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華公主倒是性格開朗,什麼樣子的話都吐得出來,甯越微微一笑,“這是我個人私事,就不勞公主費心了。”
華公主自是知道甯越在婉拒自己,不由心下里有些悽然,她想說些狠毒的話來刺痛他對於她的冷淡,可她到底也只是虛心的笑着,走出了這丞相府。
“莫非是因爲殊藺?”華公主坐在轎中似有些許明白,女人特有的第敏感讓她回想剛纔對話這兩人話中眼中皆含深意,她的臉上憤恨之色一時就勃然而發。
須臾這些日子偶感了風寒,在夏日裡蓋着被子也覺得涼嗖嗖的,雲蘇也就往沉香殿跑得特別勤快。這次他進去時就見長寧站在皇帝的塌前,雲蘇看了眼長寧未敢有所交流,徑自替須臾把脈問診,面露喜色,“恭喜陛下,病情已經好了很多,可以適當出去見見陽光,對病情也爲有利。”
雲蘇出去時長寧的目光隨了一段距離,須臾卻有所察覺問道:“怎麼?你與他認識?”
“哦,不是”,長寧知道自己犯了錯誤連忙掩飾,“是這人長得太奇怪了,臉好像被毀了,所以才一時……”
“朕聽他說起過,好像是家中着了火他被連累才致毀容了,想來他比朕是堅強多了,朕若受此罪過,大概是活不了的。”須臾笑了笑,他仰坐在塌上週圍的帷幔都是一片豔紅,他歪歪斜斜的影子映在帷幔上宛如圖畫,那臉上應該是蒼白的吧,只是從長寧這個角度看過去卻攏了一片淡紅。
“陛下作爲一國之君,自有天偌,又怎會遭此切膚之苦。”長寧安慰道,“現在生病,也只不過是操勞國事,我看陛下批閱奏章夜以繼日的,太不把自己的身子當回事。”
“每界皇權交接,都是要經過一陣風雨的,現在北燕風雨剛過,尚未放睛,還有一條艱辛的路要走啊,怎敢懈怠。”
“陛下所言極是。但也當把身子養好再說,要不,我喚人來扶陛下到園子裡走走?”
“也好”須臾掀了簾子就要下來,長寧連忙過去攙扶,只見須臾側眼剔眉含笑道,“不過也不用再勞煩他人了,就你吧,你扶着朕。”
兩人未敢去往別處只在沉香殿前的小花園裡走走,這一刻太陽雖已掛在西邊但餘溫依然毒辣,金黃黃的照着兩條影子碰觸在一起前行,須臾伸了伸懶腰有些享受這晚時陽光裡的暖意,這時他看見遠處天上正飛着兩隻風箏,扎得極大也放得極高,看起來像是大雁兩隻翅膀在風中獵獵展動暢快遨遊。長寧隨着他的目光也看見了那兩隻風箏,其中一個雁兒大些雄武矯健是青色的;另一個稍小一點兒扎得更精俏卻是緋紅的。須臾的笑意在陽光下慢慢的抹了開來,指着它們說道:“這兩隻風箏一看就是一公一母,扎得極是精緻也極爲有心啊。”
他在少時中也曾見過也曾玩過,一時倒也勾起了許多回憶。那兩隻雁兒在空中矢矯飛翔似有心一較高下。須臾倒要見識見識這個風本就不大卻還能將風箏高高掛在天上的高手,便道了聲,“不如我們過去看看。”
“好。”長寧扶着須臾一點一點的走。須臾看了看蘇長寧又看了看地上並列的影子,只覺得這條路永遠走不完多好。
翟景的婚禮辦得極爲簡單, 但也到處都是喜氣洋洋到處都佈滿了明豔的紅, 緋煙雙手捧着怒放地花球,任由翟景輕牽着,步入賓客雲集地喜堂。甯越今日也穿了一身紅色,他是前來爲兩位新人證婚同時鑑證他們的幸福。
司儀在旁高聲喊道:“一拜天,二拜地,三拜……送入洞房……”
新人已經進入洞房,甯越卻盯着堂中的大紅喜字,看着看着臉上的笑意就慢慢的收斂,清亮的眸子慢慢渾濁。今夜,他墨發飄逸俊雅清俊,卓約不羣如風中立鶴,可這一切,在蘇長寧看來,總歸有些刺眼。
酒宴上她與甯越坐在對首隔了五六米的距離,她喝了杯酒,如此反覆,一時兩三壺酒已經下肚,這時再看這屋中的喜氣的紅色就變得有些諷刺, 雖說小雅居里的那場婚禮離了這裡千里萬里,時間也過了如此之久,只是看着那大紅喜字仍會有一種好熟悉好熟悉的感覺。
長寧偶爾擡起頭來看對面,他有時與池晏說話有時與前來勸酒的人客套,有時也會悄無聲息的盯着她,這個男人在官場之中翻雲覆雨,在外人看起來似乎更有風彩與光芒,然後在她看起來卻是更加寧寂更加變幻無常,也似乎更加沒有感情。偶爾一點感情流露過後也是翻臉不認,長寧真覺得他大概是泥巴做的纔會這麼無情。
