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約翰,你究竟叫了多少人?再擠下去,你這破房就要擠出窟窿來了。”
“約翰老爹,你突然召集我們過來,究竟有什麼重要事情?總要透個底給我們吧?這麼蒙在鼓中,實在是讓人難受。”
“咱們收屍人湊合到一起,還能做什麼?當然是討論怎麼收屍唄!”
“收屍有什麼好討論的?在場哪個不是幹了三年以上的老手,閉着眼都能收。”
“誰說的?收屍也要講究個規矩,不是什麼屍都能收的,總要講究個地盤吧?若是隨便亂收一氣,豈不是壞了多年規矩。”
“你不就是想說一個月前,我收的那個外地流浪者的事嗎?沒錯,我是從他身上小賺了一筆,可完全是湊巧,我只是從那裡路過,順便收了,並非有意搶你的活!再說,我不收,那些流浪者、乞討者也會將他身上的東西扒了,等不到你找上門。因爲這事,你針對我不是一次兩次了,今天既然在老約翰這裡,咱們就將話說清楚。”
“行,既然你都認了,那就好說了,那個流浪乞討者可是在我負責的那幾條街道死的,身上的埋屍錢應該有我一份,我也不貪心,你拿出一半來,這事算完了。”
“憑什麼?活是我做的,你空口一句白話就要分一半去?那幾條街道什麼時候成爲你私人的了?難不成我在那幾條街道上撿個錢袋,也是你的不成?剛剛我已經說了,就算沒有我,那個埋屍錢也落不到你的手中。”
“狡辯,純屬狡辯,你們倒是評評理,這事究竟怎麼算?要是以後咱們都到處亂收,豈不是沒有半點規矩,整個行業都亂套了!”
“咱們就是一羣收屍的,什麼時候開始像那些地痞流氓一樣劃地盤,什麼時候又變成行業了?還真有臉說,就算真是行業,也是最低賤的那種。”
“你們兩個都少說兩句,不就是幾十個銅子的事情,至於鬧得這麼生分,壞了咱們這麼多年的交情,值當的嗎?”
“幾十個銅子,你說的倒是輕飄飄,感情銅子不是從你兜裡掏,這都夠我忙活大半周的,再說我半點錯沒有,是他在這裡無理取鬧,以前我幫他收那些身無分文、疾病纏身的乞丐時,他怎麼從來不說地盤的事情?若是所有的人都見錢眼開,豈不是更亂套。”
“胡說八道,先前我就跟你說過這個問題,你什麼時候見我越線過?”
“你這人怎麼不識好人心?算了,算了,你們兩個接着爭,我倒要看看你們能爭出什麼花樣來?”
“都閉嘴。”老約翰重重頓了一下柺杖,滿是老人斑的長臉陰沉的可以滴下水來,“爲了一點蠅頭小利,在客人面前爭的不可開交,你們丟不丟人?自己人都不團結,難怪外人要稱呼咱們食屍鬼,再這樣下去,你們一個個真的要變成食屍鬼了。”
“可是,我們……”
“再說廢話,就從我家中滾出去,以後有什麼事情都與我無關……咳咳……”老約翰捂着嘴一陣咳嗽,咳的如此厲害,好似要將心肺咳出來,整個人弓成蝦米狀。
這個時候衆收屍人才發現,老約翰高大的身影后面還有一個人,只是此人身披一件旅行者連帽斗篷,身形瘦小,縮在黑暗牆角,不聲不響,大部分人竟然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突然冒出一個外人來,讓這些收屍人一愣,大部分滿臉警惕的望着對方,相對隔絕的環境和壓抑的生活,讓大部分收屍人變得孤僻乖張,就連同類之間的關係都算不上友善,更別說是陌生人。
排外已經快要成爲他們的天性一部分,若非老約翰咳的太痛苦了,哪怕他德高望重,也會有很多收屍人跳出來質疑。
“諸位先生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陌生人顯然對收屍人的習性頗爲了解,主動將自己的帽兜掀開,露出了年輕面孔,同時輕拍老約翰的後背。
“老爹息怒,老爹息怒,你現在的狀況不適合動怒,實在抱歉,來之前,沒考慮到老爹身體狀況,給老爹添麻煩了,否則的話,應該換一名醫師前來的。”
“我以爲是哪個大人物光臨咱們這條食屍巷道,讓老約翰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來,原來是艾勒*海曼,聽說你最近跟了一個出手闊綽的新老闆,很得賞識,家裡頓頓都能聞到肉香,每天擠在你們家門口的小孩都好幾十,就爲了討塊骨頭吃,討口油湯喝,怎麼?這是準備給兄弟們也來幾塊骨頭啃啃?”
