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經是三個多月之後, 這段時間,章姑姑並未有什麼特異表現,諸般事宜都辦的妥妥當當, 可稱完美, 讓人捉不到什麼紕漏。
八月十六, 大婚當日。
清晨, 不待天亮, 安語然就起來了,平時晨練養成了習慣,但今日她沒有時間練功了。沐浴淨面、穿戴翟衣鳳冠、梳妝等等諸事, 一番忙碌之後,已是上午時分了。
安語然坐在房中, 靜待遊逸前來迎親, 這時宮女送上了一碗枸杞人蔘粥。爲了避免儀式中的麻煩, 從現在開始,直到晚上入洞房, 她就只能靠這一碗粥扛着。
從中毒那次開始,每次用膳都有宮女先行試毒,這次也不例外,粥煲早就端來了,用棉墊保着溫, 小半個時辰前就由試毒宮女先行嘗過, 這會兒盛出一碗, 端上來還是溫熱的。安語然瞧着這碗粥, 突然對一旁伺候着的章姑姑道:“章姑姑, 羽然的婚禮事宜都靠你操持,才能這麼順利, 這幾天可辛苦你了。”
章姑姑謙遜地回道:“公主言重了,這都是奴婢應該做的事,做得妥帖是理所應當的。”
安語然繼續道:“章姑姑等會兒也要跟着花轎一起去公主府吧?直到儀式結束前,都吃不上東西了,這會兒也吃一碗粥,好墊墊肚子。”
說着她轉向端粥的宮女:“把這碗粥給章姑姑吃吧,你再給我另盛一碗。”
章姑姑趕緊搖頭道:“奴婢來華辰閣之前已經吃過了,公主不必再爲此費心。”
安語然道:“章姑姑天不亮就來了,就算之前吃過,現在肚子也空了吧?駙馬來迎親還要許久呢,之後的儀式中,諸般細節羽然還要靠你指點,可不敢教姑姑空着肚子忙碌。這碗粥是羽然的一片心意,你可不要拒絕。”
說話間,那宮女已經把人蔘粥端到了章姑姑面前。章姑姑愣愣地瞧着粥,安語然已經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她不好拒絕,可是這碗粥,她怎麼能吃呢?
這粥裡,是沒有毒藥的,不然宮女一試就知,但粥裡又確實放了藥——瀉藥。
關於如何給婚禮添亂,羽玥和章姑姑商量了許久。關於嫁妝自有太常寺行文有關官員,進行採買置辦。章姑姑是負責最終清點驗收的,這方面她不敢動什麼手腳,少了東西很容易查到是在哪個環節出了問題。而在儀式中間,也很難動手腳。下毒,更是沒有機會。
所以,羽玥和章姑姑商量下來的結果,就是在粥裡放瀉藥,試毒的那會兒時間看不出效果,但在路上或是儀式進行中發作,那安語然就大大出醜了。
安語然倒不是知道粥裡有瀉藥才讓章姑姑吃的,她是因爲在鏡中瞧見了章姑姑的眼神。從那個宮女打開煲蓋開始,取勺盛粥,直到放入托盤,端上來給她。這段時間裡,章姑姑一直看着這個宮女的方向。她對於這碗粥的表現過於熱切,雖然沒有具體的言行,但安語然既然有心防着她,自然看出來了。
瞧見章姑姑發愣的樣子,她更確定粥有問題,雖然不是快速發作的毒藥,也許是什麼慢性藥,又或者是讓人吃了表面看不出異樣,但卻對身體有害的藥。
安語然催促道:“章姑姑,快吃吧,再不吃的話,一會兒迎親的人來了就來不及了。放心吧,剛纔已經試過毒了,這粥沒有問題。”
章姑姑爲怕引起懷疑,不敢再猶豫了,咬牙接過粥碗,三口兩口把粥吃完。反正她吃了,三公主也要吃,大不了她等下尋機去淨房解決,坐在花轎上的新娘可就沒有這個機會了。
看着章姑姑吃完,安語然基本可以確定這粥裡不是有毒有害的藥,不過她也不會傻得冒險去試,眼看那宮女要再去盛粥,她就嘆了口氣,說出一句讓章姑姑想要吐血的話:“別盛了,一點東西都吃不下,大概是太緊張了。章姑姑,這會兒沒什麼事了吧?我去看會兒書。”
說完,她起身走進書房,從書架上取下手帕包着的一樣東西放入袖中。昨晚,她因爲擔心今天白天會不讓她吃東西,預先藏了些糕點在書房裡,現在倒是恰好有了用處。
不久,外面宮女通傳,駙馬爺來迎親了。
安語然從書房出來,一名宮女替她蒙上紅蓋頭,她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只聽得見衆人忙碌的聲音,一番儀式之後,她被人扶上喜輿。
轎伕正要起輿,輿中傳出聲音:“章姑姑,你可要跟着來,我有什麼不懂的事就請教你。”
章姑姑本想尋機開溜,被她喊住了,不得不應聲道:“公主請放心,奴婢會一直跟着的。”
喜輿離開華辰閣,一路出宮。
