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語然見已經射中那人要害, 便急忙放下弩機,抽出腰間短刀。她左手不能用力,無法再裝箭, 這弩機於她就是一次性的。
錢五其實墜入裂縫中並未受傷, 只是出乎意料地嚇了一跳, 落地後才發現這裂縫不算太深, 便怒罵一句:“臭娘們耍詐!敢騙老子!”同時縱身一跳, 雙手已經搭上裂縫邊緣。他雙手用力,正要躍出裂縫,卻見眼前銀光一閃, 肩頭一陣劇痛,已被安語然深深紮了一刀。
錢五又罵了句:“臭娘們!”身體重重地落回裂縫中去, 肩頭大量的鮮血噴涌而出!
安語然腿一軟, 向後坐倒在地, 怔怔看着躺在洞中央一動不動,胸口中箭的那個灰衣人。這是她第一次親手殺人。
濺在臉上的血腥臭無比, 讓她有些噁心,有些暈眩。讓她想起那個雪夜被殺的遊府護衛,那些飛濺的血,凌亂的殘肢。
爲何要逼她到如此境地?不是被殺,就是殺人?難道居上位者, 便可以輕易決定他人的生死?!
她捏緊了拳頭, 無聲地流下兩行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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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嶺在傍晚時分, 回到他們居住了將近一個月的洞口, 沒有如平時一樣聞到肉湯或烤肉混雜着烤山薯的香氣, 反而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他設在洞外的小機關也被觸發了一處。
他心中一震,急忙衝進洞中, 一眼便看到靠近洞口處有一個倒地的灰衣人。再向內看去,只見安語然呆呆坐在深處那道裂縫陷坑後,滿臉是血,衣衫不整。
他繞過地上灰衣人,奔到安語然身邊,急切地問:“安姑娘!你還好嗎?”
安語然回過神來,用手背擦去臉頰上的淚水,低聲道:“我沒事……”
身邊的裂縫裡突然傳來一個粗啞聲音:“沒事個鳥!你個該死的毒娘們!耍詐害老子!孫卜是不是給你殺了?”
柯嶺吃了一驚,低頭看向裂縫底部,只見一個五短身材的灰衣人坐在坑底,滿臉怨恨神情,嘴裡罵罵咧咧,左半個身子都是血。他又回頭看向安語然:“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安語然把清水倒了些在帕子上,把臉上血污淚痕擦淨,同時向柯嶺說明之前發生的情況,聲音裡還帶着些許顫抖:“他們兩個在洞外面坐着不走,我怕你回來時,毫不知情,被他們傷了,所以便引他們進洞,誘這粗漢掉入陷坑,再用弩箭射……殺了另一個。”
她說得簡單,柯嶺卻聽得心驚。自那天被安語然救回木屋,他見她衣飾精緻,談吐不俗,便猜測她是富貴人家的出身,一時落難於山林。誰知她數次面對險境,卻能如此冷靜機智,比之普通女子更多了許多大膽與狠勁!
她明明可以選擇躲在洞中不聲不響,卻爲了救他這個小小獵戶,獨自面對兩個殺手,在臂傷未愈的情況下殺了一個,傷了另一個!
安語然繼續說道:“他們這隊是負責搜尋這座山,除了這兩個人,還有其他人在山上,很快就會發現他們在這附近失蹤的,我們要儘快離開此處。”
柯嶺看着仍然罵個不停的錢五,問道:“他怎麼辦?”
安語然道:“我有事想問他。”
柯嶺便取了麻繩,從裂縫另外一邊躍至坑底,動作麻利地將錢五用他平時捆獸的方法,雙手捆綁結實後,再與捆好的雙腳緊緊綁在一起,隨後將他用繩子拉出裂縫。
錢五蜷成一團,側躺在地上破口大罵道:“你這個混蛋!缺心眼的小子!有你這樣捆人的嗎?這是綁畜生的綁法!當老子是牛……不對,當老子是老虎啊?”
安語然低頭問錢五:“你可知,你們追殺的另一個目標,遊逸遊睿淇,他有沒有……被殺或是被捉?”
錢五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在地上:“呸!要殺就殺,老子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你這個陰險毒辣的臭娘們!”
安語然冷笑:“怕是你位卑人輕,平時說話行事又粗魯無禮,被其他人看不起,根本就沒人告訴你吧?”
錢五怒道:“誰說老子不知道的,那遊睿淇……呸!他孃的差點又上陰險娘們的當!臭娘們隨便怎麼說,老子偏偏不告訴你!老子今天倒了十八輩子的黴,落在臭娘們手裡,也不想活了,早死早投胎!臭娘們下輩子最好別落在老子手裡,要是落在老子手裡,非乾的你親孃都不認識你!讓你後悔自己是個娘們!”
他正污言穢語地罵得起勁,眼前銀光一閃,一把冰涼的短刀已經貼在他的鼻子下面。鼻端可以聞到鐵器特有的腥味,還有鮮血的味道,他孃的這把刀上的血,就是他自己剛纔流的血!
