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總督霍夫曼伯爵的打算之後,盛葉雲心中瞬間念頭轉了千百回,衡量箇中得失。
盛氏家族經過4年多的高速發展,族長盛葉雲利用“甲必丹”的身份打壓異己,收購礦山茶園,獨霸行市碼頭,財富翻了十幾番,儼然成爲巴達維亞數一數二的華裔大族,生意做到了中南半島和印度加爾各達,當然也清楚知道目前南太平洋地區局勢。
擊敗荷蘭人之後,澳洲昆士蘭作爲新崛起的勢力,業已遠赴非洲開拓殖民地,貿易觸角遍及南洋各地及歐美地區,是一個不能忽視的龐然大物。
對於盛氏家族而言,交好或者不得罪昆士蘭勢力是根本利益所在,關係到家族發展的長遠大計和潛力。
以前所做的諸事,可以推脫爲各爲其主。
可畢竟心中有鬼,昆士蘭的迅猛發展讓盛葉雲坐臥不安,他也聽說了昆士蘭伯爵在歐洲的奇聞異事,詳盡的研究過索馬里地區和幾內亞地理位置,作爲一個才能出衆的華人精英,他更能夠理解李福壽布子的深意。
圍棋講究布子,昆士蘭伯爵出手就落在兩個關鍵之地,可謂是頂頂重要的咽喉鎖鑰之地,目光可以說極爲精準狠辣。
這讓盛葉雲的心中,對李福壽的忌憚之心又提高了一層。
索馬里地區不消說了,地理位置實在太緊要了,扼守着紅海至關重要的曼德海峽,北部瀕臨亞丁灣,東部面向廣闊的印度洋,是歐洲連通亞洲的必經之地。
從這裡越過亞丁灣向東北部可以影響到西亞地區,向北可以影響到敘利亞,也門和沙特,西部隔着埃塞俄比亞就是埃及,越過蘇伊士運河便可以進入地中海,簡直是處於歐亞非的十字路口,重要性再強調也不爲過。
幾內亞看似不顯眼,仔細研究一下會發現這是一個非常妙的地方。
以澳歐航線的角度來看,從澳洲到印度欽奈港,從欽奈港到非洲之角的西安鎮,從西安鎮經過蘇伊士運河進入地中海直至歐洲個目的地港,欽奈港和西安鎮是澳洲到歐洲遠洋航線的二個重要補給地和中轉港,相隔都是十幾天的時間,這不是什麼秘密,只要有心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了。
但是換一個角度來看;
遠洋貨輪從西安鎮出發經蘇伊士運河進入地中海以後,並不繼續向北方歐洲進發,而是沿着北非沿岸折轉向南,
就可以抵達幾內亞,這段航程恰恰也是十幾天。
在此休整之後,可以開啓穿越大西洋的航線,將貨物直接送往美國東海岸的紐約和五大湖地區,這是一條距離雖長但是更穩妥的澳洲到美東地區的航線。
這樣一來,昆士蘭在大西洋沿岸的西非地區取得一塊立足點,意義就顯得十分重大了。
有人會說,北非地區不是位置更好嗎?
那您得看看北非是屬於誰的地盤,那裡是法國人的禁臠,視之爲本土一樣的利比亞地區,統治利比亞的是法國後裔白人,被稱之爲“黑腳”。
有人會說了,那利比亞的位置比幾內亞更好,爲什麼就不能夠利用法國港口呢?
利用法國港口完全可以,但是貨輪必須按噸位繳納高額費用,入港有入港費用,駐泊有駐泊費用,進出港引水有引水費用,倉儲運輸有倉儲運輸費用,這裡還沒有提到港口各種刁難和小費。
比如卸貨就不給你卸,不交納一筆高額賄賂費用,你的船就在這裡停上兩三個月或者半年,該交的費用半分也不能少。
港口碼頭的彎彎繞是非常多的,絕不是僅僅的停靠一下那麼簡單。
而且從澳洲到美國東海岸的航線並非是一艘船兩艘船的事,而是要長期經營的大運量航線,擁有自己的港口就非常重要了。
與之相比
多繞一點路不在話下,對成年累月習慣於在海洋上漂泊的海輪來說,多花個一天功夫完全不是個事兒,港口效率緊一緊就回來了,省下的費用可不是一星半點。
以勞伊士運河爲例;
通行費用是十分昂貴的,基本上每一噸排水量要繳納十個先令,5千噸的貨船經過一次要交納二千五百英鎊左右,這是按船舶排水量繳納的,而不是按照實際裝載貨物繳納。
也就是說,哪怕你裝載3000噸的貨物也要繳納5000噸的錢,但是你裝載8000噸的貨物就要繳納超載的錢,通過的船舶有多大,經驗豐富的港口官員一看就知道,根本沒有便宜可討。
盛葉雲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這麼好的地方歐洲人怎麼會讓李福壽佔了去,莫非一時間迷糊了嗎?
