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本來一心打算去惠特韋爾遊覽,可結果卻完全出乎埃莉諾的意料。她本來做好了被淋得渾身溼透、累得精疲力竭、嚇得膽戰心驚的準備的;可沒成想事情的結果比這還要糟糕,因爲他們根本沒能去成。
十點鐘光景,觀光的人們聚集到巴頓莊園,準備吃早飯。雖然下了一夜雨,早晨天氣卻很好,天上雲彩正漸漸散開,陽光時時露出來。大夥兒興高采烈,歡天喜地,迫不及待地想去玩樂一番,而且下定決心,就是有天大的艱難險阻,也在所不辭。
正當大家吃早飯的時候,郵差送來了幾封信,其中有一封是給布蘭德上校的。他拿到信,看了信上的姓名和地址,立刻變了臉色,走出房間。
“布蘭德怎麼啦?”約翰爵士問。
誰也說不上來。
“但願不是壞消息,”米德爾頓夫人說,“一定有要緊的事,不然布蘭德上校不會這麼突然離開我的飯桌。”
大約過了五分鐘,他又回來了。
“上校,我想沒有壞消息吧。”他剛走進房裡,詹寧斯太太便說道。
“絕對沒有,太太,謝謝你。”
“是從阿維尼翁法國南部一城市名。寄來的吧?但願信裡別說你姐姐的病勢加重了。”
“不是的,太太。信是從倫敦寄來的,只是一封公函。”
“如果只是一封公函,怎麼會使你這麼心煩意亂呢?得了,得了,這不可能。上校,你還是跟我們說出實情來吧。”
“我的好媽媽,”米德爾頓夫人說,“看你說些啥呀。”
“也許是告訴你,你的表妹要出嫁啦?”詹寧斯太太說,對女兒的責備置若罔聞。
“不,真的不是那回事兒。”
“噢,那麼,我知道是誰寄來的了。上校,我祝她身體好。”
“你這是說誰呀,太太?”上校問道,臉色有點發紅。
“哦!你知道我說誰。”
“我非常抱歉,夫人,”上校對米德爾頓夫人說,“今天竟然收到這封信。這是封公函,要我馬上到倫敦去。”
“到城裡去!”詹寧斯太太大聲嚷道,“在這個時節,你到倫敦會有什麼事情去幹?”
“我們大家相處這樣愉快,”上校接着說,“離開你們真是我的莫大損失。而使我感到更爲不安的是,你們要進惠特韋爾,恐怕需要有我的親自引見才行。”
這對衆人是當頭一擊!
“布蘭德先生,你給那裡的管家寫個條子,”瑪麗安性急地說道,“這還不行嗎?”
上校搖搖頭。“我們一定要去,”約翰爵士說,“本來這就要出發了,所以不能拖延啦。布蘭德,你可以等到明天再去倫敦,就這麼定啦。”
“我也希望能這麼容易就定下來。可是我沒權力推遲行期啊,哪怕一天也不行!”
