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這一句話,就連陳昂都清楚地聽出了杜仲平此人的驕橫與狂妄。
同是貴族子弟,高杞越此人陳昂雖然瞭解不多,但就從寥寥幾次的接觸和對話中能夠感知到,此人雖然內心也極度自傲,但他待人謙遜有禮,遇事態度平和,無論這是貴族之家的教養也好,也還是他個人的處世智慧也好,總之他給人的感覺就是,此人驕傲、聰明、敏捷、富有智慧、不易接觸,但並不惹人嫌惡,甚至以他的身份和能力來說,他的優雅反而更加的讓人主動靠過去想要結識他。
而與之相對比的,是錢子豪。
此人乃是曹州郡兩大世家之中離狐錢氏的子弟,所以,他也很驕傲,但是他言語粗狂、行事大度而不拘小節,不管是刻意爲之還是天性如此,他都更容易跟其他人打交道,也容易叫其他人願意與之爲伍。即便是在剛纔,他這位貴族子弟很瞧不起陳昂,所以對於陳昂的說法,他會直接就給以無情的嘲笑,但即便是嘲笑,他也仍然保持着一定的分寸,即便是嘲笑,他也不至於叫人臉面上下不來,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他在毫不見外地跟自己的朋友在開玩笑,叫人聽了即便心中並不愉悅,卻也拉不下臉來跟他翻臉。
而相比起他們兩個,杜仲平卻冷得像是一把出鞘的劍!
他永遠都趾高氣昂,永遠都說話如箭,驕橫,且狂妄,叫人打從心底裡就不願意跟他有什麼交往、寧可對他敬而遠之。
其他人尚且如此,何況陳昂本來就對他沒什麼好印象?
這時候聽見他追着自己發問,而且口氣狂妄、問題刁鑽,陳昂轉過身來,緩緩收起臉上的笑容,淡淡地道:“三河谷爲羣山所環抱,地形特殊,因此谷內四季如春,景色嘛,倒是極養眼的,怎麼,杜少爺感興趣?如果杜少爺感興趣,在下倒是願意不辭勞苦,陪杜少爺你走一趟?不過我事先說好,我只管陪你進谷裡去遊覽一番,要怎麼出來,可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如何?”
杜仲平聞言,霎時間面色鐵青了起來。
他的手,不知不覺就按在了劍柄上。
而這個時候,聽見陳昂一反常態地語出帶鋒,錢子豪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睛,卻又突然笑起來,杜仲平畢竟是他的朋友,此時此刻,他當然沒有不幫忙的道理,更何況陳昂此人自吹自擂,他也不太看得順眼,因此便道:“這三河谷麼,我怕老杜是不敢陪你去了……”
說到這裡,他也不等杜仲平接話,就自顧自地笑道:“不止老杜不敢去,我也不敢去,只怕諸位之中除了你陳老弟,就沒有什麼人敢去了,因爲我們都怕死啊!”
聽他此言,衆人頓時又笑了起來,就連杜仲平也顏色稍霽,右手離開了劍柄。
而錢子豪則繼續道:“所以,你老弟非說你進去過三河谷,我等也沒法不信。再說了,我們信不信有什麼意思,只要陳老弟你自己覺得自己進去過了,那就是進去過了!不過呢,是這樣……你看哈,我們這幫人小心翼翼地在這裡伺候了這麼多天了,就是想弄兩隻狐熊的幼崽回去,但是我們害怕狐熊啊,這傢伙可是七品妖獸,你陳老弟不害怕,我們卻不是它的對手,所以,能否煩請陳老弟你出手一把,幫我們弄兩隻狐熊幼崽回來?只要你能幫忙弄回來,別的不說,我錢子豪絕對是感激涕零,只要你陳老弟想要的,錢某能辦到的,絕無二話,如何?”
錢子豪這話一出,在場衆人心中齊齊叫妙。就連一直都面帶微笑看着這一場熱鬧的高杞越都忍不住擡起頭來看着陳昂,想知道他要怎麼回答。
只要陳昂不答應,那麼答案就是顯而易見的,說明他也怕狐熊嘛,連狐熊這種七品妖獸都怕,你還敢吹噓去過三河谷那等凶地?所以,謊言不攻自破!
而如果陳昂要是膽敢答應,那麼好了,去捉兩隻狐熊幼崽而已,又不需要跑太遠,狐熊的洞穴就在離此不過六七裡地的地方,大家完全可以親眼看着陳昂去做,他的實力到底如何,也是一目瞭然——當然,前提是陳昂答應了之後敢過去!
