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城絕戀 試讀
他是桀驁不馴的大晉小侯爺,他是身負血海深仇的冷公子,他是與冷公子相互扶持6載的大鄭太子,他是不屑權勢卻又深陷權斗的大鄭燕王,4個男人,3份糾纏不清的絕戀悲歌!
得無瑕者得天下,可,得了天下,卻失了他!
撲朔迷離的身世,勾心鬥角的權勢相爭,金戈鐵馬的戎馬生涯。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悽悽,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這時光,已經過去多久了?面前,是一片白茫茫的蘆葦蕩,隨風而過,揚起白紗。
“公子,湖邊風大,天氣漸涼了,咱們是否該回去了。”一個衣着樸素的下人在身旁低聲詢問着。
負手站於湖畔的男子沉凝的思緒因那詢問而被拉回,眉間一縷落寞浮現,臻首而望,那蒼茫間,曾經常伴身邊之人已經不復,雙手輕握,似乎想抓住什麼,心卻因這空洞而越加痛楚。
“南宮,你說,此時此刻,他會在何處?是否也會凝望着這天這地,這蒹葭一片!”
被喚南宮之人垂首將手一拱,淡然道:“臣不知!”
男子輕嘆一聲,嘴角勾起苦笑,俊朗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奈:“你不必時刻提醒我的身份,此時此刻,你我不是君臣,你只是見證了我生命中繁華落盡的同路人而已。”
“陛下之意,臣不敢苟同,陛下登基不過短短數年,國泰民安,四方安定,又怎可用繁華落盡來形容這一場盛世煙花。”
“天下!天下哪!”男子回過頭,雙眼緊盯着面前之人:“你我都知道,這天下,在我心中抵不上那眉間的一粒硃砂。爲了那脣邊的一抹微笑,我縱傾盡天下也在所不惜,可是,天下已在我手中,那人卻離我而去,這天地如此之大,任我如何去尋,都無法挽回那腳步,榮華富貴,又怎能及上那緊握手中的小小幸福!南宮哪,我這心,已經容不下任何人,他的離去,讓這心,一併死去了!”
男子轉身而去,南宮沒有立刻跟隨,而是望着那挺拔卻寂寞無比的身影,繼而望向了那一片蒹葭,風吹過,將蘆穗揚起,紛亂飄向遠方,那片雪白如此耀目,便如同曾經一葉輕舟翩然而過烙下的那個身影。
那情,如此情深意切,可是,那命運的作弄,亦然如此真切,爲了助他得到天下,他放棄了所有,拋棄了一切,卻在他君臨天下之時默然而去,因爲,他與他,註定無法廝守。
“唉!”一聲長嘆,包含了多少無奈,的確如他所說,自己見證了那一場繁華落盡,那傾覆了大晉的兩人,那段曠世絕戀,令人扼腕,相愛,卻無法相守。爲何均爲男兒身!幾度的逃離,卻終掙不開那情絲萬縷,得無瑕者得天下,可是,得了天下,卻失了他!
晉初,新帝登基不過數年,前朝戍因皇帝昏庸體制腐敗,導致民不聊生,廣陵侯李鈺率部於江河之南點燃了反戍的第一把戰火,自此反戍之徵正式拉開序幕,歷時5載,戍終覆滅於李鈺之手,是年,李鈺登基稱帝,改年號晉。
晉歷九年,晉帝李鈺因頑疾駕崩,太子李宗治以八歲幼齡登基稱帝,左相武凡中以輔政爲由把持朝政,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打壓朝中正直之士,手段殘忍,一時令朝野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時至深秋,狹窄的山道突然出現兩道身影,那是兩道疲於奔命的身影,隨着身後一片喧譁,兩人中的老者將手中包袱塞入孩子手中,眼底透露着不捨:“向前跑,不要回頭,一定要留住自己的命。”孩子約摸八歲,因奔跑而汗水涔涔的臉上帶着一種憤怒,他一拉老者的手,道:“我不走,他們要來,便讓他們來。”那眼神那麼倔強,那種剛毅,令老者不禁老淚縱橫,他將孩子使勁一推,道:“跑,不要回頭,若不能逃離,便是負了老奴這一片忠心。”孩子被推得一個趔趄,回頭望去,老者已經大叫着將追兵引向了山道的岔路。孩子緊閉的雙脣抿成一條直線,緊握的雙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胸中的憤怒難以平復,但是,此刻的情形,令他十分明白自己的處境,他的雙腳在地面用力跺下,身子朝着山下直奔而去。
不能回頭,向前奔,一直奔,腳下的道路似乎在無限延伸,孩子隱忍的淚水隨着急促的腳步而被風吹乾,陳忠怎樣了?那是自自己懂事以來一直陪在身旁的老僕,對自己呵護備至的爺爺,雖然他說過尊卑不可違,但是,自己的心中篤定,他便是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可是,現在,連他都要失去了,爲何,這種永無止境的追殺,如噩夢糾纏,綿延不斷!
當那身後的追趕聲再次傳來,孩子發覺路已到盡頭。
那路通往的,居然是道渡口。
天要亡我!孩子稚嫩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種滄桑感,不停的逃避與追逐,令他心中疲憊難忍,八歲孩童,正該是承歡父母膝下的快樂時光,可是,這孩子,從襁褓中,便已踏上了這種逃亡之途!
前無退路,後有追兵,孩子口中輕嘆一聲,仰首道:“天亡我李炎!”雙眼驟然緊閉,李炎縱身一躍,直撲向那幽藍水域而去。
入水聲將追兵拉至水邊。
“跳下去了,大人,怎麼辦?”
左隆德將手一揮:“射箭!”
雖然不明白爲何舅舅武凡中一直要追殺面前這孩子,且那密令從八年前開始,從未取消過,但是,現在他已身居左相之職,權傾朝野,卻依然對這孩子糾纏不絕,實在令人費解。
水中居然有人!
李炎一驚,一串氣泡從口中冒出,水立刻分灌而入,他頓感胸口一緊,正欲浮出,卻聽頭頂喧譁聲一片,追兵已至。
對面那道白影動了動,然後一雙輕閉的雙眼睜開了,那眼睛,在水中居然如光流轉,明媚異常,眉間一粒淚型硃砂如血滴落,相隔如此近的兩人,就那麼怔怔的望着對方,直到,那利箭如雨紛落!