他有心想提醒一下,可又不知道該向誰說?
英國人肯定不行,法國人據說也去過西安鎮了,德國人還沒有心情關心地中海以外的事,意大利人只看好埃塞俄比亞,對別的地方興趣廖廖。
奧斯曼帝國就更別提了,埃及被英國人侵佔他也只是抗議了幾次就沒有下文了,更別提鳥不拉屎的索馬里地區。
難道去和俄國毛熊說,這個被所有歐洲王國高度警惕的沙俄,沒有任何一個國家願意看到沙俄的影響出現在非洲,寧願給東方人也不會給俄國人。
這個年代歐洲各王國普遍對東方的滿清王朝懷有好感,英法聯軍侵華至今,人家滿清依然每年按時償付戰爭賠款,信譽是沒話說的。
而且東方皇朝歷史淵源悠久,朝廷上的人又好說話,對歐洲人足夠尊重,被沙俄欺負了也不吭聲不吭氣,這樣的皇朝你還能希望什麼呢?
盛葉雲這樣的奴才純粹是跪久了,以爲別人的膝蓋骨和他一樣軟,根本不敢想象華人也能佔有非洲殖民地。
這種人後世也有,所謂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壓根不稀奇。
索馬里地區是一片茫茫的沙漠和戈壁灘,只有爲數不多的綠洲滿足人類生存繁衍的需求,土地貧瘠,沒有礦產,從沒有建立過土著王國,華夏勢力爲什麼不能佔有?
遙想漢唐盛世,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
如此的烈鐵血風骨在滿清的奴才教育下蕩然無存,只有在昆士蘭這片海外桃源,華夏移民才重新找到基因中的那一絲熱血,那些剛強的因子,徹底激發開來。
“總督大人,我認爲此事宜緩不宜急,更要嚴格保密,嚴防消息泄露。”
“哦……說說你的理由。”
“咳咳……”
盛葉雲清了清嗓子,看到總督大人正在認真傾聽,臉上一絲淡然的不屑一掠而過,做出一副我爲你好的模樣神情認真的說道;
“保守秘密是防止昆士蘭人得到我們的底牌,能夠輕易得到的總不會珍惜,若是我們直接將婆羅洲的土地丟給昆士蘭人,這隻能進一步助長他們的野心,認爲荷蘭王國軟弱好欺負,說不定會把主意打到蘇門答臘島,那可是關係到荷屬東印度羣島總督府核心利益的重地,到時候那可就糟了。”
這一番話
令霍夫曼伯爵臉色突變,房間裡的溫度也下降了好幾度,沉默片刻,語氣乾澀的說道;“昆士蘭伯爵應該不會如此貪得無厭吧?”
他忽然間驚醒,目光審慎的打量着盛葉雲說道;“作爲一名荷蘭貴族,我不理解東方人的思維方式,但是感恩的心應該是每個人都有的,你的話是不是有些危言聳聽?”