所以,聽了錢子豪這番話,高杞越心中直呼妙極之餘,也是忍不住扭頭看着陳昂,在他想來,給錢子豪拿話這麼一擠,陳昂說不得要滿面通紅了。
可此時此刻,出乎他意料的是,陳昂聞言卻只是無奈地搖頭苦笑了一下,然後便道:“實在是不曾想到,在下不過是往三河谷去了一趟而已,竟然惹來諸位如此質疑……我有心答應下來,可是又實在是想不出該問錢少爺你要些什麼。”
他這麼一說,在衆人聽來明顯就是躲開了不敢回答的意思,於是大家聞言不由得齊齊撇嘴,一個個盡是滿臉不屑的樣子,就連姜瑜,似乎也是覺得有些替陳昂感到害臊,不知不覺就低下頭去。可陳昂畢竟是他引薦過來的,是他的朋友,他也不忍心陳昂再繼續被人奚落,因此便開口道:“嗨,多大的事兒啊,也至於如此……”
不過沒等他把話說完,就見陳昂已經擡起手來示意他還有話說,於是姜瑜便只好暫時打住,跟其他人一起看着陳昂。
而這個時候,陳昂卻只是點了點頭,道:“不過我想,很快你們就該沒有心思來關注我到底是不是去過三河谷了,因爲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們去做!”
衆人聞言皆是訝異,錢子豪忍不住第一個問道:“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們去做?什麼事?”
陳昂聞言扭頭看着他,然後又扭頭看看一直都坐在火堆旁從頭到尾不曾開口說話的高杞越,再然後纔是杜仲平、句化竹等人,直到目光在衆人身上走了一遍,他這才突然露出一點笑容,道:“逃命!”
“逃命?!”
衆人聞言皆是眉頭大皺,爲此不解。
而此時,一直都不曾開口說話的高杞越也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然後就舒展開來,他笑了笑,似乎是像開口說些什麼,但是還沒等他張開嘴,他的眉頭卻是再次緊緊皺起。
就在此時,“啊”的一聲慘叫突然從山洞外傳了進來!
這一聲慘叫在山洞內次第迴盪,傳到衆人耳中時,已經全然變了味道,不過聽上去卻是倍增淒厲,足以叫全無準備的人聽得一下子汗毛倒豎!
下一刻,高杞越霍然站起!
他目光如電一般,不是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卻是首先對準了陳昂!
而與此同時,他的右手已經迅速地搭上了劍柄!
***
王傳海一動不動地站在樹梢上,整個人都貼服在青黑色的樹幹上,如果是目力不好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留意到他的存在。而即便是目力極佳者,即便是已經注意到了他,大概也只是會覺得那一段樹幹有些臃腫而已,卻根本就不會發現是一個大活人呆在那裡。
因爲任何人都無法在他身上察覺到絲毫生命的氣息!
而這,也正是他多次出入兇險的大山都能得以全身而退的最大憑恃!
這種技巧和能力,是通過一次次的揣摩、一次次鮮血淋漓的慘遇,才逐漸積累起來的,同樣是這個位置,換了其他人來,都仍有漏洞,但是換了他來,即便是狐熊已經站在了這個樹的樹下,卻仍然難以發覺到他的存在!
但是,氣味,該死的氣味!
當他親眼看着一隻狐熊繞了很大一個彎子向着衆人藏身之處的山洞而去,而與此同時又親眼看到另外一隻狐熊兇猛地從山洞裡撲出來,直奔自己所處的方位而來,他就知道,肯定是氣味出賣了自己!
該死的胭脂味道!
他也喜歡胭脂,尤其喜歡擦胭脂的女人,每次掙到一大筆錢,他總是要在出山之後的第一時間裡找一處最好的妓館,讓那些渾身上下擦得香噴噴的女人從頭到腳把自己給洗的乾乾淨淨,伺候的舒舒服服!
但是,每次入山之前,他卻又總是會找一處就近的樹林,把自己脫光了,渾身上下務必要弄得髒兮兮的,一直到把全身上下所有繁華與旖旎的氣味都褪盡了,這才把那一身出山之後就被他丟到一個破包裡的衣服重新翻出來,重新讓自己成爲一個大山之中的流浪漢。
在他看來,這是對大山的尊重,是對妖獸們、對敵人的尊重!
只有你尊重它們,才能無懼於他們,也才能戰勝它們,並且在這看上去無比危險的妖獸叢林裡自由進出和來往。
但是這一次,他顯然失算了。
他管得住自己,卻管不住那些渾身上下每一處毛孔裡都充溢着驕傲自大的貴族少爺們!
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原本即將成爲他們的獵物的兩隻狐熊,一隻已經悄悄地奔着衆人藏身的山洞而去,而另外一隻,此時正在樹下耐心地尋找着自己的蹤跡!
這一刻的生死攸關,即便是經驗豐富如王傳海,也是緊張的連眼睛都不敢眨動一下!
因爲他知道,面對狐熊這種聰明、狡詐而又兇殘暴戾的七品妖獸,只要自己露出哪怕一丁點的、微不足道的小破綻,都會被立刻被它發現!
而一旦被它發現,自己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