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廣益臉色忽然暗沉了下來,隨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酒過三巡,他已醉得有些厲害,甚至不合時宜地當衆打嗝,然而,他卻絲毫不在意。
脫下沉重的僞裝,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自然過了,如釋重負,他忽然覺着人還不如在水裡自由遊蕩的青魚。
他雖然滿臉淚痕,可今夜他很開心。
他有女人,卻沒有朋友。
他相信寧鴻遠今後必定是他的朋友。
女人再好那終歸也是女人,無法替代英雄內心的空虛,而徐廣益正是這樣的男人,比起與女人在牀上風花雪月,他更喜歡自己能夠如同當年那樣,與幾位朋友聚座在湖邊,一起談笑風生,縱論天下英雄,更向往金戈鐵馬,自己能夠如同當年天明大帝那般,征服那些不可教化的蠻夷,將天域文化傳播下去,可嘆這樣的崢嶸歲月,早已被先皇徹底毀滅,而此刻寧鴻遠的一番話,讓他彷彿重回當年光景。
他端着酒杯,凝望着寧鴻遠,懷念,感傷,佩服,敬重,欣賞,信賴,種種複雜的情感全部凝聚在他那猶豫的眼神當中。
當年他十五歲之時,在紫竹林與朋友縱論天下英雄,將先皇歌頌爲時代救星,兩位妹妹在旁邊練劍,青春年少,引得他朋友駐目,他開玩笑的說,“若是子明兄今後能夠爲先皇立下再立功勳,我親自向先皇提議,將我妹妹許配給你!”,然後,遭致兩位妹妹痛打,他急忙道歉,“酒後失言,酒後失言呢!何必這樣對哥哥!”,“天底下哪有你這樣的哥哥!”,“好好好,哥哥錯了!”,妹妹嬉笑一片。
這樣美好的光景已經成爲過去,至今兩位妹妹屍體還未找到。
得饒人處且饒人,可他如何饒恕得了這滔天的怒火?
對他而言,人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當初奉若神明的那個人,竟然最後成爲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所以,他害怕,他害怕寧義武同樣如此。
所以,他不敢,他不敢再重來一次,萬一。。。
他舉起酒杯,再次一飲而盡。
他羨慕寧鴻遠,羨慕寧鴻遠能夠活得這樣自然而然,而自己呢?
衆人凝望着他,他揮了揮手,示意衆人不必過於將精力放在他的身上,盡情吃喝便好。
衆人這纔敢於開動刀叉,酒過三巡之後,飢腸轆轆,一時間狼吞虎嚥起來,尤其是那幾位山賊,眼見寧鴻遠都已不再拘束,他們自然放心大膽地吃喝起來,更加上他們目睹了之前的一切,深知徐廣益爲人豁達真誠,是不會計較的。
寧鴻遠也不再過於拘束,他十幾年來第一次用得這般高貴華麗額盛宴,眼見徐廣益爲人痛快大方,也不過於扭捏,拿起刀叉,盡情吃喝。
沈紅月望着寧鴻遠吃飯的樣子,心血來潮,竟是忽然拿起刀叉,主動寧鴻遠叉菜,這在天域文化當中只有男女關係才準如此,東方雪不甘示弱,也爲寧鴻遠叉菜,兩位性格向來大膽的女人一時間爭風吃醋,場面變得有趣起來。
這天域女子但凡真心相中一個男人,絕不會如同寧鴻遠前一世那般扭捏作態,反而極爲大膽,即便是來自於名門世家的東方雪,也是如此,天域文化下所培養出來的女性之所以如此大膽,敢於當衆直面內心的情感,就在於天域文化其中沒有將“謙遜”作爲主流文化道德。
衆人微微露出笑意,目睹了寧鴻遠方纔的才識之後,對其能夠吸引沈紅月,東方雪這等豪傑女子深信不疑,笑聲之中多顯佩服之情,唯獨那之前被寧鴻遠所羞辱的許雲峰心中極爲不爽,這等絕世無雙的女子竟然爭先恐後地爲寧鴻遠叉菜,這是何等福分?