已經六月末了,就連晚上都熱得難受,再加上酒精的作用長寧只覺得身上汗瑩瑩的,她有種說不出的悶熱,下意識拉了拉領口,一擡眼就看到甯越正盯着她,似乎那目光就落在她因天熱而微微敞開的領口上,長寧連忙端起酒杯裝作喝酒又用手將領口緊了緊。
龐即這小子本來坐在長寧身邊,滿場跑了一圈敬了酒後方纔又與池晏梗上了,一個比一個說得豪言壯語,到最後就酒中比天地比乾坤了,也不用杯也不用碗直接就拿着酒罈子灌了,但長寧聽甯越說起過這兩個人酒性不行,不用多少就能醉了,特別是池晏喝酒後還能看好戲。
但今天長寧卻失望了,龐即與池晏喝得都倒下了卻沒有什麼好戲可看,就知道甯越的話信不得。
“蘇姐姐,咱們喝,你喝倒了沒關係,待會兒……待會兒我送你……回去……”即便喝醉了趴在桌上,龐即的口氣裡還沾着涎皮涎臉的味道。
長寧想伸過去手拍拍他的肩膀,但到底又縮回來。
從宴席出來蘇長寧騎着馬在街上慢慢的走,她喝了酒被風一吹脊樑骨上居然也涼嗖嗖的,這時她聽到身後有滴嗒的馬蹄聲,一看是甯越他沒有坐轎居然也是騎了匹馬,那一身紅衣在風中飛揚着,暈黃的燈籠火中顯得格外飄逸出塵。
長寧素來喜歡紅衣,今日裡也是,她似有意撇清與身後趕來的那一身顯眼的紅,不由就策馬狂奔起來。甯越爲她的舉動一怔卻聽她遠遠的拋過話來,“看你的馬快還是我的馬兒快……”
這話輕飄飄的說來好聽,但他聽來就知她這是暗裡婉拒與他同行了,但他偏就一拉馬繮驅馬追了出去,一時風中燃起兩抹紅雲從各家鋪子前飛掠而過,也不知過了多久長寧才驚覺都跑到康豐城外來了,都錯過了回去的路,她一回頭,甯越縱馬飛來到了近處但那馬蹄並沒有放慢下來,那馬從長寧身邊擦肩而過,然而甯越卻臉色蒼白雙目緊閉趴在馬上似乎沒有了什麼知覺。
長寧心下里叫了一聲不好, 這人傷還未愈又喝了酒怎麼還可以騎這麼快的馬?長寧有些恨自己大意了,連忙驅馬追趕過去她要攔下那匹仍在奔跑的馬兒。
長寧和店小二一起將甯越扶進了一家客棧。現在已是深夜了,那醫家也都關了門,她只能扶着甯越躺下然後解開他的衣帶,用溫熱的水替他擦洗傷口,又向店小二要了些金創藥粉敷上藥纏上綁帶後,方纔替他蓋上被子,坐在牀尾看着他。 躺在牀上的他這會兒靜靜的睡着,只有呼吸聲是清晰可聞。她伸手輕輕撫着他的臉,想要看清隱藏在這張臉下的真實面目,是否也會有一點兒迷亂一點兒癡情,可她想了解他讀懂他卻似又無門可入,他依舊是那麼賞心悅目卻又如同迷一般沒有答案。
長寧想要起身離開卻被他一把抓住,“別……別走……”他迷迷糊糊的下意識抓着她的手不讓離開。
“甯越?”她叫了一聲他卻又沒有迴應了。長寧嘆了口氣,拿了一個枕頭墊坐在地上,頭枕着牀沿便也慢慢的睡着了。
這夜裡長寧做夢夢到自己從龍山上帶回的那株雪梅從地底下鑽出來,抽枝展葉活了下來。
窗外有陽光照進來,屋子裡一切都朦朦朧朧的,長寧睜開眼下意識打了一個哈欠,猛然就瞧見一雙墨黑色的眼睛在一臂之遙處盯着她,嚇得長寧一跳起來,“你幹什麼?想嚇死我啊?”
甯越卻重新躺好,淡淡的道,“你的睡相太難看了。”
“早知道你醒過來嘴巴這麼毒,昨夜就不救你了。”長寧雖然這麼說着,卻也起了身去打了盆水過來,將他扶起來讓他擦了擦臉,“你逞什麼能啊,明知自己有傷還騎馬,你不要命了 ,是吧。”長寧抱怨着。
“長寧,我昨天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人在替我擦身子,這人,該不會是你吧?”甯越卻根本不接長寧的招兒,只是略有疑惑的看着她。
“沒……沒有……”長寧臉一紅連忙端起那盆子水,“誰樂意給你擦身子,是店……店小二擦的,嗯……我……我倒水去了。”
望着長寧慌張張離開的背影,甯越倚在牀頭笑了笑,會臉紅的蘇長寧更添了絲女子嬌柔,別樣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