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婉縱然才智過人,但是她這一生都非常尊重自己這一位大姐,更何況這一件事她本來就拿不定主意,此刻聽聞大姐這般吩咐之後,猶如醍醐灌頂,猛然之間才發現,自己差一點將夏侯家族帶入毀滅的邊緣。
“好,一切都聽姐姐,這一次我寫封信拒絕宗主的好意!可是這一封信應該怎麼寫呢?”夏侯婉點了點頭之後,這般肯定的回答道。
這的確是一封很難執筆的回信,畢竟,寧義武乃是一宗之主,而且準備設下如此隆重的宴席來款待他們夏侯家族,親自來迎接她們夏侯九姐妹,這難道不是一種莫大的禮節嗎?
可是,她們夏侯家族初來乍到,卻要回絕這樣的隆情厚意,實在是太不給寧義武臉面了。
這一封回信應該怎樣執筆,實在是一個考驗。
是對夏侯家族的考驗,也是對她夏侯婉的一個考驗。
昨天夜裡,夏侯婉輾轉難眠,就是一直在琢磨這一件事,她期望能夠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不得罪寧義武前輩,又能夠讓夏侯家族脫離紫玉宗的魔爪。
她反反覆覆睡不着,總是拿不出一個完美的應對方案。
可是,夏侯婉想了一個晚上,仍舊沒有能夠想出一個合理的解決辦法。
夏侯大姐見她如此猶猶豫豫,當頭便是一喝,狠狠地給了她額頭一個響指,斥責道:“還能怎麼寫?實事求是的寫,就說這些年我們紫玉宗的宗主如何對紫玉宗進行黑暗統治,如何草菅人命,內心是如何的多疑!一切只需實事求是的寫。只要一切實事求是,不誇大是非,也不顛倒黑白,寧義武前輩一定能夠明白我們的苦心的!寧義武前輩手下暗影各個身懷絕技,早已潛伏在各個宗門,必定知曉這老賊的所有事情,所以,我們只需要直言相告,不拐彎抹角,必定能夠得到寧義武前輩的認可。”
夏侯婉這才徹底恍然大悟,道:“謹遵姐姐吩咐。”
實事求是纔是與寧義武老前輩這樣的英雄人物打交道的基本,如果這種事情都編造一大堆所謂善意的謊言去掩蓋,如何能夠得到寧義武前輩的真心相助呢?
這一刻,自詡智慧過人的夏侯婉這才發現,自己的人生大智慧比起大姐還是差了許多。
夏侯月見這二妹如此能夠明白事理,心中也着實慰藉,繼續正色道:“寧義武培養了這麼多安插在各地的“暗影”,他的情報能力一定是所有武宗裡面最爲出類拔萃的,而我猜想,憑藉寧義武前輩多年的經驗,不可能不明白那老賊爲人滿腹猜忌。而在這樣的情況下,寧義武老前輩之所以在信中說,希望能夠設下宏大宴席來款待我們夏侯家族,我猜想,必定也是想要考驗我夏侯家族姐妹一番。”
“考驗?這何從談起呢?”夏侯婉滿目驚愕地這般追問道。
夏侯月目光穩重地點了點頭,道:“如果我們真的答應了下來,寧義武前輩縱然會寫信告訴我們這些道理,但是他內心一定對我們夏侯家族很是失望,說我們夏侯九才女徒有其名,而無其實,他一定會認爲我們夏侯家族是講排場的家族,這樣一來,你想要成爲神劍宗第一煉藥世家的願望,恐怕最後只能落了空。”
夏侯婉聽聞這一席長言之詞,這才恍然大悟,“這麼簡單的道理,我怎麼就沒有想明白呢!”
夏侯月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微微笑道:“聖人尚且說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更何況你纔是剛剛一隻腳踏入這黑暗世道的小女子呢,你這妹妹雖然聰明,但是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容易將問題想得太多而忽略了本質,從而將問題複雜化,這一點你自己可知曉嗎?”
夏侯婉點了點頭,回想這些年,她這才發現自己的確有這麼一個毛病。
有些時候她就是因爲想的太多,這一點去想它的利弊,那一點也去想它的因果,總是想要找到一個解決問題的完美方法,於是,在這樣反反覆覆權衡之後,反而將事情和人性的本質所忽略。
這世界上哪裡去尋求完美的計劃?
剛纔她沒有想到這一層利害,就是因爲想得太多。
想明白之後的夏侯婉,立即就承認了自己的錯誤,面朝大姐行了極爲恭敬的姐妹禮數,道:“還是大姐聰明!多謝姐姐指點,否則我差點就真的誤了大事,對了,還有一件事!”
“何事?”夏侯月見天色已經不晚,望着樓下越發密集的人羣,估摸着時間也差不多可以啓程了。
夏侯婉道:“天色已經不晚,還有半個時辰,我們姐妹就交流着最後的一個問題,我看這小酒館的小女子這般聰明,我們夏侯家族畢竟是外來人,人生地不熟,對這裡的風土人情自然並不是很瞭解,所以我打算經常來這裡喝茶賞月,多與這一位小姑娘交流交流!不過她可真是一個奇女子,說不定今後能夠成爲一國之後!”
