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月告訴水鈴兒,自己是由他內心創造的虛像,他不願相信,急着爭辯:“不會的,這不可能!師傅坐在鈴兒面前,有血有肉,能呼吸,有體溫,連眼神中透出的暖意,都一絲未減,怎能讓我承認你不存在?師傅剛剛還承諾,要和鈴兒與姑姑一起重建稽洛山,爲何話音猶在,轉眼就不認了?”
他這般不甘心地據理力爭,好像只要拿得出足夠證據,證明眼前一切皆爲真實,師傅便能如他所盼,復活重生。
竹月卻不申辯,只將纖長的手指放至嘴邊,輕聲噓道:“你這樣大聲,小心驚走極樂海上的三千羅漢!萬一他們走了,這第六層的修行,你就失敗了。”
“三千羅漢?在海面上?師傅,您在說什麼呀?”
他轉頭望向金波閃爍的海面,目光迷離。
飄渺僧帶他入指天禪境時,見到的那些身背華日光輝,指拈金婆羅花,並向他微笑的羅漢,這次可是一尊都沒見到。
竹月嘆氣:“你此時如此急躁,又怎能靜下心來聽爲師解釋?你弄不清羅漢的尋找規則,自然什麼都看不見。”
這平心靜氣的幾句責備,令水鈴兒無地自容。他瞧瞧自己手舞足蹈的毛躁樣子,與師傅佛性禪心,塵拔俗的形象,實在相差太遠,真不知何時才能修煉到他那樣的至高境界!
於是他摸摸腦袋,慚愧道:“師傅恕罪,是鈴兒衝動了,鈴兒再不胡亂開口,只專心聽師傅教誨!,
竹月微笑道:“師傅明你心意,當然不會怪罪。正所謂事不關心,關心者亂,或許聽完爲師的解釋,你這顆心,就能靜了。”
水鈴兒點頭,神情肅穆地靜聽,再不言語。
竹月道:“你能見到心中的師傅,是因爲此時你身處曦穆仙的虛境。虛境由夢而生,曦穆仙法力莫測高深,才能將虛境修煉到不受夢境限制的境界。
“指天禪第六層的精髓,即爲入夢,通過夢中之境,修煉心中之境。剛纔你所經歷的醉酒、戰爭、落音竹宇毀滅、稽洛山付之一炬、曦穆姑姑被困支離山、你我又用指天劍打敗獰滅天子,這一切皆來源於深藏在你意識中的想象,或者恐懼。如四靈未用這種特殊方式助你激潛意識,你是不可能自己察覺得到的。”
經竹月這麼一點,水鈴兒明白了:在自己心目中,早已將師傅塑造成了救世大英雄,所以他纔會是那個最後出現,挽回敗局,拯救了稽洛山的人。
而師傅在自己面前身披袈裟,成爲聖僧,怕也是因爲自己一思念他,便會於心中默誦佛經所致。
這麼說,眼前的師傅,確實並非真實存在了?
竹月繼續道:“四靈設計那場戰爭的初衷,是要對你的心境進行一番考驗。唯有了解了你的心到底有多堅強,對天下蒼生,到底願承擔多大責任,才能最終確定,你是否可以進入耀海訣。”
“原來如此,那場戰爭,竟是我修煉開始前,經歷的一場考驗!”水鈴兒背心滲出冷汗。
“你在失心之後,依然活着,就標誌你已順利通過考驗,獲得了再次進入這極樂勝境的資格,於是我這助你修行之人,便出場了。”
“師傅……鈴兒放棄修習耀海訣!”
聽到此處,水鈴兒再也無法強迫自己鎮定,哭喊道:“鈴兒是凡不是仙,達不到師傅期盼的心如止水的境界!如果等我這耀海訣修完,師傅就要再度消失,我寧願呆在這幻境中永不出去!”
竹月手執無畏印,面容安寧無塵,說道:“鈴兒,大千世界,五蘊皆空,既然師傅一直活在你的心裡,可由你隨時塑造,那麼無論你在哪一境中,都在與我緊緊相隨,我又何曾離你而去呢?”
“這……既然師傅已由我心生,便從未棄我而去!師傅再也回不來,卻又從不曾真正離去,這是否,便是佛說的永生?”
想到此,水鈴兒心頭猛顫,腦海因瞬間的大悟而變得通亮。
他感覺,自己在漆黑的荒野裡摸索爬行一年多後,身周照耀進一片佛光。那佛光撥散籠罩荒野的陰霾,令他頭頂的天空,閃耀出一片光明。
竹月觀他神情,知他已有所頓悟,面露欣慰,捻動菩提子佛珠唸誦:“阿彌陀佛,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心中有愛,便有掛念,得人掛念,便是永生。”
“我的牽掛,我的懷念,令師傅永生!”
水鈴兒看向大海,自竹月去世後,積鬱在心的苦痛與怨憤,如冰雪般消融,對師傅的死,他終於不再耿耿於懷。
執念剛一放下,他的身體就在虛境裡變輕。他驚愕地見到,似乎有無數漆黑的顆粒狀物體,正從自己身體裡分離,紛紛揚揚向身下的金色海面散去。
黑粒散入海面金波,立即被洗去黑色,然後沉入波浪,再也不見。
而他自己,則緩緩升向竹月,一直升到他正前方,與他正面相對。
竹月道:“鈴兒,你心中執念已除,心靈輕盈,修習指天禪六層的時機已經成熟,我們開始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