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雅丹站在山崖一塊突兀出來的岩石上眺望,剩下通海河倒影着頭頂蔚藍天空和兩岸五彩斑斕的樹林,蜿蜒若玉帶延伸向遠方,通海河獨有的鹹溼氣息隨着猛烈罡風撲面而來。
風中隱隱約約有種力量在呼喊,在召喚。
羅雅丹擡起右腳,踏到岩石邊緣,第二腳緊跟着又邁了出去。
眼疾手快的宋鈺猛地拽住羅雅丹手臂將她拖了回來,羅雅丹陡覺得一道涼意順着宋鈺掌心鑽入自己手臂,隨後打着激靈整個人才清醒過來,眼中盡是驚恐之色:“好恐怖!”
宋鈺點着頭:“小姐莫不是在想着老爺,也至於走神連腳下是懸崖也忘了。”
羅雅丹望着宋鈺:“你竟然沒有受到影響?是了,也許你是普通人的緣故,又或者是以前你也是神念…”
宋鈺謙恭地糾正道:“煉神者!”
“對,也許你以前也是煉神者的緣故。”如果是平時,羅雅丹必然會和宋鈺爭論兩句,以證明自己並不是記不住這個說話,或者故意說錯之類的話,但現在哪裡還有心情去爭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感覺似乎有東西在召喚着我,它需要我…”話沒說完,頭頂忽然傳來一陣破空聲,隨即天色一暗,一團黑影迅速籠罩大地。
主僕二人擡頭望去,看着無數大大小小的飛鳥遮住了整片天空,迅速朝着遠處掠取,要不是宋鈺及時將藤條箱舉在頭頂,羅雅丹那張白皙的臉上會立即出現幾團鳥糞。
腳下大地簌簌顫抖。
宋鈺猛然想到一種可能,連忙抓着羅雅丹往旁邊一顆最粗的大樹跑去,纔剛躲到樹幹後,便見着一些獐子、野兔、灰狼使命前衝,這些四條腿的畜生似乎齊齊瞎了眼,在先前羅雅丹差點掉下去的那塊岩石上跌落到下面通海河中。
獸羣漸漸密集,好幾頭野獸還直接撞死在樹幹上,縱然是宋鈺也暗暗心驚,真元暗自運轉,全神戒備,如果大樹有被撞斷的跡象,便立即帶着羅雅丹飛縱上其他地方。
只是幾個喘息的功夫,延綿不絕的各種走獸前赴後繼,從那塊岩石上墜落下去。
那道罡風漸漸平息,已經跑到山崖邊上的各種動物才惶惶醒來,倖存下來的它們迷惘地打量着四周,隨即撒開四蹄鑽入山林中。
“你…”羅雅丹擱置在胸前的手朝面前指指:“能不能先鬆開。”
宋鈺尷尬地笑笑,連他也沒注意自己什麼時候竟然將羅雅丹環臂抱在胸前,慌忙地鬆手。
羅雅丹剛要說話,忽然想到一個可能:“奪人,剛纔那些神念是奪人弄出來的。天啊,他竟然可以驅使百獸千禽。”
羅雅丹這種遲鈍的反應已經讓宋鈺習以爲常:“你以後以可以,識海開合後,以心蓮的力量篡取一定範圍內有靈魂力量的生物,遵從於對方的意念。不過這終究是旁支末葉,不學也罷。”
“奪人的仇人很強嗎?”
“那傢伙簡直不是人,這一去怕是有去無回。”
“力鬼豈不是危險了。”羅雅丹隱隱有些擔心,雖然奪人和竇青梅都不是她喜歡的,但畢竟還是對她有過救命之恩。
“奪人是執着了一些,卻不是笨蛋,欲殺烏蠻的殺手比比皆是,奪人能聯合他們一次自然會聯合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一方徹底死絕或者放棄希望。”
山路就在眼前,宋鈺忽然猶豫了,若是按照現在這速度走下去,不消半個時辰就會與奪人等人相遇,高手之間真元碰撞下,以羅雅丹眼下的修爲,怕是直接就被碾成粉碎。
羅雅丹已經雀躍地踏上如羊腸一般蜿蜒的石徑:“我好像聽見了吆喝聲,他們應該就在前面不遠,我們快些去看熱鬧。”
宋鈺搖搖頭:“…知命者不立乎危牆之下…”話還沒說完,羅雅丹已經小跑着走出好幾丈遠,宋鈺苦笑,徐徐跟在後面。
山路崎嶇,不多時羅雅丹額頭上以出現細密汗珠,連帶呼吸也開始急促起來。宋鈺提議道:“要不咱們在這裡休息一陣子吧!”
“這就是真元?”羅雅丹伸出手在虛空中胡亂地抓了幾下:“我們周圍有着無數的力量包圍着,越是往前走這種力量越是強大,我能感覺到。”
宋鈺比羅雅丹還要狼狽,已經汗流浹背,越是往前走便越是感覺有千萬道絲線從虛空中延伸出來,隨後牢牢地縛住自己。當然他可以不用這樣的,只要微微運轉真元便能做到。
“這世界有我不能到達的地方,也有我不應該到達的地方,也有我一輩子也不能達到的地方,這個世界的大小並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樣。”羅雅丹單手叉腰,另一隻手手背抹着額頭上的汗珠:“你以前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是不是想過我永遠也不會接觸像賣餛飩的力鬼、女劍仙竇青梅、弱水殺手奪人這樣的人,永遠只能是被一衆護院前呼後擁的羅家大小姐?”