第二章初見
雖然水勢減緩了箭的力度,然當那箭矢毫不留情射來之時,李炎仍然躲避不及,躲也是死,不躲也是死,八歲李炎的臉上浮現了一絲無奈,當他雙眼閉上,突然袖口一緊,一雙白皙小手輕柔拂過,將他的身子向後一拉,一道箭矢擦臂而過,涌出鮮血絲絲。然後一根小葦杆被抵入他的口中,那葦杆上端直通頭頂蘆葦蕩間,絲毫不會引人注意。就是那一絲絲空氣,令李炎的呼吸重新順暢起來,他睜開雙眼,眼前白影飄過,烏黑的髮絲隨水波盪漾,那回眸而望的,是一張如此美麗的臉,那孩子將他的身子帶起,輕柔劃入了蘆葦蕩深處。
無聲的世界,水下的昏暗因身旁孩子的一片炫白而散發出淡淡光芒,從懷中掏出一條紅巾,孩子將李炎受傷的手臂狠狠一紮,抑制那仍隨水流失的鮮血。然後那眸子擡起了,神情淡然,便彷彿他們剛剛經歷的,不是一場生死追逐,而是孩童間的水間嬉戲。
難言的沉默,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只知道水面上的光線已經漸漸暗淡,孩子示意了李炎一下,讓他等待,然後那身子如魚劃過,腳尖一掂,直向水面而去。頃刻,身子再次穿梭而來,當他的頭微微輕點,李炎卻覺得身子突然間虛脫了,眼前忽明忽暗,面前那孩子近在咫尺的臉頓時模糊起來,那種暈眩,令那額間的硃砂越加鮮明,口中一陣氣泡吐出,李炎昏了過去。
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上的岸,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來到這個地方。當李炎的雙眼睜開,身子正躺在一張軟牀上,屋內瀰漫着淡淡的花香,他擡起頭,細細看着周圍,這是哪?
跌撞的腳步落下地面,正欲推門的李炎聽到窗邊傳來了一陣箏樂聲,那樂聲猙然有力,時而哀婉,時而奔放,時而鏘然,時而寧靜,箏聲頓停,李炎走到窗前,那院中一片桃林間,一個白衣素裹的小小身影負手站立,仰頭望着粉色桃花,初晨的陽光從頭頂斜斜射下,將那臉與滿園春色相映成輝,讓人一時產生錯覺,彷彿天上花神嫡落人間。風輕輕吹過,揚起春花片片,那晶瑩剔透的人兒伸出手去,摘下桃瓣,徑直放入口中,可是,爲何那臉上,卻突然落下淚珠。雖然不知他想到何事,驟然落淚,李炎仍在那淚水滴落之時感到了一種心痛。
發覺窗前站立之人,孩子側臉拂去臉上淚珠,腳步輕移,翩然而來。
“你醒了!”那問候也是如此淡淡,眼前這孩子似乎將自己與這個世界隔離,不讓自己的心,因這紅塵產生一絲絲悸動。
“是,我醒了,馬上便離開。”李炎將小手一拱,深深一拜:“多謝救命之恩,此恩情,來日我李炎必當報答。”
“報答不必了,看那麼多人追趕於你,你只管保住自己的命罷了。”就連拒絕,也若輕風撫過水麪,不留痕跡。
李炎突然感到一絲窘迫,雖然他自小逃亡,但陳忠說過,受人恩惠,縱是一碗水,一碗米飯,都要銘記於心,而此刻,一個陌生的孩子,面對如今人人自危的局勢也沒有放棄對自己伸出救援的雙手,這恩情,豈是點滴便能報答。李炎的手上下摸索,當觸及懷中之物,他的雙眸一動,浮現出一絲笑意。
“這個給你,他日我若不死,能再次遇見你,定以百倍真心報答此恩。”
手心微鬆,一個小墜落下,隨着墜穗輕晃,一顆翠綠琉璃珠流光溢彩的閃動着光芒。
“我——”孩子那拒絕的話語還未出口,觸及到李炎凝視的雙眼,到嘴邊,卻成了:“收下了!”
“告辭!”擦身而過的孩童,從未想到,兩人的命運會就此糾纏,十年後的相遇,將兩人情感的縷縷紅絲,絞成了掙扎沉淪的纏綿。
“我叫無瑕!”不知爲何要對他吐露姓名,或許是他那種小小年紀便顛沛流離的命運令自己產生了共鳴,無瑕的臉上,現出了淡淡的笑意:“那麼,保住你的命,將來報答於我。”
整個小院因那笑意而明媚無比,李炎鄭重的點頭,近乎於承諾:“李炎當守此諾!”
雖然知道外面充滿了危機,但是,心中更明白不能將無辜牽連在內,倔強的李炎踏出小院的那一剎,轉頭深深回望。
無瑕!無瑕!這名字一如主人,桃瓣紛飛間若翩然而立的仙子,可是,卻如自己,有着深埋的傷痛。
無瑕揚起臉,摘下一桃瓣噙入口中,他知李炎此去路途必艱險無比,但是……
“留你不得!”那小臉上,帶着一種與年齡不符的神情,身後一道黑影閃過,無瑕沒有回頭,冷然道:“可探清楚第二份圖之所在。”
“是,公子,正是幽州顧家,然,屬下亮出令牌,主家仍拒不承認。”
“卑劣之徒,不留也罷,如我沒記錯,顧家上下應有人丁八十四口,去,除了襁褓中的孩子,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餘者,一個不留。”
公子記憶過於常人,從小便有過目不忘之本領,也正是因爲如此,每當他那稚嫩的口中下達無情的命令時,那讓人觸目驚心的數字,便會令人心生寒意。
“遵命!”身後黑影遁去,無瑕深吸一口氣,默然唸叨着從記憶之初便不斷增加的殺戮值,正因爲記憶異於常人,所以,這濺染的血腥才令自己更加厭惡自己。這雙手,沾滿了鮮血!
我在爲自己的父母討回血債,那麼,死於我手中之人,他們的血債我卻又當如何償還?!
