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安排妥當了,到時只需一聲令下。” 池壁拱了拱手,他素聞甯越心狠,這一次無疑是對這種聲名作了一次佐證,這人不僅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他對自己的這副軀殼就像是在對待穿了戲衣的木偶,他可以操縱它控制它但必要時也可以放棄它。
雞已經開始打鳴了,格子村裡做着各種戰前的準備,這時遠處如有嘶殺之氣瀰瀰傳來,大家登高一看,有一處似乎起了戰火人影在戰火中隱隱約約的。
“應該是天煞與翟將軍的隊伍已經開戰了。”池壁很嚴肅的掃了成師承一眼,他們兩人即便站在高處對於遠方局勢也未能一覽可見,可見的只有那四處難命的百姓面對這突然之災所表現出的惶然不安與無措。
“看來他們提前動手了,也就是說池將軍一行昨日已經突圍成功,否則他們不會改變計劃,在送葬隊伍未進入伏擊圈之前就動手,他們在爭取時間。”成師承伸了伸脖子眺望着,也道。
“如此說來我們這邊也要快了,他們的兵力馬上就會圍攏過來,大家即刻按計而行。”甯越站在街巷上用手按着傷口向着前方堅難的邁了一步,“桑菩,你扶我去這個村子裡最高的那座格子間頂上,我要村外的人都能看到我。”
“大人,這樣太危險了,萬一他們一箭過來,這命就……”
“戰場之上無處不是在賭,我今日就賭他們不敢……”甯越笑了笑,道:“但是我不能讓他們看出來我受了傷。”
甯越走了幾步努力想使自己走得自然,他平日裡一向長袖飄搖身姿瀟灑,這會兒他換了衣裳但那大白衣衫下的身軀卻有些僵硬,儘管他極力掩飾,但卻仍被桑菩看出了動作上的不自然。
“也只能這樣了,桑菩,我們走吧。”桑菩扶着甯越上了格子村最高處,從這裡俯視格子村也確實如是囚牢,村口原本也幾株紫藤幾處榕樹,這會兒也被硝煙薰得灰灰暈暈的似是無力支撐,那不遠處的小水塘原本安睡的白蓮也遭了殃,現在池水鮮紅飄了不少浮屍未曾清理。
桑菩已經退了下去,此刻只有甯越站在頂上,只是未有多久闕連安的兩千騎兵就拉開了網將格子村團團圍住,領頭之人甯越認得,原是他軍中的一名部將,叫陳廣漢,此人向來多疑而甯越今天擺下的本就是一個“疑”陣。
甯越倒是沒有料到須臾會上來,“丞相大人,如此之局,怎能少了我?”他言笑晏晏一語未罷身子已灑然前行與甯越並列站在一起。他們距那陳廣漢也不過五十步之遠,就在陳廣漢的眼皮底下須臾左手執壺右手執杯又遞給甯越一隻,笑道:“當真是大好時光啊,你我朝政纏身難得見上一面,來來來敬你一杯。”須臾身形輕飄飄的爲甯越倒上一杯,那杯子是羊脂色的極爲名貴,那酒也是杏花天配白墮酒也是柔中帶烈,所謂色味兩相宜常合樽前伴,便是如此情此景了。
甯越也忍痛笑着迴應,“這酒這杯都是從闕連安房中搜出來的吧?”
“管它是哪裡來的,反正今朝有酒今朝醉……”須臾微微仰起來,一飲而盡。
這酒漾着一抹淺淺的緋紅,如若不飲便是對它的辜負了吧,甯越也淺淺笑着,一飲而盡,管他什麼烽火硝煙險爭惡博,莫不要辜負如此良辰如此美酒就好。
陳廣漢圍着這個村子轉了一圈,發現除了特別顯眼的甯越這村子裡靜悄悄無有一點聲響,不由疑雲立起,這兵都去了哪裡?昨兒夜裡接報好像就突圍了二十多個人,那這個村子裡的北燕軍呢?這甯越向來詭計多端,又與須臾端然而立相互對飲,全然無視他們已如困獸自居局中,不能不讓他產生懷疑,莫不是這會兒擺了個“空城計”讓他鑽吧。這種虛實之境以致誰也無法摸清所以無論是誰也不能冒然出手搏殺,否則就對弟兄們無法交代。陳廣漢正着摸之際他手下的葛檜便靠了過來,“將軍,看到闕總管花了大價錢請的刺客不行啊,怎麼今兒甯越還活着?”
