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與不信,其實你可以去問範旭。別人也許不知道,但作爲天目的首領,他絕對知道七年前的我是什麼模樣,以至於在過去的十多年裡,我頭上頂着一個廢物頭銜,這幾乎成了公開的秘密。”
乙勿終於收起戲謔的眼神,心念一動就是百轉千回。一個人是否說謊他可以通過至少五種以上的途徑得出答案,從語速、動作、腳步、心跳各方面來判斷,就算眼前這人是盛名雀躍的殺手夜叉,但宋鈺說話時候喉輪振幅確實絲毫沒有變化,如果在平時也許會被這叫做夜叉的殺手給隱瞞過去,但眼下的傷勢僞裝不來的,再不可能達到心境圓融無礙的地步。
乙勿第一念頭就覺得大名鼎鼎的夜叉居然會無聊到開這種玩笑的地步,這近乎於天方夜譚,偏偏對方還說和首領認識,如果他沒說謊的話,那他這番話的目的是爲什麼?
炫耀?
這是乙勿腦中閃過的第二個念頭,兩年時間跨入完骨境,這又豈止是單純的賣弄:“我二十五年苦修不過是這傢伙兩年之功,和這傢伙的修爲進境比較起來,即便那些傳說中的天闕世家也不過是庸碌之輩而已。”乙勿迅速讓自己冷靜下來,將快要從嗓子裡冒出來的話硬生生吞回肚裡,聲音也恢復了最初的波瀾不驚:“這牛皮吹得大了點。”
“你做不到,不代表別人也不能。”宋鈺隨即丟下第二枚驚雷:“如果只是這點點天賦,可能還不會讓範旭將你們這批心腹愛將招回來對付我,其實從你們進入樹林的那一刻起,你們就已經暴露了,君嶽那傢伙連我都敢算計的,自然不能放過揪你們出來的機會,對於殺手而言,暴露意味着什麼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難道你就沒有在心裡問過爲什麼?”
“我們的一切都是首領賜予的,首領的旨意就是一切,包括我們的性命…”
“別和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聽着都肉麻。”宋鈺很意外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第二株藥草,不過很快他又失望了,將碾碎的草末從掌心吹散:“範旭和玉樞這樣做並不全是因爲嫉妒,而是由衷的恐懼,即便是暴露你們也要見我除去。”
“玉樞那修爲低劣的傢伙會嫉妒你這不足爲奇,但要首領生出嫉妒心,你似乎太高看自己了。天衝境不是完骨,據說即便是當年影主也在這道門檻中進進出出無數個年頭才真正踏入這道門檻,誰給你的自信讓你有這種可笑而幼稚的念頭?”
“你進樹林之前,可見着範旭手上一個藤條箱?”
乙勿略微思索,先前首領手中確實體着一個長條形的藤箱,因爲二十多年養成的服從理念,讓乙勿覺得首領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理所當然的,別說是提着一個藤箱,即便是握着一隻鋤頭,他也這樣認爲,所以此前壓根就沒往心裡去。
“那裡面裝着一柄長弓,你的兩個同僚就是死在長弓上,那是我的武器。被我射殺的兩人修爲不弱應該也是乙組的眼睛,”
宋鈺說這話的時候,乙勿自然而言地將目光集中到宋鈺背影上,實際上他的目光從來沒離開過夜叉後背,只是這次目光終於有了焦點,落在宋鈺後腰並排而插的兩柄短刀上:“世人皆知夜叉持雙刀、擅近戰,何時又多出來一枚遠距離武器。”
“這並不爲奇,因爲除開今晚之外,那張弓極少露面,就連烏蠻也不過遠遠體會過兩回,那柄弓有個很彆扭的名字,叫做絕情!”
乙勿仔細回憶中大荒所有出名的武器,對這兩個字確實感到陌生:“絕情?”
