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顧鋮忘了有多久,自己沒有這樣稱呼過父親了。可能是那次和母親從外公家回來以後?又或者是更早?早到從自己口中吐出這兩個字時,竟然涌上來一陣生疏感。
“……”電話那頭顯然也被這一聲稱呼驚到,半天沒有說話。
“元旦放假,我回去看看你吧。”這句話說出口,顧鋮自己也被嚇到。
“啊?哦……好啊!好。”父親的聲音裡透着一絲不可思議,“這事,你媽知道嗎?”
“她還不知道,我打算回頭跟她說。”顧鋮將話筒換到另一邊,輕聲說,“不過她應該不會反對的,兒子去看爸爸,不是天經地義的麼。”
“話不能這麼說,”父親嘆了一口氣,“俊芳……哦不,你媽她,到現在應該還在生我的氣吧。你回去跟她好好說話,不要頂撞她。這麼多年,爲了這個家,你媽她不容易。”
“嗯,我知道。”顧鋮應着,擡手看了看時間,決定結束這通電話,“爸!時間不早了,我先掛了,你也早點吃了飯歇着,鄉下路滑,天黑了就不要出門了。”
“哎!我曉得了。你掛吧!學習上抓點緊,要期末考試了。”
“好。”
掛了電話,顧鋮在電話亭裡站了許久,直到安然拉開門進來。
“說完了?”
顧鋮點點頭,收回思緒,伸手拉着安然走出去:“走吧,天都黑了,時間不早了,我們吃飯去。”
“好,我想吃豆花。”安然往顧鋮身邊靠了靠,隨口應着,並沒有打聽顧鋮那通電話的事情。
“你?”顧鋮自己卻有些繃不住了,“你不好奇嗎?”
“欸?好奇什麼?”安然歪着腦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電話的內容啊……”顧鋮輕輕地皺了皺眉,似乎有些氣餒,“先前是你鼓動我打的電話,現在你就一點不好奇嗎?不想知道我們說了些什麼?”
“反正不問也知道,肯定被我說中了吧?”安然一臉的自信,“否則你就不會是這個表情了。”
“我什麼表情?”顧鋮低頭望着她,一想到自己的心思安然一猜就中,他不禁有些懊惱,“丫頭你太可怕了,以後在你面前我是什麼秘密都沒有了……”
安然輕笑一聲,沒有說話。顧鋮接着開口:“沒錯,都被你說中了。我現在很確信一件事,我對我爸誤解太深,是該好好修復我們的關係了。”
“早該如此。”安然臉上泛起了笑容。
“謝謝你丫頭……”顧鋮隔着手套,用力握了握安然的手,“倘若不是你開解我,想來,我是不會下決心打這通電話的。從前我只想着逃避,未曾想過走進父母的內心,試着去理解他們。只是一味的自私自利,理所當然地接受他們對我的愛和關心,卻沒有努力認真替他們考慮過,爲他們做些什麼。”
“你要謝的,不該是我。”安然輕輕地搖搖頭,“是你自己啊傻瓜。”
顧鋮停下腳步,有些不解。
“在你開口跟我詢問的時候,你的心裡其實早已經有了答案。我相信你是知道叔叔是愛你的,包括你該如何去面對他,你都很清楚。”安然一字一句地說着,“你之所以會問我,不過是想在我這裡得到一個肯定,給自己找個應該那樣去做的理由。更多的是想確定一件事——自己的想法和決定是不是正確。”
兩人走進一家小吃店,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
“每個人,都沒有左右其他人想法的能力。”安然繼續說着,“假使你心中已然做了不同的決定,即便我說得再有道理,怕是你也未必會聽得進去,更別提付諸於行動。唯一的解釋就是,你跟我想的一樣,只是缺少一些推動力,而我的那些話,恰恰起了這麼個作用,僅此而已。所以啊……”
安然伸手撫了撫顧鋮的頭,柔聲說:“你最該感謝的,是你自己,偶爾靜下心來,聽聽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你會明白更多。”
“當然了!”安然說罷,咧開嘴笑了笑,“如果你認真想過之後,還是沒辦法做出決定,我不介意,當你的指路明燈~”
顧鋮望着安然明朗的笑容,自己也跟着開心起來,說實話,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也越來越離不開安然。也切切實實感覺到了她的變化,從前那個冷漠淡然的安然,已經漸漸變得溫暖和美好。
“傻樂什麼了?”安然看着顧鋮不自覺揚起的嘴臉,拿起筷子敲了敲他的腦袋,“你吃什麼?我去點。快餓死了……”
“你坐着,我去吧。”顧鋮握了握安然的手,動身站了起來,“豆花加蔥油餅,行嗎?要辣的?”
“嗯嗯!越辣越好。”
“少吃點辣吧,都長痘了……”顧鋮嘴上這麼說着,還是不忘轉頭對着老闆吆喝着,“老闆,兩碗豆花,要特辣的那種。再來五塊錢蔥油餅。”
“好嘞!”店老闆應了一聲,拿出一張剛剛做好的蔥油餅,手起刀落,便裝盤遞給了顧鋮,“給!正好五塊錢的,豆花馬上好~”
兩人一邊聊着天,一邊吃着晚飯,店裡的燈光昏昏暗暗的,氣氛有些曖昧。
“下雪了!又下雪了!”聽到有人在屋外歡呼的聲音,安然和顧鋮同時扭頭望過去。
“哎喲!下吧下吧,”店主樂呵呵地自言自語說着,“照這麼個下法,明年是個豐收年咯~”
“老闆你家還種地呢?”顧鋮聽老闆這麼說,隨口問了一句。
“那可不!”老闆興致勃勃地回答,“我家倆兒子都在老家種地呢!小同學你可不要覺得種地沒出息,現在農民的待遇還是很不錯的。主要還是自己種的糧食,吃得放心。你瞧!你們吃的這個餅,就是自家小麥磨的面,吃起來是不是比外面的香?”
“是。”顧鋮笑着點點頭。
“我家倆兒子種地,就這,麪粉還不夠我店裡用的哩~”老闆還自顧自地說着,“老咯!打算再幹幾年,幹不動了,就回鄉下種地去,讓兒子們去城裡闖闖。小同學,還是你們好哩,有學問!”
顧鋮笑着沒有答話,付了錢,謝過老闆,拉着安然走出了小吃店。
果然,外面又下起了鵝毛般的大雪,落在兩人的頭上、肩上,衣服上。昨天的雪還來不及融化,地上又開始存了薄薄的一層。
安然莫名心中一緊,說不上爲了什麼。只是突然懷念起小的時候,一家人圍着火爐吃飯的場景。如今回想起來,那個時候父親的臉龐,竟然漸漸變得模糊,這讓安然有些難過,卻又無能爲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