，“王小姐，這一次從見到你開始，我就很想問一個問題……”
對面的少女稍稍擡頭，目光中多了一點光彩，似乎也猜到他想問什麼了。
少女矜持的頷首了下，她收手在身前，像是在耐心傾聽，動作優雅極了。
“我長得，是不是很像你認識的某個人？”宋知毅問道。
阿蓉點點頭，遲疑了下，才緩緩說，“人有相似，宋先生是個很好的人，與我認識的那一位都各有自己的優秀特質，只要仔細觀察，還是可以區分的，”
她歉意的看過去，“前一次是我莽撞了，認錯了人，還忘宋先生不要介懷。”
可是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纔會讓這少女莽撞到，在發現他不是那人後，就有了投湖的意圖？
看來他先前也是自作多情了，他或許對這門婚約不是多麼喜歡，可對面這個少女，也不見得對他有多期待。
畢竟對方心中，看起來明顯早已裝了一個，更爲重要的人。
這一點，從對方充滿歉意的目光中，他也讀懂了。
“茶很不錯。”他也點了點頭，笑着說出這麼一句話，才離開了王家的涼亭。
這樣也好，兩個人都得償所願，他可以去選擇喜歡一位，向來欣賞的某個新式教育下的少女。
對方也擺脫掉婚約，與另外那個和他長相……相似的男人，續寫緣分。
可不知爲何，宋知毅心中，突然多了些揮之不去的煩躁感。
未婚妻早就有了喜歡的人，不甘心倒還不至於，而是他總覺得……事情不是那麼簡單。
王家小姐的表現，太奇怪了，現在的她，與第一次見面時的劇烈情緒波動，截然不同。
好像已經發現了什麼無奈的事實，時時都處於一種隨意的狀態。
又或者說，這種狀態，不過是一種隔絕，把任何人都隔離在外，從不會放在心中。
不過……他轉念一想，這世上真會有個和他十分相似的男人？
宋大少狐疑了半天，忍不住開始懷疑起了自己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