安語然坐在輕輕搖晃着的喜輿中,突然就想起了去年第一次坐花轎的情形。那時候她被林夫人下了藥,動彈不得,被喜婆扶着送進了遊府,那時她心中滿懷怨恨與不安。想不到一年之後的今日又嫁了一次,新郎還是死魷魚。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微笑起來,若是那次被她成功逃走,也就沒有今日這一嫁了吧?那她現在會在哪裡,做着什麼呢?緣分這件事,還真是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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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進行婚禮的諸多儀式之時,安語然一直看不見周圍的情況。好在前幾日已經有嬤嬤教過她這些儀式的流程,而且一直都有人引導她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她只需按部就班照做就行。整個過程都非常順利,但當她坐到喜牀之上時,還是暗自鬆了一口氣。
聽着喜婆高聲唱道:“請駙馬爺秤掀蓋頭,從此稱心如意!”安語然不禁又想到了一年多前,她第一次嫁給遊逸的情形。那時候她本想自己扯下蓋頭的,卻因手指無力,扯了幾次都沒有成功,結果被遊逸一下子掀開了蓋頭。
那是他們倆初次見到對方,彼此都懷着敵意與戒備……
一柄細細的秤桿從視野下方伸了過來,輕輕挑起,她眼前昏暗的紅色視野豁然開朗,還是那張俊朗的面容,只是眼眸之中不再是輕蔑與審視的目光,臉上也不再有戲謔的笑容。此時那對幽黑深邃的眸子裡,充滿着脈脈溫情,似乎還有一絲心滿意足。
遊逸瞧見安語然淺笑盈盈的表情,也微笑了起來,伸手取下她脣邊沾着的一小粒糕點屑,給她瞧了瞧,再用脣語對她說道:“偷吃要記得擦嘴。”
安語然對他吐了吐舌頭,也用脣語說道:“被你發現了。”
這時喜娘端着兩盞製成瓢狀的青瓷酒杯,送到二人面前:“請公主、駙馬喝了合巹酒,從此永結同心。”
兩人接過喜婆遞過來的合巹酒,相互交換了酒杯,雙眸瞧着對方,同時舉杯喝下了杯中之酒。酒是米酒,並不嗆人,入喉順滑,回味還有些微甜,恰似兩人此時心情,醺然欲醉。
喜婆和樂靈樂巧做完儀式,便收拾了房中物事,一邊說着討喜的祝福話,一邊嬉笑着退出了洞房。隨着房門輕輕關上,洞房中便只剩下了這對微笑着相望的新人。
遊逸本站在牀前,此時朝安語然走過來,只一步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安語然擡起頭,既緊張又有些期待地瞧着遊逸,卻不料他突然單膝跪地,一手放在胸前,一手背在身後,用一種低沉卻帶着熱切的語調問道:“語然,嫁給我好嗎?”
安語然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遊逸,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向自己求婚呢。她詫異地問道:“你,你怎麼會這種求婚方式的?”難道他也是穿越來的?
遊逸微笑道:“你先答應了,我再告訴你。”
安語然剛要點頭,卻想起一事,便剎住已經到了口邊的那句“我願意”,改成了:“戒指呢?”
遊逸早有準備,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盒子,把盒蓋轉向她的方向,輕輕打開,裡面是一枚白玉戒指。沒有看到鑽戒,安語然有一絲失望,不過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這時候自然是沒有鑽戒的,而且這枚白玉戒指色白如脂、瑩潤剔透、玉質極佳,在燈火映射下,甚至有如水光在裡面隱隱流動。
安語然瞧着這枚白玉戒指,突然又想起一事,便從戒指上移開目光,看向遊逸問道:“這些可是薰姐姐告訴你的?”
原來那日她對岷皇咕噥了一句“他還沒有向我求婚呢”,岷皇生氣責罵後她只得作罷。卻叫一旁聽到的遊逸上了心,他向羽薰詢問所謂的“向她求婚”是什麼意思,羽薰當然也不清楚,旁敲側擊地向安語然探問。
安語然當時以爲是羽薰好奇,也沒有在意,就說是在某地看到的民俗,覺得有趣而且感人就記住那種求婚的儀式,這會兒她纔想起此事。
遊逸笑道:“就知道我娘子機靈,既然猜到了,就不要讓爲夫再跪着了吧。”
安語然瞪了他一眼,心裡卻對他如此有心感到甜蜜:“我還沒答應你的求婚呢,誰是你娘子啊?”
“天地拜過了,合巹酒也喝了,還說不是我娘子嗎?”
“求婚求婚,就是要求我嫁給你,我不答應,就不能算。”嘴上雖然這麼說,安語然卻不想再多爲難他,淺笑着向他伸出了左手,“給我戴上。”
遊逸知道這就算她答應了求婚,扶着她的手,把那枚白玉戒指戴在了她的無名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