“你不是也想成爲廣寒仙子那樣的女人嗎?怎麼這一刻卻對這樣普通的女子尊敬起來?”夏侯月忽然厲聲這般反問道。
夏侯月身爲大姐,縱然平日裡從來不說自己討厭誰,顯得心胸寬廣,頗有雅量,但是她的內心其實最爲鄙視那“仇視天下男人爲無物”廣寒仙子,每當這些妹妹談論那廣寒仙子如何如何了不得,她就會出面干涉,甚至嚴加責訓。
她雖然未嫁,也未曾談過戀愛,但是她內心卻是嚮往男兒豪情的,也非常仰慕有能力的英雄,只是未遇英雄而已,即便最後遇不到英雄,她也會選擇一樸實的農夫嫁了,然後養兒育女,做真正的女人,做純粹的女人,肩負起女人的責任。
所以,當她聽聞那葉清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並未感到過多的驚訝,因爲在她眼裡,這只不過是女人最應該做的事情,至於那什麼“廣寒仙子”,“月毒仙子”之流,實在是令她感到噁心。
所以,每當廣寒仙子派客人來邀請他們上宮參觀之時,她總是“惡言”謝絕,每次總得夏侯婉再去給那廣寒宮的使節道歉。
夏侯婉內心想起姐姐這些,長嘆了一口氣,道:“因爲她最後的那一句話實在是震懾了我,我從前一直以爲女子當如男,留下身後名,成就千古偉業,也爲我們女人長長臉,可是現在想想,這個夢想還是太過於浮誇了些,天生日月,人生陰陽,而日月陰陽則生萬物,陰陽顛倒,便是亂世之前兆,現在我總算明白姐姐爲什麼總是討厭讓我提起那廣寒仙子了!只是沒有想到改變了我一生的這一句話,竟然出自一位自稱小丫鬟嘴裡,讓我感到驚奇的是,她父親乃是當年帶頭獻上萬民書的高人,這小女子怎麼自稱丫鬟呢?”
沒錯,這個疑問實在是讓她感到匪夷所思,一位丫鬟怎麼可能擁有這樣高深的見解?這樣了不起的一位少女,怎麼是一名普通的丫鬟。
夏侯月轉過頭去,向前走了幾步,過了許久,這纔回過頭來,面朝自家二妹解釋道:“其實這也並不奇怪,她爲她父親打雜,本來就可以稱之爲丫鬟,又有何不可?難道每一位女子都要養成高高在上的貴族千金?這些出身豪門的女人,多少能夠像我們一樣知曉基業來之不易,多少又能夠肩負這其中的家族責任?你看看那些紅燈區的女子,價錢高的那些高級女妓,從前過得是怎樣的日子?無不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一旦家族沒落,他們這些曾經高貴的女人就只有淪落爲高級的交際女了,在我看來,只要有飯吃,有書讀,有品位,有思想,幫着父親打工,她自稱丫鬟又有何錯?“
“原來是這樣!”夏侯婉這一下明白地更多了。
夏侯清月端起茶杯,輕輕吹拂着杯中的茶葉,一邊品茶,一邊繼續說道:“你沒有聽她說嗎,當年她父親甘願冒着被滅族的危險,率領衆位商家名流獻上萬民書,這纔有了寧義武前輩能夠順應人心,成就霸業,而寧義武前輩絕對是一位很重情義的英雄,所以,我猜想當時寧義武前輩一定會重任這一位功臣,可是現在這一位大功臣卻還是在這市井之中做當得一商家,必定是這一位智慧卓絕的老人家,當時婉言謝絕了寧義武前輩的好意,不願意進入權力中樞。這樣的老人家教育出來的女兒,怎麼可能會差呢?”
“原來是這樣!”夏侯婉又明白更多了。
“而寧義武前輩經常到這裡來做客,也自然說明寧義武前輩對當年的那一份情誼割捨不下,這纔是真正的大智慧,“激流勇退”,這纔是屬於他們家族的‘道’,所以這小女子能夠繼承他父親的‘道’,這也並不感到奇怪了!”
夏侯婉聽聞大姐這般富有哲理的一番解釋,這才恍然大悟,道:“姐姐這一次比我想得更加透徹,姐姐這個人如果能夠稍微在外人面前展現自己的智慧,一定比妹妹我更加出名!”
“好了,你我姐妹一場就不要相互說這些無用的話了,去叫我們的妹妹們起來吧,讓她們這些小懶蟲們去瞧瞧另外一位值得她們學習的少年英雄!”
她們口中這個少年英雄當然是寧義武的長子寧無缺。
寧無缺自知重任在肩,自然不能推辭,此時此刻站在醫療室的他望着寧鴻遠滿身傷痕的樣子,心裡竟是感到同等的悲痛。
真正的兄弟情義就是當你望着自己的兄弟身受重傷之時,你心裡也有同樣的痛苦。
如果這一種感覺都沒有,那就根本不叫兄弟情義。
而當寧無缺知曉真相之後,心中對那一名幕後主使更是深惡痛絕,他從來沒有這麼恨過一個敵人,可是這一次,當他望見滿身傷痕的寧鴻遠,再也忍不住心中這一股恨意。
多少人能夠明白一名當哥哥的心情?
當時,寧無缺對昨日拂袖而去的行爲也頗爲自責,甚至感到沒有臉面來探望寧鴻遠。
如果當時他在的話,一定能夠阻止寧鴻遠的繼續逞強,將那服用“絕魂丹”的那賊子一劍滅殺,兄弟二人齊心協力,豈有今日之禍?
寧鴻遠這一刻又怎能躺在病牀上?
“遠弟,你爲何還要逞強,當時你明明可以指出那賊人服用絕魂丹,假託蠻夷致命污衊我神劍宗,爲什麼你不這樣做呢?非要等到與那人近乎同歸於盡,才肯罷休?”坐在牀邊,寧無缺最終還是忍不住內心關懷,忍着頭皮這般說道。
他的內心還是在自責,爲什麼當時自己會不顧寧鴻遠的安危生死,竟是猶如一位十五歲的年輕男子一般拂袖而去,如果自己當時能夠留下,寧鴻遠怎麼會受到這等迫害?
爲什麼?
爲什麼自己會在自己遠弟這麼重要的時刻拂袖而去?
他的內心千百次地這般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