“可能……貴人自有天助吧。”陳廣漢憋了憋沒憋出一個詞,只是甩了這麼一句漲他人志氣的話來。
葛檜擺擺手就向他出了個主意,“將軍,我們不如派幾個人進村去看一下,摸摸情況再說。”
“如此也好。”陳廣漢點頭同意,便由葛檜帶了五名好手進了村子。
甯越看着陳廣漢一行,此刻他外表雖安然鎮定但也掩飾不住他內心的疲憊,這會兒他雖站着未動,但仍是感動右腹有血隱隱的透出來,他挽了挽袖子將那血跡遮住,然後望向陳廣漢。
陳廣漢也看着他,雖然曾是他的舊屬,但他卻從未敢如此明目張膽的盯着他瞧過,那男子面容清淡那雙眼眸溫潤平和,彷彿包容了一切,又似有花開花謝雲捲雲舒就這般輕輕淺淺的掛在他淡笑着的嘴角,這樣的人,煙塵沾染不了他的心緒,萬物皆在心,萬物又皆失於心。
他是看不透他的,就如他看不透這樣的局。
雙方便這樣僵持着,直到葛檜帶了人回來,“將軍,村子裡果然沒有一個北燕軍,摸進去死寂死寂的,各街各巷全被挖了一個一個大坑,我們的馬是萬不能進入只能步行,還有昨日裡被擒的兄弟們都被綁在村子中央,口中塞了布條,卻沒有人看守,我恐其中有詐,不敢貿然營救,所以速來向將軍稟告。”
“這就怪了,難道真是唱的‘空城計’?”陳廣漢踱着步子撐着腰,思索不出所以然,偶爾駐足聽聞遠處金戈鐵馬之聲,在空氣中隱隱迴響,連那風都是微涼微涼的。
“那咱們現在怎麼辦?攻還是不攻?”葛檜悄聲問。
“你有沒有什麼意見?”陳廣漢轉身問葛檜。
“將軍,咱們得想一個穩妥之計。”葛檜向着陳廣漢湊過身去,聲音壓得低低的,“若這甯越有詐,我們攻進去豈不自尋死路?若是沒有詐,我們到了午時再攻也不遲,而午時……”葛檜指了指遠處,鬼鬼祟祟道,“而午時那邊的戰事必定有了結果,若是那邊贏了我們便攻,即使有詐那邊也會有所支援咱們也不會孤軍奮戰,若是沒贏,我們攻了還有屁用,還不如隨即撤軍做個順水人情,也好爲自己謀條退路啊……要知這奪宮之罪可是……大家都逃不了。”葛檜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驚得陳廣漢顫了一顫,本來此次便因利益關係被闕連安拐了進來,他也只能硬着頭皮走上這條道,現在聞聽葛檜之言確有道理,無疑是指了一條生路啊。
“那咱就這樣圍着?”陳廣漢陰陰一笑。
“那咱就這樣圍着。”葛檜點了點頭。
當然陳廣漢與葛檜的暗中相商的畫面自然落入了甯越與須臾的眼裡,兩人相對笑了笑。
“丞相大人好定力,以一己之軀便擋了他三千兵馬,實讓我大開眼界啊。”須臾幾乎站在格子間頂部的邊緣,忽然折返過身極爲豪放地伸出一手就拍向甯越的肩頭哈哈大笑道。
“這還是仰仗公子給我壯膽,今日有公子在便有如虎添翼,他們定當忌憚我倆大難當頭還能舉杯對飲,疑心這村中有詐纔會遲遲不攻,所以今天咱們攻的不是‘陣’,而攻的是‘心’”。甯越說着,只覺喉頭鮮血一涌已涌入口中,但他勉力一吞又把那口血硬生生吞到了肚子裡,這會兒他當真是拚了性命在硬生生地抗,今日他所要扛的無非就是時間。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那太陽一點一點的上升,而甯越衣服上的血跡也一點一點的濃烈,到最後幾乎是須臾抓着他的手擋在他的前面以作掩飾,方纔能去熬一熬時間。
幾乎到了午時,那邊的嘶殺聲突然大了起來,戰場也擴散開來如有向這邊漫延的趨勢,那火光中的搏殺極爲激烈因爲煙塵之氣漸漸遮掩了半個天空,看到這甯越突然就放心了,那抹開的一點笑裡帶着悽婉如花一般開放便又垂敗,身影無聲無息的倒了下去。
圍困格子村的陳廣漢及衆人向着遠處一看,當即人人噤聲只在肚裡暗暗猜測,“看來北燕的援軍來了,咱們是敗了,敗了……”那身影俱皆頹頹然然的,蒼白色的臉與那遠處火光交纏在一處,如是臨死前聽到死神的詔喚。
又是一場大夢,好半晌蘇長寧閉着的眼睛才重睜開,她想起剛纔的夢,他與她的馬兒緊緊靠在一起兩人在馬上的身形也依偎在一起,兩個人卻都沒有說話四周也安安靜靜的,只有那心在撲通撲通的跳。可這終究是夢啊,連做的夢都如此短暫,她盯着那飄飄揚揚的帷幔,眼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憫,只聽她用喉裡發出的聲音道:“大概,也就只能是一場夢了。”
“殊小姐你醒了。”歌壎聲音輕輕脆脆的如是銀鈴兒一般,敲着長寧的心神讓她徹徹底底的從夢裡醒了過來。她坐起身只覺得渾身乏力饋痛,但她並非嬌貴之軀這傷着傷着也就習慣了,她想起那日晚上的惡鬥大概是用盡了她生平的力氣,所以纔會躺着連坐起來都覺得困難。
“歌壎,可知我睡了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