“總督大人,我雖然是東方人,但是打心眼裡瞧不起東方的糟粕文化,極爲仰慕西方令人着迷的科技和藝術,所以不揣冒昧,向總督大人出一些掏心窩子的話。”
“我非常願意相信你,親愛的盛,但這真的讓人匪夷所思。”
“是這樣的,東方有一句古話叫做;良藥苦口,忠言逆耳。”
盛葉雲看到總督霍夫曼伯爵心生疑慮,連忙將這一句東方古語介紹了一番,然後吟出了唐代棲蟾的一首詩《送遷客》來表明自己的心意;“諫頻甘得罪,一騎入南深。若順吾皇意,即無臣子心。”
意思說如果一味順着皇帝的意思說話行事,決不是正直忠臣的真情本意。
這是把霍夫曼總督比喻成了皇上,而盛葉雲就是那個忠心耿耿諫言而被貶斥的官員,一顆赤誠之心天可憐見,就差拿刀子剖出來瞧一瞧了。
這番話終於打消了霍夫曼總督的疑慮,他略感歉意的說道;“一千多年前的古人就能夠寫出如此振聾發聵的詩句,古老的東方文明真是令人讚歎不已,我要向你表示歉意,你說的很有道理。”
“尊貴的總督大人,我認爲將婆羅洲剩餘土地交給昆士蘭人無疑是魯莽和不慎重的,你不可能期望將一塊肥肉丟給瘋狗,在他吃完之後保持兩者相安無事,並懷有一顆感恩的心。狗終究是狗,在丟出肉的時候手上要拿着棍子,這纔是解決問題之道。”
盛葉雲語言極其惡毒,終於博得了統治者的歡心,他臉上露出諂媚的笑容說道;“即便得到,也需要昆士蘭付出很大的代價,這能夠讓他們變得理智一些,保持對規則的敬意和對荷蘭王國的尊重,這纔是我們爲和平努力的初衷。”
“好,好,說的非常好,我很讚賞你的觀點。”霍夫曼伯爵長舒了一口氣,不由得鼓掌大笑。
這其實是他的內心想法,暫時還沒有在總督府討論通過。
相信有很多人會贊成這個提議,尤其是被昆士蘭毒打的荷蘭皇家海軍和陸軍代表,巴不得離這些傢伙越遠越好。
比鄰而居讓他們坐臥不寧,生怕哪一天又打上門來,這已經成爲了不可抹去的心理陰影,要說睡一覺就忘記了,怎麼可能?
“此事依然在醞釀之中,若是總督府就此達成一致,我希望能夠派遣以你爲首的代表團前往昆士蘭州,爲我們爭取必要的利益,包括商業和其他的方面,能夠得到的越多越好。”霍夫曼伯爵終於下定了決心,此事關係重大,回去以後還要與王國內閣溝通,稟明國王陛下之後獲得准許才行。
“如您所願,願意爲您效勞。”盛葉雲輕撫胸口,行了個騎士禮節。
“這是我此行最大的收穫,說實話,我很喜歡你這座充滿異域風情的東方宅邸,希望有機會還能來做客。”
“盛某必然掃榻以待。”
盛葉雲回答的很漂亮,能夠作爲荷方代表團主導者出使昆士蘭,他有信心從中爲自己家族爭取最大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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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雙方恩怨往事,盛葉雲從昆士蘭伯爵李福壽以往的所作所爲能夠判斷出他的性格;
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在荷蘭與昆士蘭的和平友好大局面前,相信這位堪稱梟雄的伯爵大人知道該怎麼選擇。
殺一個人痛快,可是令原本和睦的雙方關係徹底陷入死局,非智者所爲也。
瞭解你的總是你的敵人,這一點不會錯的。
半晌之後
神情恭敬的送走了總督霍夫曼伯爵先生一行,盛葉雲慢慢的直起了身子,臉上露出一絲勝券在握的微笑。
荷蘭人失去婆羅洲的土地不關他的事兒,他是巴達維亞的甲必丹,又不是婆羅洲的甲必丹,在婆羅洲沒有種植園和家族利益牽扯,丟的就丟掉吧!
重要的是在這件事情中,能爲盛氏家族謀得一份切實利益。
若是能夠作爲代表團主導者前往昆士蘭州,盛葉雲有信心爲自己劃拉下一大塊蛋糕,利益動人心啊!
昆士蘭可以給出的東西太多了,比如昆士蘭對盛氏家族的善意和接納,這種無形的東西最重要,從此以後盛氏家族就可以遊走在昆士蘭與荷蘭人之間, 左右逢源。
經濟利益就不消說了,比如羊毛製成品在爪哇島的專營權,布里斯班到巴達維亞航線的專營權,柴油機的專營權,蔗糖、罐頭,奶糖,食品添加劑,拖拉機,自行車,橡膠……
這裡每一項都蘊含着巨大的利潤,足以讓盛氏家族財富再翻上幾個跟頭,成爲南洋地區不折不扣的華裔大亨。
荷蘭人與英國人的殖民理念完全不同,在荷蘭人殖民270多年的爪哇島上,幾乎看不到任何現代工業的痕跡,甚至連榨油,磨面織布都採用傳統的工藝,對於工業品擁有天然的需求。
荷蘭人也不傳播宗教,不傳播荷蘭語言,不傳播歐洲文化,不修建道路,不修建鐵路,不修建公共設施,完全把這裡當做初級原材料的生產地和香料出產地進行掠奪殖民。
所以,當地人對荷蘭歸屬並不強。
在巴拉維亞城內,華人聚居在華人社區過着自己傳統的生活,使用自己的民族語言,土著人同樣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