“知足吧!咱們這羣食屍鬼,也就配啃骨頭,難道你還想吃肉不成?就算你有錢,若是敢踏足人家的店鋪,也會被亂棍子打出來,咱們就沒吃人飯的資格。”
瘦小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生意火爆的食館的年輕大堂經理艾勒*海曼,他歲數雖然不大,卻在底層摸爬滾打這麼多年,早就磨練出來,面對冷嘲熱諷,神色不變,保持最完美微笑道:“這位先生還真沒說錯,艾勒這次上門來,還真是要爲諸位送塊肉吃,不僅能讓諸位吃飽,還能吃好。”
“世上還有這樣的好事?誰知道你……哎吆……”
那名冷嘲熱諷的最厲害的收屍人抱着自己的腳一陣哀嚎。
打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已經止住咳嗽的老約翰,拄着柺杖,喘着粗氣道:“你們越混越回去了……天天怨天尤人,怪別人看不起你們,你們倒是對着河水照照,你們看得起自己了嗎?咱們天天和屍體打交道不假,卻沒有必要將自己變成行屍走肉,心中除了齷齪心思就是齷齪心思,看誰都像居心叵測,你們倒是說說,你們除了這條爛命,還有什麼東西值得別人惦記的?”
這一番長篇大論,讓老約翰又是一陣粗重喘息,在他如鷹一樣的目光下,沒有一個人敢搭話。
只有先前那名收屍人在低聲呻吟,剛剛老約翰下手重不說,打的位置也很刁鑽,正是小腿肉最少的地方,就算沒有骨折骨裂,那種疼痛也夠他三兩天消受的。
很多收屍人第一次見好脾氣的老約翰發這麼大的火,情不自禁的端正了態度。
“若是信得過我老約翰,咱們就接着往下談,若是信不過,那就各回各家,以後有什麼損失,別怨我老約翰不仗義。”
老約翰緊接着又放了一句重話,讓衆收屍人面面相覷,這老約翰今天究竟是怎麼了?
往日像眼前這種見面吵上兩句,爲了幾個銅子爭得不可開交,那是常有的事。
窮打仗,打窮仗,越是貧窮越容易產生各種各樣的矛盾衝突。
幾個銅子看起來不多,可是涉及到一頓飽飯時,那就是大事了,爭到老約翰這裡,多數是想讓對方幫忙評個理,主持一下公道。
老約翰通常扮演和事佬的角色,在中間和稀泥,雙方各打五十大板了事,雖然不見得有多公道,卻也是一種解決事情的辦法,像今天大動肝火,絕無僅有。
至於走出這個屋的收屍人,更是一個沒有,包括起爭執的那兩位,以及捱了一柺杖的那位,因爲他們知道一旦離開這個屋子,就代表自己被收屍人這個團體被孤立了。
對於一個本身就不被大衆接受的團體來說,若是再被這個小團體孤立,那就真的成孤家寡人,離死不遠了。
衆收屍人反過頭來紛紛安撫老約翰的情緒。
“約翰老爹,這是哪裡話?若是我們連約翰老爹都信不過的話,還能信誰?你們說是不是?”
“誰都可能坑我們,唯獨老爹不會,老爹說的,我絕對信的過。”
“誰若是敢說老爹的不是,先問問我的拳頭答不答應。”
“老爹,消消氣,你最近身子本就不好,若是氣壞了,丟下我們先走了,我們可就真成一盤散沙,永遠被人壓在身子底下。”
“會不會說話?會不會說話?什麼叫老爹丟下我們先走?老爹身子骨硬朗着,肯定要比你這個癆病鬼活的長。”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是我說錯話了,是我說錯話了。”
“老爹,是我們不對,不應該計較這些蠅頭小利,我們兩個回去私下解決,私下解決,絕不會再發生類似事情了。”
“老爹,我們知道錯了,就原諒我們這一會。”
老約翰長長嘆了口氣,擺擺手道:“放心好了,我一時半會死不了,是我話重了,都是爲了活着。爲了活着,這些年我也沒少幹見不得人的勾當,但是我們總不能一輩子這樣。”
“不一輩子這樣?那還能怎麼樣?咱們要手藝沒手藝,要力氣沒力氣,一聽說咱們是收屍人,恨不得離咱們兩條街遠,還有其他出路不成?”
