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軍攻佔廣州城引發的連鎖反應,遠遠超出人們的預計,中國的政治版圖因此而發生了巨大改變,剎那間便牽動南北勢力及中外各國的敏感神經和利益糾葛。
沒等各方對革命黨的徹底失敗做出反應,段祺瑞領導的中央政府立即對潛逃的一百四十餘名革命黨人發出特別通緝令,其中捉拿黨魁孫文的賞金竟然提升到十萬大洋,而且前所未有、堂而皇之地註明不計生死。
特別通緝令一出,全國上下頓時雞飛狗跳。
沒等同情孫文一黨的中外勢力發出“尊重人權”等等呼籲,廣州就傳來了一個個充滿血腥的消息:
攻入廣州的桂軍統帥、原廣東督軍莫榮新在通電全國重新履職之後,宣佈進佔廣州的七萬桂軍立即展開大搜捕,定將亂黨餘孽連根拔除,並對亂黨在敗局已定的情況下,喪心病狂地縱火焚燒廣州十餘條街道藉以逃命的罪行表示強烈的憤慨。
莫榮新說到做到,七萬桂軍硝煙未洗便投入這一聲勢浩大的大搜捕行動中,僅僅三天時間,被桂軍各部以“負隅頑抗”爲藉口“就地正法”的革命黨人多達五千餘人,一千多家“收容亂黨餘孽或爲亂黨經營”的大小商鋪和錢莊被抄沒,數以十萬計的廣州市民被搜捕的桂軍官兵洗劫一空,城南十幾條大街的烈火整整燃燒了三天時間,槍聲、哀嚎聲、女人的慘叫聲也隨之持續了三天三夜,整個廣州內外如同人間地獄一般。
儘管段祺瑞、蕭益民緊急致電桂系統帥陸榮廷和莫榮新,嚴令立即停止在廣州城的大搜捕行動,約束進駐廣東各地的桂軍各部以減輕負面影響,但是在歐美各國特別是日本人的強烈抗議和大肆宣傳下。桂軍一夜之間成爲中外各界一致譴責的對象。
早就對兩面三刀、背叛直系的陸榮廷深感不滿的段祺瑞,與蕭益民通過密電反覆商議之後。順應民意,撤銷了莫榮新的廣東督軍職務,重新啓用被國民黨趕出廣東、目前暫居上海的前廣東省長岑春煊,廣東督軍一職暫時由廣西督軍陸榮廷兼任,廣東軍務會辦一職卻給了公開脫離革命黨、龜縮於東莞及惠州老巢的陳炯明。
中外各勢力對段祺瑞中央政府的懲罰力度極不滿意,但是段祺瑞的一系列人事任命,卻得到中國民衆的廣泛支持,爲官清廉的岑春煊早已享譽全國,而且他與段祺瑞關係良好,危難之中。德高望重的岑春煊再次被段祺瑞任命爲廣東省長。無疑是順應民意的重大舉措,也獲得了各界輿論和國內大部分政治勢力一片讚揚,極大地消除了桂軍大肆殺戮搶掠帶來的惡劣影響。
段祺瑞處置完廣東事務,立即把精力投入到推遲了兩次將於十月初舉行的總統選舉事務之中。此前,以代總統徐世昌和總理段祺瑞爲首的兩大集團之間的明爭暗鬥。從未停息過,雖然徐世昌集團在段祺瑞不擇手段的明削暗打之下實力大損,但是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立志再上一層統領全國的段祺瑞絕不會輕易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登頂機會。
如此一來,廣東的處置權自然就被軍政部南京行營握在手中,這也是段祺瑞與蕭益民之間的又一個政治交易。
令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是,蕭益民似乎一點兒也不關心廣東的戰後重建事務,除了川軍將領王瓚緒被任命爲潮梅鎮守使,率領川軍第四軍三個師駐紮潮梅地區之外。蕭益民沒有半點干涉廣東政局的意思,反而宣佈解除對廣東全境的軍事封鎖,呼籲廣東各界民衆團結起來,在省長岑春煊的英明領導下,重建家園,恢復民生。
然而。由蕭益民策劃,整個南京行營文武大員全程參與和制定的一個重大計劃,正在悄然實施,這一計劃的核心是對廣東版圖重新進行規劃,將遠離廣東省府廣州卻在廣西省府南寧眼皮底下的欽廉地區劃到廣西版圖上,再將孤懸大海的瓊崖地區從廣東行政版圖中劃出去,仿效西康省成立“海南省”,而新成立的“海南省”將完全由蕭益民的南京行營全權統轄。
這一計劃本質上是蕭益民集團、段祺瑞集團、桂系集團三方的政治分贓,也是段祺瑞和陸榮廷對一如既往支持自己的蕭益民的實質性補償。這一提案已經秘密交給衆議院議長張瀾,通過衆議院依法上呈,由段祺瑞集團負責決議通過,並完成相關的立法。
令蕭益民集團倍感幸運的是,段祺瑞和陸榮廷根本看不上孤懸於大海之中的瓊崖海島,壓根兒就不知道這個瘴氣瀰漫、炎熱荒涼的海島有什麼值得自己去爭取的地方,哪怕島上水稻一年三熟,還有幾個早在滿清時期就已發現的小鐵礦,都不值得段祺瑞和陸榮廷多看一眼,反而擔心佔下來之後還得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去駐守,因此,兩人幾乎想都沒想就同意了蕭益民的要求。