此時短刀鋒利的刀刃堪堪壓在他脣上,只要再張一下口,恐怕就會被削去大片脣肉。他立刻住了嘴。
安語然俯視着錢五,冷冷說道:“你罵了我很多難聽的話,我也沒仔細數,不過六七十句總是有的。就算六十句吧,你罵我一句,我就削掉你身上一塊,總共要削六十塊肉下來。正好餵我的狗。”
她又道:“不過這麼一塊塊削實在太麻煩。這樣吧,你若是告訴我遊睿淇的下落,我就不一塊塊削你的。如果你堅持不說的話,我第一次削去你的鼻子,你還不說,我就削去你耳朵,還不說的話,就讓你再也做不了爺們……”
她邊說,視線邊向下移動,短刀也跟着下移。
錢五哼了一聲,咬牙切齒道:“他死了!”
安語然身體一震,手中的短刀幾乎無法握住,她死死盯着錢五的眼睛:“你騙我。”
他身懷武功,又有鄒鉉護着。她都沒死,他怎麼可能先死?他又怎麼能先死?
錢五盯着安語然蒼白的臉色,殘忍一笑:“幾十個殺手追着那小子,他們就兩個人,兩人都受了傷跑不快,很快就在山下被我們追上了。那小子殺了我們這麼多兄弟,自己也死得很慘,被砍成了好幾塊,連他的護衛隊長也一起死了。他們的頭被砍下來帶回摩韻去領賞。你也會是這個下場,你的頭也會被砍下來……”
安語然根本沒有聽見錢五後面所說的話,她站起身,轉身面對洞壁,右手顫抖着,試了好幾次才把短刀對準了刀鞘插.進去。
柯嶺同情地看着她:“安姑娘……”
安語然看向柯嶺,他已經把必須的水糧武器整理好了。她提起自己那個背囊,甩在肩後,深深吸了口氣,啞聲道:“我沒事……我們走吧。”
柯嶺當先而行,安語然拾起弩機,快步跟在他身後。誰知柯嶺剛向洞外邁了一步,立刻快速退了回來。安語然毫無防備,鼻子撞上他堅實的後背,頓時鼻樑酸楚難當,辛苦忍着的眼淚瞬時滑落下來。
柯嶺見她落淚,有些慌張地彎下身子,一手伸出,想要扶住安語然的肩膀,卻又縮了回來,低聲問:“安姑娘,撞疼你了嗎?”
安語然搖搖頭,努力收斂激盪的心情,她現在不能去想那死魷魚的事。她捂着鼻子悶聲問:“你怎麼突然退回來了?”
柯嶺皺眉,壓低了聲音道:“洞外有點不對勁……我在外面設了幾個小機關,若是有人走過,就會無意中觸發,本人不會察覺,但我看得出。”
安語然擦去眼淚,也跟着壓低了聲音:“可能是這裡兩個人之前觸發的。”
“不會,我剛纔回來時檢查過了,他們只觸發了一處。但現在另外兩處也被觸發了。”
安語然臉色微變:“他們的同伴已經找來了?這麼快?”
隨即她猛地回頭看向那個胸口中箭的灰衣人,他的胸口居然還在微微起伏!錢五已被五花大綁,但這人一直躺在地上不動,安語然與柯嶺都以爲他死了,沒有注意他做過什麼,或許他有特殊的辦法與其同伴聯繫。
發現此人未死,她心中反而有些釋然:“柯嶺,這人還活着!快把他的嘴堵起來,別讓他再對洞外的人示警。”
還有一個錢五。
安語然迅速奔至錢五身邊,單手抽出短刀頂着他的咽喉處:“別叫!若是亂叫,你懂得……”
錢五輕聲道:“等等。”
安語然低聲道:“別想耍詐,你若是想大叫,我看得出來,在你叫出聲音之前,刀子就會割斷你的喉嚨。”
錢五用極低聲音說道:“我只想問個問題。”
地上那灰衣人不再裝死,微弱地笑着:“晚……晚了。哈哈……咳咳咳……哈哈哈……”
柯嶺還是立刻往他口中塞入布團,再把他捆好。這個洞口非常隱蔽,外面的灰衣人未必會很快發現洞口所在,但若是這人喊叫起來,就會馬上暴露他們所在位置了。
處理完地上躺着的灰衣人,柯嶺轉身奔向洞內深處,錢五正在低聲問安語然:“臭娘們你幹嘛不乾脆殺了我們?”用力捂住嘴,喉嚨上一刀就能讓他們永遠發不出聲音!
安語然淡淡道:“因爲……我不喜歡殺人。”
隨後她擡頭看向柯嶺:“堵了他的嘴。”她不想殺人,但更不想被殺。
錢五又道:“再等等。”
安語然將刀鋒更近地壓住他的咽喉,低聲道:“我不喜歡殺人,不代表我就不會殺!”
錢五急忙再壓低幾分聲音說道:“你剛纔問的那小子……”
安語然凝住了呼吸,聽着錢五用他那粗啞難聽的嗓音,低聲說出了此時對她來說,世上最動聽的話:“他沒死。我們追到蓮國境內就失去他的線索了。老子剛纔說他死了是騙你的。不過你這娘們不算太壞,老子改主意了……”
安語然微微彎起嘴角,露出一個淺笑:“謝謝你。”
接着她擡頭看向柯嶺:“好了,堵上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