手中一緊,琉璃溫潤的氣息從手心竄入,拎起細繩,琉璃中,居然巧妙的刻着一個炎字,如此精細的雕工與製作手藝,絕非尋常人家所能享有,李炎,他究竟是誰?爲何如這般年紀,便在追捕中生存?
罷了,不去想,但願他能躲過此劫,無瑕將琉璃放入懷中,仰頭望向天空。
我這一生,會有多長?如此殺戮,定不會長壽吧。也好,娘在黃泉應當很孤單,我的腳步快些,或許還能趕上。脣邊一抹苦笑,無瑕轉過身,卻被一陣打鬥之聲吸引頓住腳步,門外小巷似乎發生了什麼。悄無聲息的,幾道黑影已站在了身後,無瑕的小手揚起,道:“退下,我自己去看。”拉開門,走入小巷,卻只是幾個孩子在一處爭奪什麼,衣衫襤褸的孩子們常常爲了爭奪一塊吃食而大打出手,無瑕的眉頭微皺,正準備離去,卻見疊壓的人堆中衝出一個孩子來,那孩子速度十分快,當他的身子掠過無瑕身旁,突然回身將手中小石射出,身後追趕的幾個孩子頓時撲倒在地。
第三章召喚氏
好快的手法!無瑕心中微微一驚,那身影已經遠去,身後的呻吟令他對那離去之人產生了興趣,身形一動,白影翩然,無瑕徑直追去。
“公子!”身後幾聲輕呼,無瑕的身影瞬間便沒,黑影腳步一頓,追隨而往。
召喚弓站在破落的廟門前,欲推門的手突然頓住,他細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本不想讓妹妹擔心,可是,被撕爛的衣服,已經無法掩蓋身上的傷痕,正在猶豫間,門內的輕咳令他亂了神。
“又咳了麼?”疾步走入,跌坐乾草上的小女孩擡起頭,一雙眼中噙着淚水,伸出手道:“弓,我又做夢了,我夢見爹孃,他們說要把我帶走,我想他們,可是我捨不得你,要是弦伊也走了,留下你一個人,好孤單。”
“傻妹妹。”弓伸手拭去妹妹眼角淚珠,笑道:“爹孃如此疼你,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又怎會將你帶走呢,你看哥哥給你帶來了什麼。”從懷中掏出的,是已經變冷的饅頭,這個,便是他一直護住的東西,做了半天的苦力掙來的吃食。
“你快吃,雖然冷了,還是很香的。”將手一推,饅頭遞到了弦伊麪前,看到饅頭,弦伊的眼淚不禁嘩嘩掉落,她的目光從饅頭移到了哥哥的身上,本來襤褸的衣服,此刻更加破落不堪,身上的淤青隨處可見。
“不礙事。”弓毫不在意的拍了拍胸脯:“哥哥的身體這麼好,這點小傷,幾天就好。”
“你吃——”小弦伊突然倔強的將饅頭推向了哥哥:“既然你要幹活養活我,就得吃東西。”
“吃過了呢。”那年少的臉上浮現了一絲疼惜:“哥哥不餓,你這病現在沒法看,等我再去掙錢,有了錢,哥一定帶你去看大夫。”
無瑕靜靜的站立在廟門前,門內推讓的一幕,令他的心頭泛起一絲酸楚。自己雖然亦然孤單,但是,卻錦衣玉食,從不曾爲生計有過一絲煩惱,這困頓掙扎的貧苦暗淡,帶來的震撼如此鮮明。
小弦伊的話語停住了,她擡頭去望門口站立之人,那是一個小小的公子,眉目如畫,面若桃花,一身素潔,高貴,淡然,眉間的一粒血色硃砂令人雙眼刺痛。
看見妹妹詫然的目光,召喚弓的身子迅速回轉,眨眼間一枚小石子直射無瑕而去。
“啊——”當看清面前是一位清秀小公子時,弓的口中發出一聲驚呼,可那石子已到公子面前。
無瑕的手只一抓,石子便已在手中。
“力度雖夠,可速度不夠。”他淡然的將手鬆開,石子掉落而下。
“你是誰?”弓滿眼戒備的望着無瑕,雙手將妹妹緊緊護於身後。
“你的眉眼,像極了一個人,你可是複姓召喚?”
弓大吃一驚,他帶着不解望着面前的無瑕,這個,是比自己仍小几歲的孩童,又怎會知道自己的身份來歷。
“你是誰?”
“你不用吃驚,召喚氏曾是前朝一個刺客氏族,爲前朝皇室所用,我想,正是因爲如此,你們兄妹兩,纔會落到現在這般孤苦境地吧。”
見無瑕不回答自己的話,弓的脊背微微挺起,冷然道:“想說什麼便說,不用言語相探,我父母皆死於大晉之手,我們兄妹兩也不會爲苟活而搖尾乞憐。”身後的妹妹緊緊的抓住哥哥的手臂,小臉上,一樣的倔強。
“爲戍者,血濺城牆,無退而進,是爲大義者!”
面前小公子口中緩緩而言,那話,如驚雷貫耳,令兄妹兩雙眼含異,這是大晉的天下,戍乃是前朝年號,何人敢如此張口唸出,且,那所念者,是自小便熟記於心的氏族宣言。
“姬無瑕謝兩位!”深深一鞠,弓的雙手緊握,撲通一聲跪在了無瑕面前。
“姬……”
“噓——”纖長食指豎於脣邊,目光流轉,雙眼飽含讚許,無瑕將弓拉起。
“你們兄妹兩,自此便不再是孤苦無依,只要有我姬無瑕在的一天,定讓你們不必再東躲西藏,你信我嗎?”
你信我嗎?
那只是一個八歲孩童,口中所言卻因他渾身散發的無形霸氣而令人折服。
“當年你父你母爲救無瑕母子而命喪東都,此恩無瑕從不敢忘,密室之中,畫卷供奉,你與你父樣貌幾乎一樣,所以,今日才能在此相見,定是上天給無瑕機會,讓我報答恩情。”
“公子!”召喚弓心頭一梗,兩行熱淚落下。
“來,跟我回家!”白皙十指將兄妹倆的手拉起,身後幾道黑影分立而待,無瑕淡淡道:“都散了吧,只是,無瑕的同胞兄妹而已。”
拉着兩人從道中走過,漸行漸遠,直到身影沒入小徑,數道黑影倏然遁去,破廟立刻回覆到一片寧靜之中!