作爲回報,蕭益民只攝取了潮梅地區這塊小蛋糕,並擁有潮梅地區的軍政領導權和人事管轄權,除此之外,蕭益民和南京行營決不去幹涉廣東的政局,不謀求廣東的政治利益,不干涉段祺瑞以中央的名義收取廣東的賦稅,不干涉陸榮廷集團對廣東的軍事統轄,反而支持陸榮廷把臨海欽廉地區欽州、廉州、防城、合浦等六縣劃入廣西版圖。
自此以後,狹小封閉的廣西終於第一次擁有了自己的出海口,這對平衡兩廣方方面面的利益,有着重要的戰略意義,符合中央的利益,更符合廣西方面的利益。
儘管段祺瑞和陸榮廷都懷疑蕭益民早已經在瓊崖地區暗中佈置,但兩人對此都不太感興趣,更不知道遠在絕大多數人視線之外的瓊崖已經發生了巨大變化。
海口,這個與廣東陸地隔海相望的小城,方圓不過一公里。此刻卻籠罩在沉重而又令人恐懼的戰爭氛圍之中。
廣州城淪陷後的第三天,六艘四百噸到一千五百噸規模不等的輪船。藉着夜色徐徐駛向碼頭,船上一千二百餘名傷痕累累、彈盡糧絕的廣州革命黨軍殘部和一百餘名死裡逃生的革命黨人已經涌上甲板,緊張地遙望朦朧夜色中安逸靜謐的大碼頭。
長長的貨物碼頭和往日一樣零星地掛着十幾盞漁燈,邊上的漁船碼頭上停泊的上百艘小型漁船隨波搖盪,所有跡象都表明,誰也不知道外海的六艘貨輪正在悄悄靠近。
行駛在中間的“江鵬”號是廣東海軍目前唯一完好的近海炮艦,正是這艘購自英國、已經服役五年的炮艦,率領其餘五艘貨輪,最後一刻從白鵝潭殺出一條血路,逃往海口港的。
“延颺兄。你說會不會有危險?”
廣東大本營內務處長、畢業於日本早稻田大學政治系的秦懷鈺顯得非常緊張。他瘦弱的身上染滿污垢,用料上乘的西式白襯衣和西褲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一雙法國皮鞋中的右腳開了個口子,露出兩根黑乎乎的腳趾頭。
年輕力壯的艦長林旭微微搖頭,看了一眼圍在身邊引頸眺望的一羣軍官。最後對魂不守舍的秦懷鈺說道:
“我們來得突然,海口和瓊崖各地肯定還不知廣州突變,碼頭上也沒有看到瓊崖鎮守使鄧本殷的駐守官兵,估計誰也不知道我們的到來。”
“既然這樣,我們就快點靠岸吧,船上數百傷員,還有大本營的同志們,都快頂不住了。”秦懷鈺急切決定。
林旭想了想,再次舉起望遠鏡。細細觀察沉靜的海港,良久,他終於收起望遠鏡重重點頭:
“好吧,我們船上的淡水和煤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彈藥更是消耗殆盡,弟兄們又累又餓。怎麼樣也要在海口補充完畢才能趕赴南洋,唉!命令各船按次序進港停靠,我指揮炮艦押後掩護,以防不測。”
身邊軍官們一聽,頓時如釋重負,分頭去向各船發信號,一時間燈光閃爍,人聲鼎沸,看得從英國留學回來的艦長林旭搖頭不已。
第一艘八百餘噸的“昌恆”號貨輪順利靠岸,船上海員迅速伸出跳板,三十餘名渾身硝煙的革命軍官兵快速通過跳板登上碼頭,在熟悉碼頭情況的海員指引下很快包圍了碼頭上的哨所。
看到兩名可憐的哨兵光溜溜躲在牀上的驚恐樣子,領頭的革命軍軍官立刻用槍指着其中一個哨兵的腦袋審問,得知碼頭一個連的守軍大半睡在城裡,城裡的一個團守軍早就被鄧本殷帶到廣東搶地盤之後,所有的革命軍官兵都鬆了口氣,很快將消息通知船上的長官。
半個小時之後,一千餘名官兵和百餘名文官全都登上碼頭,碼頭上的港務局辦公室和幾排貨倉盡數被精疲力竭的革命軍佔據,數十位被嚇得魂飛魄散的碼頭工人蹲在革命軍的槍口之下,依依呀呀驚恐萬狀地回答軍官們的提問。
林旭看清碼頭上的情景,終於徹底放下心來,命令炮艦徐徐靠岸,很快就踏上碼頭,與秦懷鈺等十餘名文武官員匯合,緊張地討論是否藉機攻下城牆低矮的海口城,以獲取物資完成補充,之後儘快離開此地,趕赴南洋與大本營其他人匯合。
林旭連連詢問城中的日本商社和日本藥店是否願意給予支援?得到秦懷鈺和另外兩位大本營情報官肯定的答覆之後,便同意選出五百官兵強行佔領方圓一公里的海口城。
話音未落,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起,緊接着,密集的彈雨在震天的槍聲中掃向碼頭,碼頭上頓時慘叫震天,一片混亂。
林旭一眼就看到自己的炮艦已經被五六艘漁船緊緊貼上,留在船上的官兵在槍聲中不斷倒地,數十個黑影拋起繩索掛到炮艇上,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登上了自己的炮艇,隨後再次看到點點火舌在甲板上閃爍不停。
“完了……”
這是林旭腦子裡留下的最後意識,飛來的一梭子彈打斷了他的半個脖子,身體猛然向後旋轉起來,眼中最後看到的情景是——秦懷鈺的半個腦袋被打碎,腦漿和血花飛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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