“絕塵飛火,天地斷情的意思,你沒聽過很正常,因爲這東西原本屬於百器堂秘寶,那張弓的煉製人也聲名不顯,和百器堂成百上千煉器師一樣普通平凡,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那柄弓是他爲自己打造的。”
“爲什麼他打造的是弓?弓箭比不上刀劍的原因在於它施展的距離很長,這樣長的距離足夠對手輕鬆躲,這也是遠程攻擊手段在大荒消
失的原因。拳師消失是因爲煉器的發達使得拳師失去了生存力,弓的單一攻擊手段更比拳師消失得早,在堊神戰記之後便從修道界褪去。”
“那只是針對普通武器而言,對於擁有穿越虛空能力的絕情來說,在煉神者手中是如虎添翼,綻放出極其強大的威力。”
乙勿雙眼圓瞪,有些木訥地望着宋鈺背影,這一切他都不知道自己腦袋究竟在想什麼,擁有穿越虛空力量的長弓,這豈非是隻有傳說中的靈器才擁有的威力,想着首領那貌不驚人的藤條箱裡面提着的居然是這樣神奇的寶貝,他就覺得自己腦袋此刻實在用不過來,用近乎木訥的聲音說道:“你就吹吧,你知道我不可能去找首領尋找答案。”
“能剋制慾望的人都是極其聰明的,不需要去詢問就能找出答案。”宋鈺右手捻着一株和先前沒什麼兩樣的夜叉,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點笑容:“以範旭那孤傲得要命的性格來說,尋常東西連讓他多看一眼也不能,更別說被他親自提在手上。”
乙勿其實心中也明白宋鈺的意思,先前這念頭只是在腦中一閃而過,沒想到這會被夜叉給說了出來,那種感覺就像把他全身衣服扒光了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一般屈辱,眼中閃爍着兇光:“你意思是首領見財起意,殺你是爲了將那對他來說毫無用處的破弓據爲己有?你也說過,那是煉神者的武器,首領不能用,難道你就可以?既然你也不能發揮出它的威力,那所謂的‘穿越虛空’的說法也只是以訛傳訛罷了。”
宋鈺剛要將抓在手裡的草藥往嘴裡送服,立即被乙勿一道掌風散落在地,在對方那挑釁的眼神中宋鈺只好作罷,任由灰白草葉散落腳下,淺淺笑問:“你是在懷疑我的能力還是在嘲笑死在長弓下面的兩名乙組同僚,以及被那張弓射斷一隻胳膊的烏蠻?在你看來,我們這些人都是浪得虛名?”
“你能使用那破弓?”乙勿深吸一口氣,心中在衡量着是否有必要將這個呱噪的傢伙也一拳擊斃,也許夜叉不是最厲害的殺手,但絕對是他所知道的話最多、最喜歡吹牛皮的殺手,沒有之一。乙勿自己都沒有往更深的一層去想,直到自己一句話說完才陡然愣住了:“你是煉神者…道神同體!”
不等宋鈺回答,乙勿便已在心中下定決心:“看來你要和這個世界永別了。”
“你怕了?”宋鈺扭頭微笑,儘可能裝着魂不在意,心中卻是爲自己捏了一把冷汗,真陽炁若是控制得好自然可以起到增幅的效果,但那卻是針對他人而言,對宋鈺來說,連療傷也不敢隨意動用真元,他可以抗下乙勿第一擊,但隨之而來的更兇猛的攻擊就只能聽天由名。越是如此越是對乙勿身上驟然勃發的殺意表現得雲淡風輕,:“你可以面對一個受傷的修道者夜叉,卻不敢面對煉神者,因爲煉神太過於飄渺無蹤,你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着了道,看來我這會說我根本不能凝聚神魂,你也不會相信。”
乙勿身上殺意迎風漸長,在這人跡罕至的山林裡,他可以肆無忌憚的釋放他的殺意和真元:“我只相信我自己雙手。”
“我以爲你會在我提到藤條箱之前對我出手,事實上那會你就已經在開始蓄積殺意,因爲對你我來說,最不願看到的就是變數,但你還是很好地剋制住自己,直到現在。”宋鈺咧嘴而笑,齒痕間還掛着先前咀嚼過的絳紅色草汁,這一笑殊爲恐怖。
“得勢貓兒強勝虎,脫毛鳳凰不如雞!”
“我對你生出更多的好感和敬佩,以你這冷靜的心態在範旭手下辦事確實糟蹋了。你…還打算繼續忍下去嗎,動手吧!”
“我的任務並不是殺你。”
宋鈺只覺得自己心頭一陣輕鬆,這代表着服從最終還是戰勝了乙勿理智,至少自己性命暫時得以保存:“看來範旭還不想要我性命。先前你已經向你同伴發出訊號,雖然我不懂天眼的傳訊暗語,但想來也是抓住我之類的信息吧,
如果他們趕過來卻發現我已經離開這裡,以範旭的手段,你能活下來嗎?”