“自凡是有點出路的,誰願意做收屍人。”
“不要着急,等我把話說完。”老約翰擺擺手道,“沒說要轉行,咱們依舊做咱們的收屍人,不過有人願意跟咱們做一筆交易,一筆大交易,若是操作的好,發家致富不可能,但是討一口飽飯吃,那是沒問題的。”
“交易?大交易?咱們是收屍,又不是收破爛,還能挑揀一些舊物倒手轉賣,能有什麼交易?”
“是啊?難道要咱們販賣屍體不成?這可不成,這是要受到神靈譴責,死後靈魂永墜地獄,這種事,我可不做。”
“話說八道什麼?若是讓教廷的人聽到了,小心送你上火刑架。”
“咱們的交易對象是誰?難不成是小艾勒?我承認他最近混得不錯,但是遠遠不到將咱們所有人都召集起來的程度吧?”
“都不要瞎猜了,直接聽老爹說不就成了!老爹,你就不要賣關子了,究竟是什麼交易,讓你如此興師動衆?”
“沒錯,老爹,你快點說,快要將我們急死了。”
衆收屍人交頭接耳了一番,猜了半天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最終將目光落在了老約翰與艾勒身上,不出意外,這個所謂的交易,就是眼前這個年輕人帶來的。
老約翰故意停頓了一會,讓衆人消化一下這個消息,同時吊足了他們的胃口後,方纔道。
“這件事情不是一兩句話就說得清楚的,我老約翰活了一輩子,也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交易,不敢獨自拿主意,所以將大家叫過來,都親自聽聽,然後自己拿主意吧,今天我的身體有點不濟,就讓小艾勒親自和大家說吧,艾勒,你來吧。”
“約翰老爹,你先歇着,你能幫我召集諸位先生,我就感激不盡了,剩下的事情自然交給我。”
艾勒無比熟練的拖了一張凳子過來,攙扶着老約翰坐下,方纔清了清嗓子道。
“在場的,有認識我,也有不認識我的,這無關緊要,我只是一個小人物,一個負責跑跑腿的,真正要與諸位做交易的是我現在的老闆。”
“開食館和醫療所的那位安迪斯人?”
“沒錯。”
“他能有什麼大交易與我們做?難道是運送醫療所中病患屍體?可是能去醫療所的人,八CD是有家人的,用不着我們吧?”
“有這一方面的需要,我們家老闆仁慈,不僅會救治那些有錢病患,也會爲一些無家可歸的病患進行醫治,總有一些沒有家屬的屍體,處理起來確實很麻煩,不過這並不是咱們今天所要商談的主要內容,我家老闆想要請你們辦一件事,這件事情對你們來說,算得上舉手之勞。”
艾勒微微一頓,環目四顧,見衆收屍人都露出傾聽神色,方纔繼續道。
“你們在收屍的時候,轉一下道,從醫療所所在的城門出城,尤其是那些還剩下一口氣的,包括那些重傷的角鬥士,用你們最快的速度,將他們送到醫療所,當然了,也不會讓你們白忙活,每運一具屍體經過醫療所,都會得到一頓飯的犒賞,既可以選擇吃飯,也可以選擇按照市價兌換成銅子,童叟無欺,當場結現。”
艾勒說完之後,現場一片寂靜,衆收屍人面面相覷,半晌沒一個接話的,因爲這筆買賣實在太怪異,稱得上前所未聞。
對他們來說倒不是難事,頂多就是多跑點腿,卻能換一頓飽飯,絕對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他們不怕苦不怕累,真正怕的是沒人敢用他們。
可問題是,對方圖個啥?
完全沒有利潤可圖啊,這樣的買賣做起了能夠長久嗎?
等自己的屍體拉過去了,對方不認賬,又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