“去去去去——”一連迭聲,一個小小的身影被推出了客店。
“要乞討到一邊去,別妨礙了我們做生意。”
李炎從地上爬起,細細的拍去身上塵土,他已經日夜不停走了一天一夜,陳忠曾說過,如果不到走投無路,便不要去找威武侯孟昶龍,那將是他們能去投奔的最後一站。
三月的天氣仍然涼爽,李炎的身子因不時吹過的冷風而輕輕顫抖,成樂,這裡便已經是威武侯管轄的成樂城了,可是,自己卻連威武侯的侯府都進不去,誰會相信幾歲小兒口中所言,威武侯,又豈是想見便能見到的,而且,自己去見他,說什麼?自己甚至連爲什麼要來這裡都不知道。
李炎拖着虛弱的身子在街邊走着,飢餓,日夜兼程,加上臂傷,令他疲憊不堪,當身後那一片混亂的喧譁傳來之時,他正頭暈眼花,幾欲昏倒。
不知道是何人,騎了一頭高頭大馬從市集疾馳而來,毫不勒止的馬蹄將街邊的小攤捲入腳下,頓時,哭聲喊聲亂成一片,馬上之人卻哈哈大笑,囂張跋扈之極。
“我的孩子——”一個婦女疾步奔追與馬後,只見一個幾歲孩童被長布卷裹,隨着馬蹄一路拖沓向前。
李炎頓感一股無名怒火衝上心頭,他側過頭,身旁小攤上,卻是賣的獵戶長弓,他順手一抓,當馬匹從身旁掠過,搭弓射箭,那一箭,蓄積了身體所剩所有之力氣,隨着一聲箭鳴,長箭從馬腿穿入,直接將那馬撂在了大街上。
馬一摔倒,馬上之人頓時撲倒在地。
“哪個瞎了狗眼的東西,敢向本少爺射箭,想死了——”
只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年,頭戴束髮鑲寶紫金冠,穿一件兩色絲綢箭袖衫,束五彩金絲腰帶,腳蹬青緞粉底小朝靴,額頭因摔倒流下一縷鮮血,一張俊臉因生氣而微微泛紅。
李炎正想答話,卻覺雙眼一黑,頓時暈倒在地。
第四章遺忘的過去
眼前人影憧憧,渾身的炙熱令李炎呼吸困難,他努力的想睜開眼睛,但是,做不到!一種莫名的疼痛襲擊着他的每一根經絡,他感到血脈噴張,身體似乎要爆裂開來。
一雙微涼的手撫在了他的額頭,那種涼,令他不由自主的去靠近,身體的炙熱因那觸摸而略微退卻。
“娘!”
那聲呼喚令撫在額頭的手劇烈的一顫,面前一個美貌婦人驀地站起身,掩面而去。
“夫人,你怎麼了?”
匆匆趕來的威武侯孟昶龍關切的撫住了夫人白歌月的肩膀。
“本侯聽說夫人在集市與武相公子發生爭執,可有此事?那武飛雲平時胡鬧慣了,夫人又何必跟一個十歲黃毛小兒一般見識。”
“鬧市之中策馬狂奔,將幾歲小兒卷於鐵蹄之下,若非今天那孩子一箭射穿馬腿,恐怕你威武侯管轄下的成樂要血濺城牆了。”
孟昶龍的眉頭微微皺起,道:“這武飛雲也太囂張跋扈了,十歲孩童,亦然這般無法無天,今後不知還會鬧出點什麼事來,縱然他父是當今左相,也不當如此視人命如草芥。”眸間一動,孟昶龍問道:“那個孩子!”
“在裡面,發着高燒,嘴裡,叫着娘!”此話一出,白歌月再次掩面抽泣。
這孩子,與自己的顏兒應差不多大,可是,自己的孩子,卻……
孟昶龍長嘆一聲,自己孩兒孟白顏在不久前,因跌落池中,竟溺水而亡,夫人整天以淚洗面,今日好不容易動了心思出去走走,又碰到了這等事情。
“夫人……”話剛出口,前院一陣喧譁聲,孟昶龍臉色一沉,定是那武飛雲因夫人強行將街市那孩子帶回,心有不甘,回去帶手下來要人了。
果然,一頂軟轎徑直擡入了後院之中,武飛雲頭裹白紗,一臉憤然。
“威武侯,本少爺命你,速速將重傷本少爺的小兔崽子交出來,否則,我便將這侯府上下拆磚揭瓦,鬧得內外不得安寧。”武飛雲口中叫囂着,牽動傷口,不禁深吸一口氣,痛的直咧嘴。
“武飛雲,你好大的膽子。”孟昶龍尚未開口,身旁的白歌月已經冷眉怒斥:“這威武侯府豈是你想來便來,想去便去的地方!就算你老子武凡中在此,姑奶奶讓他站着,他也不敢給我趴着。”
“你——你——”縱然是囂張如此,畢竟武飛雲還是個孩子,被白歌月呵斥,也不禁心中咯噔一聲。
孟昶龍喟嘆一聲,夫人這脾氣,縱使過去這麼多年,依然沒有改變。
孟昶龍靜然而立,居然不說一句話,夫人更是將頭別向一旁,不去看面前之人。
武飛雲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卻又諾諾然不敢再次貿然出聲。
自己當初來這裡遊玩,父親便叮囑過,這成樂的威武侯乃是一介武夫,只要不觸及逆鱗,縱使犯點小錯皆無妨,然他的夫人白歌月,乃是當今太后一母所生的胞妹,年幼因其聰穎伶俐,深得先帝疼愛,晉立後賜公主之名,封地成樂,是個萬不得已不可觸及之人。
武飛雲心中不禁暗暗叫苦,自己逞一時之快,居然將父親的叮囑拋於腦後。
這孩子,卻也不笨,只稍稍一頓,便掙扎着下地,委聲道:“是,夫人說得極是,今日之事,是飛雲有錯在先,可是那刁民,用箭射穿馬腿,將飛雲摔傷至此,我也得討個公道不是。”
聽他口氣軟下,畢竟還是個孩子,白歌月也不好與他一般見識,遂冷然道:“飛雲少爺定當如何。”
“請夫人將他交給我。”
“做不到!”
