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寧驚得滿臉蒼白,臉上的橫肉也開始抽搐起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他的話一句比一句激動,一句也比一句更加痛苦
他心中如何不明白這一切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他成爲了傭兵,將士,獵手等等,這些武境社會各個階層的共同敵人。
衆矢之的。
他是一個聰明人,如何不知曉一個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絕對不能與所有人爲敵。
盧寧原以爲他死後,整個萬劍宗會出現動盪,如果是這樣,死又有何懼?不過成王敗寇而已。
可是,最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的死反而是大快人心。
那麼,他的一生與一隻過街老鼠有何兩樣?人們想起他盧寧豈不是人人喊打?
他一生最重視的就是名聲,正因爲他渴望名聲,所以,他纔會爲了那個地位忍辱負重二十年,就是爲了衆望所歸地登上那一張王座。
可是這一切的一切,居然只是他做得一場夢而已。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嚴格把控丹藥的品質,怎麼會這樣?”
直到現在,他還無法相信自己成爲了衆矢之的。
他開始回憶過去。
自己平日裡平易近人,暗地裡收留了許多被其他家族逐出的晚輩,將他們收入麾下,真心相對,這樣的做法怎麼會給自己帶來這樣的滅頂之災?
心猿意馬的他,剎那之間頭髮白了一半,冷汗宛若一滴滴死神的眼淚,從他額頭滲出,從他下額滑落。
其餘兩位族長,這一刻也不再說話,比起盧寧,他們兩位倒是顯得很乾脆,生死無懼,沒有那麼多地懊悔,大不了一死而已,臨死前磨磨唧唧那麼多像個女人一樣,難道就能夠逃過一死嗎?
他們只嘆息跟錯了人,看錯了人,其中一族長竟是凝聚真元之力,將自己弄得雙目失明。
人生一場,無非識人二字而已,既然看錯了人,既然下錯了賭注,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可是他們並沒有自刎,因爲他們想要得知無影老人的審判結果,會不會放過他們的家人,這纔是他們最擔心的。
這時,蘇族長突然間冷哼一聲,“哼!怎麼會這樣?你不是喜歡聽好話嗎?不是喜歡聽別人看你的臉色行事嗎?所以你的手下爲了討好你,讓你得到那種充實的滿足感,讓你覺着世界上所有人都將會看你的臉色行事,在你面前說盡好話!他們都說你配製的煉藥配方是多麼多麼地了不起!可是私底下呢?你的這些手下爲了謀取暴利,在配方中參雜劣質的魔核靈藥,這裡面究竟有多少水分,恐怕你得知真相之後,更加懷疑自己的眼睛?因爲你的視若無睹,多少獵人因此而喪命?多少傭兵也因此而落下終生殘疾!這一切你都被矇在鼓裡,你怕是一輩子活在自己的夢裡面。”
“每一種配方,我都親自品檢驗過!怎麼會。。。怎麼會!你在騙我,你在騙我!”盧寧族長依舊不敢相信這一切,認爲這是對方在激怒他!
蘇族長笑道:“你怎麼這麼愚蠢,你的手下難道不會先將最優秀的丹藥交給你檢驗,然後私底下在大批生產丹藥的時候造假?這一點你都不清楚嗎?”
聽完這一句話,盧寧這一下才恍然大悟。
現在,他已經無話可說,他現在終於相信一句話。
忠言逆耳益於行。
爲什麼?
爲什麼當初有人來向自己舉報的時候,自己視若無睹?
爲什麼曾經腳踏實地的自己,曾經名動一時的天才煉藥師,會落得這般地步?
爲什麼自己無法再腳踏實地?
爲什麼無法聽進去那些刺耳的話?
爲什麼喜歡別人對自己溜鬚拍馬?
他的內心充滿了悔恨。
他這纔想起曾經有幾位年輕的煉藥師向他舉報過,可是他卻懷疑這幾名年輕人是想要通過這種辦法出名,竟是將他們轟了出去。
然後,他們都到了青龍使者的麾下,他反而認爲青龍使者眼睛瞎了,居然收留這些譁衆取寵的年輕人。
爲什麼自己聽不進去這些年輕人的實話?