“你只要告訴我們你有什麼事,”詹寧斯太太說,“我們也好評評理,看看你的推遲對不對。”
“你要是等我們回來再動身,”威洛比說,“你頂多晚走六個小時呀。”
“我一個小時也耽擱不得。”
這時,埃莉諾聽見威洛比悄聲對瑪麗安說:“有些人總是不想與大夥兒一起玩樂。布蘭德就是其中的一個。我敢肯定,他因爲害怕感冒,所以就耍了這個金蟬脫殼之計。我願拿五十個幾尼打賭,那封信肯定是他自己寫的。”
“對此我毫不懷疑。”瑪麗安應道。
“布蘭德,我早就知道,”約翰爵士說,“一旦你下定了決心,別人是無法說服你改變主意的。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慎重考慮一下。你看看,這裡有從牛頓趕來的兩位凱里小姐,有從鄉舍趕來的三位達什
伍德小姐,再說威洛比先生,他爲了去惠特韋爾,特意比平時早起了兩個小時。”
布蘭德上校再次表示遺憾,因爲自己的原因使這次聚會落空,讓大家感到失望了,但同時他又解釋說,這實在是沒辦法的事。
“那好,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們就在巴頓等你,”米德爾頓夫人接着說,“希望你一得便就離開那裡。我們一定等你回來再去惠特韋爾。”
“謝謝你的一番好意。可是我也說不準什麼時候才能脫開身,因此決不敢貿然應允。”
“哦!他一定得回來,”約翰爵士大聲說道,“如果他到週末還不回來,我就去找他。”
“對,去找他,約翰爵士,”詹寧斯太太嚷道,“到時候,也許你能發現他在幹什麼事呢。”
“我不想去探究別人在幹什麼事,我想,我想這是一件他不好說出來的事。”
僕人通報,布蘭德上校的馬備好了。
“你不會騎着馬去倫敦吧?”約翰爵士接着問。
“是的——我只騎到霍尼頓,然後改乘驛車。”
“好吧,既然你執意要走,我祝你一路順風。不過,你最好能改變主意。”
“說實在的,我真是無能爲力。”
他隨即向衆人辭別。
“達什伍德小姐,這個冬天難道就沒有機會在城裡見到你和你妹妹?”
“恐怕不會有機會了。”
“這麼說,我們分別的時間比我希望的要長啦。”
他對瑪麗安只鞠了一躬,沒說什麼。
“喂,上校,”詹寧斯太太說,“你臨走之前,還是告訴我們你要去幹什麼吧。”
上校向她說了聲“再見”,然後由約翰爵士陪同,走出了房間。
剛纔大家出於禮貌,一直壓抑着的滿肚子的委屈和抱怨,現在都一股腦兒地發泄了出來。他們三番五次地表示,碰到這種掃興的事情,真讓人惱火。
“不過,他的事兒我猜得出來,”詹寧斯太太眉飛色舞地說。
“真的嗎,太太?”大家幾乎異口同聲地說。
“真的,我看一定是爲威廉斯小姐的事兒。”
“威廉斯小姐是誰?”瑪麗安問。
“什麼?你還不知道威廉斯小姐是誰?我還以爲你以前一定聽說過她的事了呢!她是上校的一個親戚,親愛的——一個非常近的親戚。我們不能說出怎麼個近法兒,免得嚇壞了諸位小姐。”接着,她略微放低聲音,對埃莉諾說:“她是他的私生女兒。”
“真的!”
“噢!是的。一愣起神來很像上校。上校大概要把全部財產都留給她。”
約翰爵士回來後,也和大夥兒一樣,對這不幸的事情深表遺憾,不過,他最後提議,既然大家都聚在一起,總得做點事情開開心。經過商量,大家一致認爲,雖然只有在惠特韋爾才能玩個痛快,但是去鄉間兜兜風也可以散散心。隨即主人吩咐套好馬車。威洛比的車打頭,瑪麗安上他的車時,看上去從來沒有那樣開心過。威洛比驅車飛快穿過莊園,一轉眼便不見了。兩人一去便無影無蹤,直等到大家都回來了,他們才返回。看樣子,兩人逛得十分開心,不過嘴裡只是籠統地說:大家都往山岡上去了,他們一直在山下的小道上兜風。
後來大夥兒商定,晚上舉辦一場舞會,讓大家整天的歡樂達到圓滿。凱里家又來了幾個人,晚飯就餐的將近二十人,約翰爵士見此情景非常得意。威洛比像往常一樣,在達什伍德家大小姐、二小姐之間就座。詹寧斯太太坐在埃莉諾右首。衆人剛落座不久,她就扭身俯在埃莉諾和威洛比背後,同瑪麗安說起話來,聲音不高也不低,那兩人恰好都能聽見:“儘管你藏得很鬼,
但我還是發現了你的秘密。我知道你們上午到哪兒去了。”
瑪麗安臉一紅,慌忙應道:“你說到哪兒去了?”