“爲什麼?”
“因爲那是我的孩子,如果飛雲少爺定要追究其責,就將白歌月一併帶上金鑾大殿,交予皇上定罪。”擲地有聲的回答不但是武飛雲,就連孟昶龍都不禁一愣。
“那孩子衣衫襤褸,又怎會——”
“小兒與我發生爭執,幾日前離家出走,我今天便是去尋他回來的。”白歌月將眼瞪向丈夫,威武侯爺縱然馳騁沙場也無所畏懼,卻偏偏有懼內的毛病,被夫人一瞪,立刻清清嗓子,附和道:“是,是小兒,小兒頑劣,傷到了飛雲少爺,還請恕罪。”
這夫妻兩一個調調,縱然武飛雲心中懷疑,也無他法,只好拱手一拜,道:“那便當飛雲此次沒有來過,還請侯爺和夫人見諒。”
當武飛雲一行離開侯府,白歌月對丈夫道:“此子能進能退,如果調教得當,將來定也能成個人物,但若走入歧途,恐怕其父都難以望其項背。”
回頭卻見孟昶龍滿臉擔憂的望着自己,不禁沒好氣道:“看我做什麼?”
“夫人可是要收留這孩子?”
“是。”白歌月帶着挑釁的目光望向了丈夫:“從今開始,這孩子我便帶在身邊了。”話音一頓,神色不禁有絲黯然:“咱們顏兒落水而亡,你我皆怕煩擾,又怕有人打擾他的清淨,連死訊都尚未上報朝廷,此刻上蒼將這孩子送到我們面前,豈不是天意。”
“可是這孩子來歷不明。”
“陳忠——陳忠——”
房內突然傳來了孩子的大叫聲,門外兩人兀自一驚,疾步入內。
孩子伸着雙手,口中喚着名字。
陳忠?!
孟昶龍和白歌月俱是一驚,那孩子口中所叫的,可是陳忠二字?可是,待細細聽取,孩子亦然進入了昏睡中。
夫妻兩驚疑的交換了個眼神,這孩子剛纔所叫,的確是陳忠二字,可是此陳忠,是那個失蹤了多年的人嗎?
焦躁不安的兩人在牀邊守了整整一夜,孩子整晚都發着高燒,手臂上的箭傷令夫妻二人更加費解。
等待,等待!
當天色微白,雄雞啼鳴,終於盼到了孩子的醒來。
“孩子,你醒了!”白歌月將李炎身子輕輕扶起,孟昶龍遞來一杯清水,李炎迫不及待的將嘴湊到杯旁,一飲而盡。
“慢點慢點。”白歌月輕輕拍着李炎的後背,問道:“你可還記得你叫什麼?爲何來到這成樂?”
“我叫……叫……炎……我來做什麼?我來做什麼?”孩子茫然的眼神令夫妻二人的心頓時沉了下去,高燒,加上臂傷,這孩子,該不會將一切遺忘了吧?!
第五章頑劣小侯爺
南宮陌將李炎輕輕放下,拱手道:“侯爺,這孩子,恐怕記憶會有點混亂,手上箭傷有發作之勢,然以藥調理應當無大礙,只是……”
“但說無妨!”
“腦後反骨,日後必叛逆難以調/教,如不當,定禍起蕭牆,牽連侯府!”
“反骨?!”孟昶龍疾步走到牀邊,將李炎輕輕扶起,用手一摸,果然腦後枕骨處有一反骨,以發覆蓋,平日無法發覺。
“然——”
“先生話可否一次說完,婆婆媽媽,讓人心焦。”
“侯爺!”白歌月輕聲一嗔:“聽先生把話說完。”
南宮陌回身望了望門外,卻走到門邊將門關上,然後走到侯爺面前,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此子眉頭上半指起,上到髮際的白會動脈處,各有一骨頭上插,乃稱龍角虎骨,鼻樑挺直,直上印堂,兩眼之間山根部分毫無凹陷,此鼻,相法上稱爲伏羲鼻。適才南宮爲他治傷之時,尚發現……”
“身負七星連珠胎記!”白歌月長嘆一聲接道。那胎記,在她給那孩子換衣之時,便已發覺。
“如此多的命相集於一身,這孩子,有傾覆天下之帝王之相!侯爺——”南宮陌深深一拜:“此子留不得啊。”
傾覆天下之帝王之相!
孟昶龍不禁倒吸了一口氣,這大晉至覆滅前朝戍不過短短九年,自己面前,便出現了一個具反骨具帝王之相的孩子,如果真讓南宮一語成讖,那麼,這剛剛平復的天下,豈不又要戰亂連連。
“鏘——”的一聲劍鳴,手中長劍出鞘,孟昶龍竟將劍直刺病榻中的李炎而去。
“侯爺——”隨着叫聲,孟昶龍不禁大驚失色,手中長劍竟被夫人徒手握住,鮮血頓時汩汩涌出。
“夫人放手。”孟昶龍心痛夫人,將手撒開,長劍墜地,南宮急忙站起,用白布將白歌月的手纏住:“侯爺,按住傷口,南宮去拿藥箱。”
“南宮先生!”白歌月叫住了欲離去的南宮陌:“此子,是我與侯爺的兒子,無論他的面相如何,我都不會讓侯爺將他殺掉,請先生三緘其口,莫要透露一絲風聲,白歌月定不忘此恩。”雙腿一屈,竟徑直跪在了南宮陌的面前。
“夫人要折煞南宮了。”這可是皇上賜封的公主,當今太后之胞妹,她這一拜,又豈是平常人所能受!
“白歌月定當悉心調教小兒,修身養性,遠避戎馬,求先生守口如瓶。”再次拜下,南宮陌長嘆一聲,道:“夫人仁義,既已執意將此子視如己出,卻不殺掉南宮以防後患,此活命之恩,應是南宮謝夫人。”
唉,罷了罷了。孟昶龍將夫人拉起,道:“一切依夫人的,可是,夫人以後再莫要空手奪刃了。”
白歌月卻嘴角含笑:“這孩子與我有緣,這點小傷,能給你我帶來一個兒子,便是廢去,我也毫不憐惜。”
“我的傻夫人啊!”
