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湯森這樣說,海柔爾猜到湯森其實不想解釋整件事,於是跟雯麗換了其他話題。
漸漸的,大家的言談就涉及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奎爾薩大平原北方,荊棘玫瑰的根據地。
雯麗小姐對此行充滿了美好期望。能見到那些本以爲罹難的族人,這無疑很值得高興。爲了緩解她的情緒,也爲了讓大家對荊棘玫瑰各方面有起碼的心理準備,湯森非常不仗義的把班奈德抓過來,讓他給三人講荊棘玫瑰的故事。
可憐的班奈德,在家主面前他不可能不緊張,所以每段故事,他都要累出一身大汗才能講清楚,之後還要接受海柔爾無窮無盡的詢問——簡直比受刑還慘!
已經是秋天了,雖然不能說是最炎熱,但秋老虎還是很厲害的。
在遠離了瓦卡萊之後,大家就得顧及馬力,多是選清晨傍晚這兩個時間纔會猛趕一陣,其他時候都顯得比較從容。幾天之後,馬隊已經鄰近奎爾薩大平原,這個季節,正是奎爾薩最絢爛最迷人的時候,放眼一望,周圍全是未被人類破壞的自然美景。
上邊是潔白的浮雲,下面是遼闊的平原;靜逸的大河蜿蜒如帶,悠閒的獸羣歡騰追逐,數不清的豔麗野花,在緩緩起伏的青蔥中怒放……“世界,真大。”雯麗小姐如此說,然後轉頭去看湯森:“湯森先生,你覺得呢?”
“你搶我臺詞。”湯森笑着回答。
“你的臺詞?”雯麗小姐愣了一下,好奇的問:“那你覺得我本應該說什麼?”
“雯麗小姐應該說……”湯森轉頭過去,遙望周遭的美景,目光變得撲朔迷離,然後用夢囈的輕柔語調說:“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哈哈!”雯麗小姐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是湯森第一次看到雯麗小姐的真正笑容。
她這個笑容,真情真意。足以令驕陽失色,也能讓美景羞愧。
如果不是有族人的消息,如果不是在如畫美景中徜徉好幾天,如果不是湯森的引動恰到好處,這笑容絕不可能出現——只有短短一瞬,卻已經刻在湯森心裡。
湯森含笑不語,用柔和的目光端詳着她,沒有絲毫強勢。
雯麗小姐的目光清純明亮,大大方方,不躲不閃。
對兩個身系羣體安危的人來說,這種流露真實自我的時光非常難得。但兩人身邊從來不缺攪場的人,他們的目光纔剛剛交匯,後面就傳來連聲的呼喊:“首領!首領!”
雖然笑容還在,但兩人的面具又蓋上了。文麗小姐的笑容變得彬彬有禮,湯森自然就是流裡流氣。
“首領!”班奈德絕對不知道自己剛剛乾了什麼事,他興奮的大喊:“他們來接我們了!”
如果有人問:人們對某地的印象,通常是從哪開始?
答案肯定是:道路和交通,這是人們的第一印象。
現在,在大家腳下,就出現了一條筆直寬闊的大道。這是奎爾薩平原範圍內最好的商路!
道路兩側,種下了遮陰的樹苗,還修築了排水渠。再外面一點就是農田,以前那些散亂不成模樣的農田,現在已經有了統一規劃。它們被裁成了相同的長條狀,一片片比鄰排列,間中還有小徑和水溝爲界,看上去十分整齊,賞心悅目。
熟田中,農夫帶着家畜在勞作;那些數量龐大、正在堆積肥料的新田,應該是剛開闢出來的——遠遠近近的人都在忙碌,臉上洋溢着笑容。
道路一直向前鋪陳,穿過沃野中的繁忙景象,穿過更遠方的連綿建築,然後被黑蟻一樣的工人淹沒了。
在遠方那片連綿的建築中,紅色與藍色的荊棘玫瑰旗幟正在高高飄揚。
站在小山包上,遙望荊棘玫瑰的主營,湯森心中不禁泛起強烈的成就感。
荊棘玫瑰目前的主基地,其實是在原馬奇部落大營的基礎上建立的。想也知道,馬奇這樣的蠻荒部落,即使得到晨曦議會的支持,建築方面又能高明到哪裡去?聽說晨曦議會自己的主城都返工了兩次,所以馬奇人在建築大營的時候,他們的標準只有一個——能用就行了。
從馬奇人手中搶過這個大營,荊棘玫瑰就是有翻天的本事,也只能在原有營盤的基礎上進行有限改建,這邊修一下那邊補一塊,如果想突破原有規模或變出什麼花樣,絕對不可能。
所以在湯森離開的這些曰子裡,將近三個月,總部大營這邊還是老樣子。真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非常乾淨、非常整潔——荊棘玫瑰就是個大軍營,內務條例必須執行。
這樣想的話,至少他們已經改變了一些東西。
因爲有數量龐大的奴隸,大營周圍的道路已經翻修改建完畢。跟在鳳尾花商會馬隊後面的載貨車隊,終於不用顧慮輪子陷進泥坑了。
在進入奎爾薩平原之後,因爲那些年久失修的商路,車伕們吃了很多苦頭。
在西海岸,荊棘玫瑰試建的這種商路算是高等級的,這玩意什麼都好,就是造價高昂,費工費時。就算湯森發揚任勞任怨的精神,把高價值合金這門生意做得紅紅火火,也很難把這種商路推行到其他地方——自己的地盤還好說,可人家的地盤上,怎麼能允許外人修路?