乙勿後脊緊繃,整個人如拉滿的弓弦,更加警惕地注視着夜叉的一舉一動。
宋鈺用若不可聞的聲音輕輕嘆息道:“你眼中有迷惘。你在自作主張立即將我斃於掌下和執行命令之間猶豫,遇事猶豫不決,我不得不對你的評價下浮幾分。”
“你已是我囊中之物,難道還奢望能夠脫身?”
“怎麼脫身那是我需要考慮的問題,如果我真離開了,你必然沒法向你那些同僚接待,範旭更不會放過你,你現在不妨聽聽我的建議,也許稍後你能用得着。”
乙勿毫不猶豫地搖頭:“不聽,也不接受!”
“和我合作。”宋鈺沉吟地說出三個字,略微一思索又立即搖頭:“你能一直剋制着自己慾望,不折不扣地執行範旭的命令,顯然是有着這大荒最可貴的契約精神,我和你來一場君子約定吧,你爲我做事,我給你相應的酬勞。以你這樣身手雖然不能大富大貴一世榮華,但小富即安的日子還是能過上,實際上我也拿不出來大把的金銀來來收買你,也沒法讓你做到我這般神道同修,但還是能給你一些幫助,甚至影神三絕之一的笑傲凌滄海,我也可以傳授於你,前提是你的付出和報酬是相等的。”
乙勿覺得眼前這人吹牛越來越離譜了,自從影主罹難兵解後,會這一劍的只有首領一人:“如果三絕劍誰都可以擁有,還能稱作影牙三寶嗎?”
乙勿臉上的嘲弄自然瞞不過宋鈺,但他還是在已經越發敞亮的天光中孜孜不倦地尋找着草藥:“範旭、青隼、海客王、君嶽都會,爲什麼我就及不可以知道?”
“青隼、海客王以及首領會是因爲影主當年傳授他們每人一絕技,至於君嶽嘛,他還不配擁有影牙絕技。”
宋鈺輕笑:“姓宋的當初遺留下的手札中記載着他平生武學點滴,影神三絕自然也在其中,這本手札現在就在君嶽手上,只要他不是蠢得離譜,遲早會將這三絕劍融會貫通,若沒有這等絕技傍生,一貫雌伏的君嶽爲何這段時日敢與範旭叫板?”
乙勿腦中嗡嗡響成一團,呆若木雞地望着前方,半響才怔怔回過神來,抿着微微泛白的嘴脣問道:“你從哪裡知道的?”他抱着一絲不確信,因爲天目在君嶽身上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財物,他不信這樣辛秘的事夜叉會先他們一步知曉。
“因爲那本手札是我給他的。”
乙勿忽然覺得渾身輕鬆,在心底暗暗嘲笑自己,竟然被一個殺手給耍得差點亂了心神,伸手隨意彈着旁邊一根半人高的灌木枝幹,以此來緩解緊張的心情:“我差點就信了你的話,因爲事後必然會有人問起我和你相處的點點滴滴,我若如實告知的話,必然會在那些人中間引起恐慌,讓我們全力對付君嶽,可惜你這驅狼吞虎的伎倆太劣作了。”
“你覺得我有那麼蠢?”宋鈺如吃醉酒一般,整個臉龐泛動着野草汁液般的絳紅色,但語速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君嶽那傢伙既然可以做驅狼吞虎的事,爲什麼我就不能用同樣的手段對付他,範旭倒是問起你來,只大可將這話原原本本告訴他,至於真僞他心裡有數。你說指揮你們這次行動的是一個叫玉樞的小傢伙,你可知道他爲什麼會下達捕而不殺的命令,偏偏範旭也默認嗎?”
“征服一個人遠比讓其兵解更有成就感!這是首領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咱們都是殺手,沒必要像聖人一樣去找尋一些虛無縹緲的成就感,範旭也不會蠢到這程度,一切的根源都因爲我姓宋。”
“在北域帝國,除了帝都皇宮的夜闌姓氏、西部古陽子哇哦這姓氏並不能給你帶來多少驕傲和榮譽。”
宋鈺臉色未寒,轉身望着乙勿,眼神中一道淡淡的紫芒掃過,一字一頓說道:“因爲…”
“我叫宋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