雖然心中仍然隱隱不安,但孟昶龍還是依了夫人之言,留下了李炎。能夠重現看見夫人如花的笑容,縱傾其所有,都應在所不惜了。
李炎的傷勢恢復很快,當然離不開白歌月的悉心照料,當那雙眼睜開,口中再次叫娘之時,白歌月喜極而泣。
“是,娘在。”拿出一條絲巾細細擦去李炎嘴角的湯汁,白歌月答道:“炎兒,從今起,你的名字叫孟白炎,是威武侯孟昶龍和雲錦公主白歌月之子,成樂的小侯爺,你可記得了?”
“孟白炎!”這名字,如此陌生,然而,自己的腦海中,卻一片空蕩。
白歌月將絲巾展開,這個,是從李炎身上找到的,巾角繡着一個炎字,縱然他的姓氏無從問起,至少名字仍然保留了下來。
李炎突然想到了什麼,他在身上四下摸索,要找的是什麼?卻連他自己都已無法得知。
“這個是從你的臂上拿下的,你的東西全在,娘都留着呢。”伸手遞過一方紅巾,李炎接過,這紅巾是哪來的?已經全無記憶,但是,腦海中似乎有個模糊的白影,觸之不及。
“所有一切,都不要去想了,從今開始,便沒人再能欺負於你,有娘在,定不再讓人動你一分一毫。”回頭招手,白歌月叫進一個小孩來,那孩子眉清目秀,一雙大眼靈動狡黠,走到白歌月面前像模像樣的一拜:“南宮熱河見過夫人!見過小侯爺!”
這是小侯爺孟白炎第一次見到南宮熱河,兩個稚齡孩童,在威武侯府的陽光下相視而笑,只當是孩童間的惺惺相惜,又怎知,這一拜,一路追隨,金戈鐵馬馳騁沙場,直至將這大晉江山握入己手!
晉歷十九年,春。
二月新芽綠,清風拂水面,令人心中泛起無限遐想。
威武侯府後院中,一羣下人正躲在假山後竊竊私語,時而悶笑,時而偷覷,但沒有人敢高聲喧譁,因爲,那個混世魔王正在玩着自己的遊戲,任何人壞了他的好事,都是要挨板子的。
看着那臉越湊越近,縱然面前是自己心儀之人,方家大小姐的身子仍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去。
“你怕我?”那透着邪魅的雙眼緊緊盯着面前之人,棱角分明的脣邊浮現了一絲戲謔的笑意。
“不是自從見了本侯之後便茶飯不思,哭鬧着要方老爺前來提親嗎?現在本侯就在你的面前,爲何反而退卻了呢?”伸手攬住那芊芊細腰,孟白炎俊朗的臉帶着一絲邪氣湊到了方小姐的面前。
懷中之人粉若桃李的臉頰頓時通紅,方小姐的手無力的撐在小侯爺的懷中,似乎想讓那炙熱遠離自己的身體,可是,那擁抱已讓她渾身無力,幾欲昏倒。
“小侯爺!”口中喃喃。
孟白炎低應一聲,身子俯下,當方小姐癱軟在他的懷中,輕閉雙眼等待那落下之吻之時,小侯爺雙手一鬆,撲通一聲,方小姐掉入了荷花池中。
身旁幾道黑影竄過,徑直跳入池中救人。
這小侯爺,次次都將前來提親之人捉弄得狼狽不堪,也不顧及女兒家面皮薄,隨心所欲,fang蕩不羈,卻偏偏有不怕死的大家閨秀趨之若鶩。
唉!唉!唉!
這傢伙,又在作踐人了。
“總有一天,你會死在這性情上,如此桀驁不馴,看以後誰家姑娘敢嫁於你。”
孟白炎回頭一笑:“能跟上我腳步之人,大概還未曾出生吧,南宮,走,跟我出去玩。”
第六章再見硃砂
“小侯爺——”
“小侯爺——”
棄身後叫喊於不顧,小侯爺一勒繮繩,策馬而去。
妖孽啊!南宮熱河在身後重重一跺腳,躍上馬背直追而去。侯爺吩咐過,今天小侯爺哪都不能去,讓自己前去看管,現在人都跑得沒影了,自己要是再留下來,豈不是鐵定的代罪羔羊。見兩人都跑了,身後的下人們全都一鬨而散,誰都不會那麼沒眼色,現在跑去跟侯爺稟報後院發生的事情。
“哈哈哈哈——”一串爆笑從口中發出,小侯爺從馬背上飛身而下,輕盈的腳步踏過水麪,眨眼間便登上了漂在湖面的一條小畫舫上。身子剛站定,南宮熱河亦然出現在了身旁。
“今天回去,定要受責罰了,小侯爺,就算是不喜歡那些大家閨秀,也不用如此作弄於她們吧,你這樣,以後沒人敢再來提親了。”
小侯爺大大咧咧的將身子靠入舫中軟墊,修長的雙腿搭在欄邊,語氣慵懶道:“誰稀罕呢,那些大小姐,動則哭哭啼啼,煩都煩死了,這樣多自在。”回頭看南宮熱河的臉湊得如此近,不禁嚇得一跳,拉住領口道:“幹嘛,就算本侯爺不答應提親,也沒說過喜歡男子,縱然你有幾分姿色,也別想勾搭於我。”
“我呸~”南宮熱河張口呸了一聲,他與小侯爺自小一同長大,情同兄弟,知道他那頑劣的個性,不禁陰笑道:“我還就咒你此生將爲一男子顛倒容華,傾盡天下。”這本是一句玩語,可誰又曾想此語竟一語成讖,那令小侯爺不惜與天下爲敵之人,此刻已然出現!