商路不通暢,生意即使做再好也有限。還是放下其他,先把路修到海邊港口再說?
馬背上的湯森思索着,在護衛的保護下進入營地大門。
在湯森身後,鳳尾花商會的馬隊和車隊也相繼進入大營,然後被直接引去荊棘玫瑰總部——總部旁邊已經修了兩家豪華旅社,用來接待客人最合適。
在這支車隊經過身邊的時候,大營裡的人們並不會驚慌躲避,反而會向馬車報以微笑;那些光屁股小孩還會追上馬車、把自己吊在車尾盪鞦韆……車伕們對此很不適應,但最前面的引導馬車堅定的壓住了速度,他們只能亦步亦趨的跟隨。
要是換了別的城市,哼哼!他們早把這些小兔崽子收拾了!
但在荊棘玫瑰,車伕們卻不敢耍什麼花招。因爲那些隨行的本地軍人,他們不但不驅趕光屁股小孩,還會不時指點些爬車要領,一定要等他們玩夠了,纔會裝腔作勢的轟走。
由此可見,荊棘玫瑰的上下關係已經好到令人髮指的程度;或者說,荊棘玫瑰對自己人的看重近乎病態,哪怕是一羣光屁股小孩!
在這些溺愛光屁股小孩的人當中,有很多就是哈維鎮的倖存者。
他們並不知道在車隊的第二輛馬車中,正坐着自己的家主雯麗小姐——用這種方式進城是雯麗小姐自己的堅持,海柔爾對她的決定很不能理解,反倒是湯森猜到了大概,勸了一遍沒啥效果,也就隨她去了。
身爲此地的主人,湯森覺得無論對雯麗小姐還是對施華洛西婭家族,自己都已經做到了最好。該說的說了,該提醒的也提醒了,所以從雯麗小姐進入大營的這一刻起,他就不好再跟她進行什麼私下會晤或者親切交談。
因爲兩人各自代表着一個團體,而且團體間有隱形矛盾。形同陌路肯定不至於,但在兩個團體達成新協定之前,首領們要以身作則,保持距離。
雯麗小姐沒時間想這個,她進大營的心情,大概跟“近鄉情怯”有點類似。
她不知道族人們在外過着何種生活,也不確定自己該以怎樣的姿態出現,更不知道要怎麼做,纔不會傷害他們脆弱的心境。
班奈德的轉述中包含了所有環節,但他原本只是家族的預備中層人員,視野比較窄,重點處也不夠細緻。所以雯麗小姐決定要先觀察,她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毫無疑問,這裡有施華洛西婭家族的味道。
很多人都會在馬車經過的時候笑一笑,揮揮手。這種禮儀,正是哈維鎮的傳統。隔着一層紗窗,雯麗小姐努力在這些笑臉中尋找着,偶爾有一張自己熟悉的面孔出現,她藏在手絹中的拳頭都會微微顫動……漸漸的,不僅是雯麗小姐,連她身旁的海柔爾大師也感到驚奇了。
湯森曾經介紹過,荊棘玫瑰如何對待施華洛西婭家族的人,如何給他們保護,如何給他們幫助。內心裡,雯麗小姐的確對湯森的種種作爲充滿感激,卻依然不能完全信任他,因爲沒有任何一個勢力或家族,會像湯森所說的那樣善待災禍中的倖存者。
就算雯麗小姐自己也很難做到。
人們首先要忠於自己的家族和姓氏,涉及到利益時更是如此,這是這世界的通行規則。像哈維倖存者這樣,失去了故鄉和上層庇護的人,其實是最好的奴役對象——沒人幫他們說話,他們自己也沒力量說話。
但是現在,這些生活在荊棘玫瑰的哈維倖存者,他們身體上完全沒有被奴役的跡象,表情中沒有消沉頹廢。恰恰相反,在明亮的陽光下,他們有最堅定的面孔!最充實的精神狀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