“你難道不知道,”威洛比說,“我們乘着我的馬車出去了?”
“是呀,是呀,冒失鬼先生,這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我一定要查明:你們究竟到哪兒去逛了。瑪麗安小姐,我希望你很喜歡你那所住宅。我知道那房子很大,以後我去拜訪的時候,希望你們能把它裝修一新,我六年前去那兒時,它就該翻修一下了。”
瑪麗安慌里慌張地扭過臉去。詹寧斯太太不由得開心地大笑起來。埃莉諾發現,這位太太因爲一心要弄明白兩人究竟跑到哪兒去了,於是早讓自己的女傭詢問過威洛比的馬車伕,從而得知:他們到艾倫漢姆莊園去了,先在花園裡轉來轉去,再到房子四處察看,在那裡消磨了老半天。
埃莉諾簡直不敢相信真會有這種事。因爲瑪麗安並不認識史密斯太太,既然這位太太在家裡,威洛比似乎不可能提出邀請,而瑪麗安也不可能接受邀請去莊園裡造訪。
她們一走出餐廳,埃莉諾就向瑪麗安詢問這件事。使她大爲驚訝的是,她發現詹寧斯太太所說的情況全是真的。瑪麗安還因爲她的不相信而極爲生氣。
“埃莉諾,你憑什麼認爲我們沒到那裡去,沒看過那所房子呢?難道你不是一直嚮往着能去那裡看看嗎?”
“是的,瑪麗安,可是,有史密斯太太在家裡,而且除了威洛比先生以外又沒有別人陪伴,我是不會進去的。”
“可是威洛比先生是唯一有權帶我去看那房子的人,因爲我們乘坐的是敞篷馬車,不可能再坐下另一個人了。我來從來沒像今天上午過得這麼開心過呢。”
“恐怕,”埃莉諾答道,“使人快樂的一件事情,未必一定就能證明它是恰當的。”
“恰恰相反,埃莉諾,沒有比這更有力的證明了。假如我的所作所爲確有不當之處,我當時就會有所覺察,因爲如果我們做錯了事,自己總是知道的,而如果我知道自己做錯了,我肯定不會感到愉快。”
“不過,親愛的瑪麗安,這件事已經讓你遭到了冷言冷語,難道你還不該想想你的行爲有些失謹慎嗎?”
“如果詹寧斯太太說了幾句無禮的話就能證明別人行爲不當,那我們大家這一輩子無時無刻不在招惹是非。她的稱讚也好,非議也好,我全都不在乎。我在史密斯太太的花園裡散過步,還參觀了她的住宅,我不知道這有什麼過錯。將來有朝一日,這花園和房子都要歸威洛比先生所有,而且——”
“哪怕有朝一日歸你所有,瑪麗安,你那樣做也是不正當的。”
聽姐姐這麼一說,瑪麗安的臉不由得紅了。不過看得出來,這話也同時使她感到得意。她仔細思考了十來分鐘,然後又走到姐姐面前,和顏悅色地說道:“埃莉諾,也許我去艾倫漢姆確實有些欠考慮,不過威洛比先生一定要帶我去那地方看看。說實在話,那幢房子可好啦。樓上有一間極其漂亮的客廳,不大不小,平常什麼時候都適用,要是配上新式傢俱,那就會叫人更加稱心如意了。這是一間位於屋角的房間,兩邊都有窗戶。從一邊憑窗望去,越過屋後的木球場草坪,就可以看到前邊斜坡上的一片優美的樹林。從另一邊,可以望見教堂和村莊,再過去就是我們常常讚歎不已的那些崇山峻嶺了。一開始,我並不覺得這個房間有什麼特別好的地方,因爲那些傢俱可實在是看着寒磣。然而,要是配上新傢俱——威洛比說要花費兩三百鎊錢,那它就會成爲英格蘭最舒適的避暑房間之一。”
如果沒有別人來打岔,且埃莉諾能一直聽她講下去的話,瑪麗安會照樣把那個宅裡的每個房間都津津有味地描繪一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