一隻小舫輕盈擦過,小侯爺漫不經心的將雙眼望向窗外,和暖的春風將窗櫺輕紗揚起,那一瞬而過的窗口,一道同樣漫不經心的眼光瞥過,只是一眼而已,小侯爺的心卻頓時被揪起了。那輕靠窗邊的,是一張冷意漠然的臉,輕蹙的眉頭如墨勾勒,雙眼明媚如波,直挺的鼻樑下一張粉色的脣,帶着一種置身於紅塵之外的孤寂,更令人注目的,是眉間那一粒淚型硃砂。
好熟悉!小侯爺的心頭猛地一跳,他直起身子,趴到窗外,輕泛而過的小舫主人似乎發覺有人注視,伸手將輕紗落下,隨着盪漾水波,小舫瞬間遠去。
“南宮,追追追——”“砰——”的一聲,小侯爺捂住了撞在船頂的額頭。
追什麼?南宮熱河一臉茫然,這小子,又抽的什麼瘋。
看見南宮那一臉不解,小侯爺修長食指一點他的額頭,嗔道:“追本侯爺看上的女人!”
那神情居然嫵媚萬分,南宮熱河不禁打了個冷戰,這妖孽,整死人不償命!
眼前身影一閃,小侯爺竟又徑直踩過水麪落到岸邊,一個呼哨,坐騎疾風迅馳而來,待南宮熱河回到岸邊,小侯爺身影已隨疾風瞬間不見。
唉,我南宮此生,算是栽在這主手裡了。
南宮熱河搖搖頭,喚來自己坐騎,追隨而去。
“冷香樓!”
“小侯爺——”南宮熱河拉住孟白炎,低聲道:“莫不是真要追進去?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可知道,要是讓侯爺知道了,恐怕夫人都難保你的那頓板子。”
“噓噓!別怕,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話音剛落,身旁一人深深一躬:“小侯爺!”
“小侯爺!”
“小侯爺!”身旁穿梭而過的人,都無一例外的向着站在大門口的小侯爺問候,臉上帶着狹促的表情,這冷香樓是何地方,小侯爺站在此處,可也是看上了哪位姑娘,醉倒在這溫柔鄉!
看着小侯爺臉上尷尬的表情,南宮熱河不禁忍俊不禁。這裡是成樂,又有誰會不認識小侯爺。小侯爺心有不甘的回望着冷香樓,眸間一動,衝着南宮熱河嘿嘿一笑,笑得他心底發麻,這主,又要鬧哪樣!
“好了,看看,現在沒人認得出了吧。”華服被丟在草垛之上,小侯爺穿着順手牽來的尋常人家補丁遍佈的土布長衫,還伸手將塵土抹了兩把在臉上,南宮熱河整了整自己的衣衫,點頭道:“恩,不仔細看,定然看不出了。”小侯爺面帶得色,昂首而去。
然……
“小侯爺,咱們死心吧。”頹然走下臺階的兩人在擁擠的人羣中東倒西歪。
“好大的膽子,居然說本侯穿着太過寒酸,不是來這種地方享樂的人,寒酸嗎?這衣服,難道體現不出本侯的非凡氣度?”“嘶——”的一聲輕響,那衣衫居然被小侯爺拉下了一縷布條來。
“噗——”南宮熱河忍了又忍,最終沒忍住,指着小侯爺一身爛衫哈哈大笑道:“你這衣服如此破爛,這冷香樓可是各位大爺一擲千金之地,居然想到這個方法,虧你還自稱聰明一世。”
“我還不信今天進不了這個門了,跟我來。”身影一遁,躍上屋背,腳步輕點,夜色漸濃的成樂城中,兩道黑影此起彼落,最後,落在了一家成衣店中。
冷香樓外來了兩位奇怪的客人,雖然尚是二月,然天氣亦然漸漸暖和,這兩客人卻身着厚重長袍,頭戴氈帽,更引人矚目的,是他們的樣貌。
身後竊竊私語,嘲笑聲頓起。
南宮熱河摸了摸自己的一臉大麻子,早已將面前的小侯爺腹誹了不知多少遍。
小侯爺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一臉絡腮鬍子,一道刀疤從嘴角咧至耳後,修長的身材因厚袍而略顯魁梧,站在門口的小廝尚未發話,小侯爺的臉已經狠狠湊到了兩人面前,刀疤緊貼的臉上掛起兇相,兩小廝頓時萎了下來,陪着笑意將兩人請入了冷香樓中。南宮熱河忍住腹中一陣狂笑,驀然回首,發現小侯爺臉上的刀疤居然掉落而下,耷拉在頰邊,他仍在兀自不覺的牽動嘴角。南宮熱河不停的向他使着眼色,小侯爺望着他臉上抽筋般的動作,啪的一巴掌拍了過來:“你小子抽筋呢。”手一收回,小侯爺眼睛瞪得老大,手心之中居然沾了一手麻子,再擡頭望向南宮,頓時一吐舌,身形一動,竟想拋下南宮一人開溜。
“哎呀,冷香樓的姑娘出來了。”南宮熱河將臉一捂,混在人羣中一聲大叫,頓時人潮涌動,兩人得以脫身。
“好險好險。”南宮熱河與小侯爺藏於牆角,互相補着僞裝。
“話說剛剛,小侯爺是想丟下南宮一人逃跑呢?”