“他媽的,憑什麼老天爺讓這個小子撿得這份美差!哼,寧鴻遠,你他媽的不要高興得過早,這沈紅月絕不是好東西,說不定她對你假獻殷情,背地裡是要接近你,弄得你們神劍宗的情報!幫助廣寒宮搞垮你們神劍宗,哼,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許雲峰內心一肚子陰謀論,心中如此這般諷刺道,可他見識了寧鴻遠一番口才之後,不敢再自取其辱,只好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悶酒。
小心眼。
除了許雲峰之外,其餘英雄豪傑無不對寧鴻遠刮目相看,尤其是那兩位紫霞宗老宗主的鷹眼,更是對寧鴻遠佩服有加,他們畢竟是風雲變幻七十多年的老者了,甚至比寧義武還要年長,而他們之所以能夠在這風雲變幻的亂世中屹立不倒,就在於他們過人的眼光,區區逢場作戲怎能瞞得過他們的雙眼。他們看得出,這沈紅月與東方雪對寧鴻遠是動了真情的,天域女子一旦對男人動心,流露出來的眼神與尋常女子截然不同,想要在這方面瞞天過海,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徐廣益也笑了,可他還是忘不了兩位妹妹的身影,心中悲喜交加,如果自己妹妹還在世,或許也會被寧鴻遠的魅力所吸引。
回想起當年那慘不忍睹的場景,徐廣益竟是當着衆人的面,再次流下傷感的眼淚,淚水一滴一滴地順着臉線滴入杯子中。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嚎啕大哭了,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今天竟會如此失態,更沒有想到一見寧鴻遠就想起他父親,就想起當年那些平日裡刻意忘記的往事。
桌子上那些慷慨義士眼見自家城主如此,也回憶起當年傷感的往事,想起至今還未平冤昭雪的家人,無不眼眶溼潤。
他們非但是爲自己的家庭而流淚,也是爲這個殘破不堪的國家而流淚,沒有國,就沒有歸屬感,沒有歸屬感,做再多的事情又有什麼意義?難道如同眼前這些國家敗類一樣,整日整夜地醉生夢死?
世界上如果所有人都如同周圍飯桌的那些國家敗類一樣,一天到晚醉生夢死,這個民族也延續不了八千年,早就被周圍的蠻夷給同化了,然而,這八千年來,正因爲有着諸如這些老英雄他們的堅守,他們的渴望,他們的“有所爲,有所不爲”,纔有今天天域的版圖,纔有了今天民族的認同感。
他們繼承先祖的意志,將文化與文明的脊樑傳承下去。
他們一提起那北部的蠻夷,心中就痛惡至極,這已經形成了天域之人的一個共識,而之所以存在着這樣的共識,就是因爲他們堅守,而那些蠻夷從不堅守,例如那些蠻夷的部落首領是可以佔有自己女兒的,而天域人就算醉生夢死,也不敢僭越這樣的人倫之道,一旦僭越,便是人人討之,視爲蠻夷。
而且蠻夷打仗非常殘忍,他們非但殺俘虜,而且吃俘虜,對於女人,他們白天用了,晚上就烹來吃了,最不可思議的是,他們非但對異族人這般,對本族人也是如此,所以天域文化與蠻夷始終不能和諧共處,八千年來,幾乎絕大多數時候都在戰爭。
由於這些蠻夷血統與天域人的血統極不相同,他們的武境力量來源於“蠻力”,講求的是剛硬而非技巧和速度,所以他們的武技大多以火魂武技爲主。
也正是因爲這些蠻夷部落戰爭頻繁,所以,天域歷史時期的各個帝國,通過文化傳播和武力征服的方式,歷朝歷代對外開拓,疆域一次比一次更加廣闊,而蠻夷部落的文化也慢慢被天域文化所消融。
只可惜最近幾十年,由於帝國國運日益衰微,周圍的蠻夷便不再將天域人放在眼裡,屢次發兵掠奪天域的財物,破壞天域的城池文化,所到之處,哭聲震天,整個天域的文明有被蠻夷同化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