自己也曾年輕過,也曾向老一輩的煉藥師提出過如同煉藥摻假這般問題,爲什麼自己卻要重蹈這樣覆轍呢?
蘇族長見他滿臉蒼白,頭髮剎那之間白了半邊,想起曾經患難與共,忽然心生憐憫,着實嘆了口氣,哀色道:“現在你總該明白爲什麼青龍使者要這樣做了吧?他這是在以退爲進,因爲,他知道向你這種目中無人的人,總有一天會因爲狂妄自大而丟掉性命,不過是將這些榮譽提前讓給你罷了!”
盧寧癱坐了下去,面色猶如白灰一般慘白。
他已經無力迴天,他的手下原來是一羣這樣欺上瞞下的螻蟻,這和白眉老人養的那些野狗有什麼區別!
自己居然養了一羣欺騙他眼睛的野狗,他是曾經那麼地信任這些年輕人!
到頭來,這些年輕人居然是一羣偷工減料的野狗。
臨死之際,他終於想起青龍使者曾經對他警告的一席話,那是一封信,信是這樣寫的:“你我雖然是對手,但是我還是給你一句忠言,在這樣一個時代,不要太過於遷就年輕人,該驅逐則驅逐,該殺則殺,該廢則廢,不要認爲他們年輕就對他們犯下的錯誤過度寬容,人性之中的貪婪只要形成了,就極其難以改變,優秀的年輕人自然也會犯錯,但是他們絕對不會犯下‘貪婪’這種最愚蠢的過錯!這是一個亂世,許多年輕人是根本不讀書的,自然也是根本不會受教的,只有通過合理的殺雞儆猴,才能挑選出最優秀的年輕人,才能充當你的接班人!”
當時,他讀完這一封信之後,輕蔑一笑,一口氣將它燒了。
而這一刻,他回憶起這一封信,情不自禁地長吁一嘆,嘴裡反覆嘟囔着:“我不如他!我不如他!我不如他啊!”
他語氣一次比一次激動,也一次比一次哀傷。
青龍使者,一直是他心目中的煉藥界的一個傳說,他青年之時就立下鴻願,一定要比對方努力百倍,超越這一位煉藥天才。
他沒有想到, 他根本沒有超越青龍使者,就算煉藥才華與對方不分伯仲,但是他比對方少了一點,識人之明,而且,他根本不懂得人性爲何物,不懂分辨亂世之中的人性爲何物。
爲了壯大自己的聲勢,他根本不管手下德行如何,只要被自己所用就可以了!所以,他壯大了起來,家族人數也壯大了起來。
而現在他才明白一點,這種壯大是虛的,根本不是實的,因爲,這些年輕人的質量,根本過不了關。
他這纔想起爲什麼青龍使者一直強調家族榮譽。
爲什麼自己的格局如此之低,總是認爲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是利益關係?與那白眉老人一樣。
“榮譽,榮譽!”
他終於明白榮譽是什麼!是正氣凌然的人格魅力,是賞罰分明的家族體系,是衆志成城的團結之心。
正是因爲榮譽二字,曾經,青龍使者對於手下和徒弟的要求,近乎臨近於刻薄了,手下的許多年輕人,皆是因爲忍受不了這樣的刻薄而選擇投靠了他,而這些投靠他的這些人,正是青龍使者巴不得踢出去的野狗,他卻一一收留。
他現在才知曉,這一羣野狗毫無底線和操守,沒有家族榮譽感,所以,纔會被青龍使者從家族中踢出去,而他居然萬般欣喜地去接受這一羣野狗。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爲什麼會有今天。
氣氛沉默了許久,就連臺上的無影老人也嘆了口氣。
說實話,他是挺佩服這個盧族長的煉藥才華的,不到萬不得已,他真的是想要將此人收爲己用的,可是這個老賊真的是太不給他面子,目中太過無人,竟然連寧鴻遠這樣一個年輕人都比不了。
無影老人忽然想起了寧鴻遠,他真的想要見一見這個出色的年輕人,真的想要見一見這個居然能夠忍住內心的怒火,沒有殺掉白眉老人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