“哪有的事。”小侯爺嘿嘿訕笑兩聲:“那不是麻子掉了,你的一表人才頓時突出,本侯站在身旁不禁自卑,想找個角落反省反省。”
南宮熱河翻了個白眼,這小侯爺的性格太過頑劣,自己跟着他,早晚會被他玩死。多年之後,站在雕欄玉砌,飛檐斗拱的東都宮殿,回想當年的這段時光,那時,應是小侯爺生命中,最爲無憂的一段光陰了吧。
第七章情絲動
喧譁的冷香樓因那一聲亢長的樂聲頓時安靜了下來,拱門輕紗之後,端坐着一人,微垂的頭沒有望向外面的看客,修長的十指輕輕撥弄着面前的古琴,一聲,兩聲,當手指勾起那一抹琴絃,琴聲頓止,然後,琴絃啪的一聲回落,冷香樓的老鴇堆着滿臉的胭脂水粉扭着肥大的腰身從門內走了出來。
“各位各位,今天是姬姑娘到咱冷香樓後頭一次見客人,各位大爺就當是捧個人場,漲漲人氣,至於打賞嘛,姬姑娘說了,隨意。”
“我說媽媽,你們冷香樓啥時候弄這玩意了,有新姑娘進了門,豈有坐在白紗之後,不給大爺們瞧瞧的道理,大家說,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叫姑娘出來給大爺們瞧瞧。”
“瞧瞧。”
“瞧瞧。”
首先說話那人得意洋洋的環顧了一下四周,看火候差不多了,又道:“要是大爺看了滿意了,不定就拿錢給她贖身弄回家去了,美人如玉,不摸不看,怎麼感受得到啊,哈哈哈——”
“啪——”的一聲輕響,那人頓時感到氣塞,捂住脖子一陣猛咳,半晌從口中吐出一塊小碗糕來。
“我家姑娘,從來賣藝不賣身,漂泊於此,只是迫於無奈,還請各位大爺莫要言語相辱。”一聲脆生生如銀鈴般的聲音從輕紗後響起,卻見那端坐之人身旁還立着一道身影,隔着輕紗,隱約浮現,身材曼妙玲瓏,顯然是一位妙齡少女。
“好大的膽子——”那叫囂之人不服氣的一挽袖口準備衝入紗帳去。
不知死活,那小碗糕從紗帳後射來,不偏不倚,力道掌握得恰到好處,說明帳後之人絕非泛泛之輩,這廝還往裡衝,簡直自取其辱。小侯爺的身子猛的擠到最前面,一手將那人的臉擼在了身後,那人一個趔趄,摔倒在地,頓時火冒三丈,擡頭道:“誰?敢打本大爺,不想活了。”驀然間看見一張絡腮鬍子刀疤臉湊到自己面前,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大爺我等着聽姑娘的天籟之音,你再唧唧歪歪,哼哼。”臉上痞痞一笑,小侯爺指向了自己的刀疤:“你懂的。”
那人也是欺軟怕硬之輩,看裡面只是兩姑娘,爲了掙回面子,纔想着去胡攪蠻纏一番,現在見這麼個凶神惡煞般的男人擋在面前,只好訕訕道:“好,我就給這位兄臺一個面子,不跟這丫頭一般計較,晦氣晦氣。”
“消消氣!”老鴇順勢將那人拉起按到凳上坐下:“好了好了,聽曲聽曲,我說都別呆着啊,伺候各位大爺吃着喝着,快快快!”一連迭聲,姑娘們立刻穿梭來往,推盞交杯,軟香溫玉,頓時喧鬧聲再次響起。
小侯爺的眉頭輕皺,走到南宮熱河身旁輕聲道:“看好了,那帳後之人,怕沒那麼簡單。”
南宮熱河小心的拍了拍自己的臉,生怕一說話麻子就往下掉:“我也覺得,一個風塵女子,身旁居然有如此身手的丫頭,那主人,不可小覷。小侯爺,別動!”伸手將小侯爺的刀疤輕輕按了按,然後,兩人發覺身旁目光如刀般刷刷射來。
不是這麼回事!
南宮熱河的手舉在半空,尷尬萬分,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四周目光全都注視在了兩人身上,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男人,和一個滿臉麻子的男人,在冷香樓中附耳摸臉,衆人皆覺一寒,禁不住打了個冷顫。小侯爺目露兇光狠狠瞪向了面前之人,南宮熱河一縮脖子,轉身便扎進了人堆中。正此時,紗內琴聲響起,衆人的目光再次被吸引轉向那七重輕紗之後。
那琴聲,如高山清泉,潺潺流水,若空谷黃鶯,蜿蜒悠長,令人腦中迴盪空響,似乎正站在青山翠柳之間,望天地蒼茫一片,又如漂浮太虛之間,身旁雲霧繚繞,置身仙境之中,忘卻人間幾何。縱然是流連於風月場上的性情fang蕩之徒,在這樂聲中,也感到了一種安寧。
滄桑!不知爲何,小侯爺心中卻涌動起了這種感覺,那輕紗之後的妙人兒,似乎在用她的琴聲訴說心中的話語,那是一種浮華背後隱藏的渴望,那琴聲,讓小侯爺的心涌起悸動。
當看見小侯爺眼中閃爍的光芒時,南宮熱河暗道不好。
雖然小侯爺平時頑劣成性,可是從本質上,並不屬於紈絝子弟的行列,他只是隨心所欲,不喜歡受到束縛,他的心,平時被一種自我保護裹得緊緊,他用那種玩世不恭讓身旁的人遠離自己,雖然他不說,但是自己知道,他對自己身世探知的渴望遠遠無法平復,渴望知道,卻又不言於色,將感情深藏,這種人,一旦對某個事物,或某個人動了心,那麼,便會義無反顧的投身進去,絕難再退。
當最後一個音符抹平,輕紗之後的那人站起身,準備離去。
“姑娘留步,請姑娘再彈一曲。”小侯爺拱手請到。
“我家姑娘說今天乏了,各位看官明天請早。”
“請姑娘再奏一曲。”身子微微彎下,小侯爺拱手再請。
“我說了,我家姑娘今日乏了,這位大爺明日請早。”那少女聲音已經不耐,當奏琴之人身子返過,腳步輕移之時,連南宮都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小侯爺的身子只一躬,身形如箭,竟徑直衝那七重輕紗而去。
“你大膽——”一聲嬌斥,帳內少女翩然舞起袖花,身形一閃間,以桌上桃枝爲器,挽指飛出,直射向小侯爺而去。
罷罷罷,這主,又惹事了。南宮熱河狠狠一頓足,推開人羣正欲上前。
小侯爺身子一側,桃枝帶着勁風將輕紗掀起,卻見那紗後少女,明眸皓齒,螓首蛾眉,豔若桃李,雖然此刻一臉怒容,也絲毫不影響那風情萬種的嫵媚婀娜。顯然沒料到小侯爺能在這麼近的距離避開那支桃花,少女一愣神間,小侯爺已經竄入了輕紗之後,站在了正欲離去的人兒面前。
那雙眼如此淡然的看着自己,便彷彿剛纔發生的一切只是旁人嬉戲打鬧,絲毫不牽涉其身。
“頑劣!”那口中輕語一聲,纖長的手指舉起,伸到小侯爺頰邊只輕輕一撥,臉上刀疤便被撕扯了下來。鼻間充斥着淡淡的花香,隨意挽起的青絲隨着主人的離去而拂過身側,小侯爺呆然站立着,直到南宮熱河走到他的身邊。
“我要她!”
南宮熱河的臉上堆滿了詫異,小侯爺卻如失神般再次喃喃道:“我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