也許連羅雅丹也沒有意識到,用手背抹汗這動作在兩天前的她眼中,是何等的粗鄙。這細微的動作卻沒有逃過宋鈺的眼睛:“還是不夠,無論是你、我、還是更厲害的烏蠻,也看不見這個世界有多大。這世上有太多厲害的人和未知的地方,譬如歌舞魔以及幽門。”
“所以…”羅雅丹斬釘截鐵地說道:“我更要過去,哪怕站在遠處看這所謂修道界這些可以飛來飛去的人,因爲我已經是他們中的一份子。”羅雅丹稍作停留後,繼續咬牙強行,在無數雜亂而狂暴的真元中、迎着罡風前行。
“既然你是他們中的一員,那麼就該明白,靠蠻力是永遠也走到到能看見那場龍爭虎鬥的位置。這些真元就像一個個密集的岩石,用你的神念去找出它們之間的縫隙,這樣你可以走得更輕鬆一些。”
羅雅丹煥然大悟:“我怎麼把它們給忘記了。”羅雅丹慢慢釋放出神念,這些縫隙並不難尋找,就像在黑暗中舉着火把找岩石上的壁畫一般容易,試着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笑道:“果然輕鬆不少,哎…你沒事吧!”
“我..沒事!”宋鈺臉色通紅,額頭上汗如雨滴,咬着牙走到羅雅丹身後。
“算了,你還是就在這裡等着吧,既然是爭鬥廝殺,終究是有結束的時候,我去前面看看就好。你別走遠了,不然一會回來我找不着你。”
宋鈺沒想到羅雅丹好奇心這樣重,竟然是一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態度,隨即指着前面一處斜伸向河面,突兀出來的山崖:“在哪裡應該就能看見你想看的場面,你要保證你不會走得太遠。因爲除了力鬼與竇青梅之外,其他你所能看見的人,都只可能是弱水的殺手,這些人從來不是心慈手軟的傢伙。”
“本小姐纔不會向奪人那樣死腦筋。”羅雅丹翹着下巴,得意地
哼了一聲:“你還是照顧好你自己吧,別逞能跟上來了,省得一會我還要保護你。”有了神念幫助,羅雅丹走得比先前輕鬆多了,眨眼功夫已經走出數十丈,回身望去,宋鈺身影已經在彎彎曲曲的山道和樹影下變得模糊起來。羅雅丹再次回身朝遠處一點點接近的那塊山崖望去:“都是殺手啊,不知道那傢伙會不會來。”
宋鈺找了塊稍微空曠的小地蹲下來,藤條箱在咔嚓的脆響中應聲而開。
一張彎弓、一對短刀、一副紫白相間的面甲呈現眼前。
江面青鱗泛動,畫舫緩緩前行。
“螳臂趟車!”烏蠻連眼簾也沒有擡,輕描淡寫的一個撫大頂的動作便將衝上來的三名刺客頭顱齊齊拍碎,然後很滿意地看着自己左臂,嘴裡發出桀桀的笑聲。
彭亮蜷縮在船艙中,眼中滿是驚恐的神色。他知道自己和師尊之間有着很大的距離,在他的世界中也只有烏蠻和自己。半柱香前,無數殺手從天而降,每一個人都有有着彭亮望塵莫及的身手,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的世界竟然是如此的狹小。然而真正讓他恐懼的卻是師尊那齊臂而斷的左臂竟然又長了出來,但是任何一個正常人都可以看得出,這根本就不是人類的手臂,紅銅色的皮膚山盡是鋼針一般筆直粗壯的鬃毛。
傲然立於船頭,迎着河風的烏蠻宛若從九幽中爬出的惡魔,仰天長笑:“我的好徒兒,難道你就召集了這些不中用的傢伙?”
百丈之外的山崖上,奪人盤腿坐在地上,雙手在胸前分左右劃出半圓,一鎏精光在他指間閃爍,兩個半圓慢慢靠攏,炸裂出灼眼的精光。一柄藹藹的長刀從精光中跳脫而出,躍過頭頂,猛然斬在岩石上。
堅硬的岩石發出咔嚓的聲響,忽然開裂,朝着下面畫舫端端砸去。
“你瘋了!”力鬼驚叫道:“逼着他上岸,我們大家都會死!”
“如果你見過天衝境,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了。”
巨石呼嘯而下,有幾名剛落到畫舫的殺手又忙以更快的速度飛逃閃避。包裹着奪人神唸的巨石一舉洞穿兩層甲板,帶着數丈高的浪花沉入湖底。彭亮被巨力掀飛而起,剛要驚叫,烏蠻已出現在他身畔,順手拽住他衣襟將彭亮微胖的身軀扔到對面山崖,隨後他本人則雙手後負,朝着虛空踏出一小步。
剎那間,飛矢漫天。
無數殺手從樹林中、岩石間、江心水底暴露出身形,所有人將自己手中兵刃連同心中對烏蠻的恨意傾瀉而出,空中的烏蠻就是一塊鮮活的靶子。能出現在這裡的殺手都是最勇敢的,這現年縱然是面對烏蠻淫威,也只是將心中那股恨意小心收斂,這些年無數人前赴後繼地對烏蠻進了大大小小不下百次的暗殺,縱然是沒有一人成功,但雪恨之心,猶然未死。
烏蠻笑聲未絕,真元猛然如氣牆般彈出,將所有射來的刀劍以更快的速度還給它們的主人,無數人影像熟透的果子般從空中墜落河面,有的甚至還未跌落江面就已經被刀劍肢解爲大大小小無數塊。
“該我了。”力鬼手臂自然下垂,手指輕輕地敲擊着綁在腿上的匕首刀柄,臉上忽然露出一抹笑容,回頭望着盤對坐在地上的奪人:“如果我能活下來,記得請我喝酒!”
百丈下的江面,鮮血浸染。
半江瑟瑟半江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