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是內衣。”周天明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凱莉。
凱莉回了他一個白眼,“你就不能暫時閉上你的嘴巴嗎?畢竟,約翰醫生可能會不太習慣從你嘴巴中時而蹦出的那些話。”
“我猜他並不怎麼會漢語。”周天明不知好歹的繼續說道。
“實際上,我是懂一點點的…”約翰對周天明微微一笑,周天明絲毫不覺尷尬的聳了聳肩。
“看一看他的背吧,他這些日子着實忍受了不小的痛楚。”福克斯從一個塑料袋中取出一些速凍食品,走到有些老舊的冰箱前,打開冰箱門,將罐裝啤酒、速食罐頭、冷凍雞腿等等視頻一股腦兒的塞了進去。
約翰依福克斯的話,坐在沙發邊,凱莉極爲禮貌的站起身,給他讓了個位置。
周天明被約翰抓住肩膀,身子在對方的操控下不自禁的轉了個方向。他的後背沒了沙發靠背的支持,便不能再保持坐姿。但約翰極其專業的用左手托住了他就要往前癱軟下去的上半身,他的右手沿着周天明脊椎的位置細細的摸索着,似乎在摸索着一個未知的寶藏。
這樣的摸索着實過了好久。他的手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就好像一輛往返於終點站與起點站的公交車。凱莉站在一旁,凝神屏息,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生怕打擾了他。而福克斯則坐在一張椅子上,看似極其悠閒的喝着剛從超市買回來的牛奶。
他試圖遞一杯給凱莉,但被凱莉搖頭拒絕了。
“我見過比這更糟糕的情況。”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約翰方纔緩緩開口。他說的是英語,流利且正宗的英語。在場的每個人都將他的話聽得清楚楚。
“這聽起來是個好消息。”周天明回以英語。
“並不盡然。”約翰說道:“我見過比你這脊柱斷裂程度更糟糕的情況。但是你的體內已經不存在所謂的脊柱。”
“這是什麼意思?”凱莉有些焦急的開口詢問,她一對娥眉微微蹙了起來,從約翰的語氣聽來,似乎並不像是周天明所說的‘好消息’。
“他的脊柱不是如同一般人那樣斷裂成兩截。而是斷裂成許多截,或者說…是斷裂成無數細小的骨片,就像海綿動物體內的那種微小骨片…但又完全不是那種骨片…”
“能說的簡單點嗎,醫生。”凱莉打斷了約翰,她蹙着眉頭,臉上滿是不解與擔憂神色,“你說的我一概不知,我想這兒除了福克斯先生能聽懂你說的之外,再沒有別的人可以聽懂了。雖然這裡包括你和福克斯先生一共只有四個人…”
“抱歉。”約翰斟酌了一下,似乎在竭盡自己所能的在腦海中重新組織言語,組織一些通俗易懂的延續,“是這樣,與其說是斷裂,不如說他的脊柱分裂了。分裂成無數的碎片,這樣說可明白?”
這次凱莉自然是聽明白了他所說的意思,但她現在反倒更希望自己聽不明白了。
“說老實話,從你後背的傷痕來看,應該是受到了某種極其沉重的打擊,纔會導致這樣。是我們常人難以想象的打擊…這種打擊力幾乎將你的脊柱寸寸震碎…我實在想不出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能造成這樣的效果。”約翰頓了頓,有些抱歉的看向福克斯,“雖然我很想幫助你,但這樣的傷勢,即使是我也無能爲力…”
“哪裡的話。我相信你已經盡力了。”福克斯站起身,他將紙裝的牛奶盒放到桌上,走到約翰面前,與他握了個手,“此次麻煩你了。十分感激。”
“哪裡的話。我根本沒幫
上什麼忙…”約翰說到這裡,有些同情的看了眼周天明,畢竟,在他的眼中,這個可憐的年輕人的下半輩子,都將在輪椅上度過了。
福克斯先行送走了約翰。畢竟他對於周天明的傷勢沒有任何辦法,考慮到他們偷渡來的特殊關係,爲了避免連累他人,福克斯認爲還是儘早送走約翰來得好。
不算寬敞的屋子裡在福克斯走後,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中。周天明趴在沙發上,面對着沙發坐墊,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凱莉呆站在那裡,神情有些複雜的望着周天明,望着他青紫色的後背,想着約翰醫生說的話,她的嘴脣微微張了張,但一個字也沒有從中蹦出。
房間內除了時鐘秒針‘滴滴答答’的聲音,再沒有半點兒聲音。
“如果你不介意…”周天明似乎有些難以忍受這種沉寂,他緩緩開口,語氣一如既往的輕鬆,“能不能考慮幫我,讓我坐起來?這樣趴着,怪難受的…”
“我很抱歉…”凱莉坐在他的身旁,依言扶起他的身子。周天明重新靠在沙發上,長舒了一口氣,笑着說道:“這樣好多了!”
“你幹嘛一副這樣的表情?”周天明見凱莉不說話,不由偏頭朝她望去,待見到她那緊蹙的眉頭時,他不由笑了起來,“用不着這樣!還記得我是什麼嗎?古怪且神秘的吸血鬼!我只要每天喝一點血液,我的身體就會自動復原的。”
“包括將已經粉碎成無數碎片的骨頭重組?”凱莉這話剛問出口,便有些後悔的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沒關係。”周天明聳了聳肩,“況且你問的問題我也挺好奇的。畢竟,我是說,如果連粉碎成碎片的骨頭都能重組的話,那豈不是非常酷的一件事情?”
“這並不酷。”凱莉搖着頭,臉上有着難以掩飾的哀慼,這讓周天明感到有些不可思議。畢竟,在她得知自己弟弟死去的時候,也從未在他面前這樣直白的露出自己難受的一面。
“如果吸血真的能令你快速康復的話,那麼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我並沒有猶豫。”周天明說,“但你也看到了,今天福克斯先生只帶回了一些冷凍好的食物,我完全是無血可吸食…”
“人血。”凱莉凝視着他淡藍色的雙瞳,一字一句,極其嚴肅的說道:“吸食人血,那樣的話,是效果最好的吧?”
“並沒有多大區別。人血與動物血不都是血液嘛?”周天明說,“既然來到這座城市,動物的血液總是不會缺乏的。又何必非要去吸食人血呢?”
“所以,即使冒着下半輩子癱瘓的危險,你還是要繼續發揚你高尚的品德?”
“我更喜歡將其稱之爲自我約束力。”周天明的臉上漾起一如既往的那種極具魅力的微笑。
“自我約束力?”凱莉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在這個年代,這種東西可不存在。”
“好吧。事實上,我認爲,它還是存在的。而且,是作爲一種極其重要的東西存在的。至少對我而言,是這麼回事兒。”周天明說到這裡,緩緩閉上眼睛,深吸口氣,而後繼續說道:“它是將我與野獸區別開來的唯一東西。”
“那是什麼意思?”
“你看…”周天明睜開眼睛,目光凝聚在凱莉美麗的臉龐上,“如果我不自我約束,只是發了瘋的吸血。去捕食人類,去獵殺他們…過着殺人如麻,茹毛飲血的日子。那我與那些原始叢林中生存的野獸有什麼區別?我是說,這樣一來,我僅存
的一點作爲人的價值那也將不存在了。”
“爲什麼你這麼渴望作爲人?”凱莉說,“一個普通的人類可沒有你這樣長久的壽命,也沒有你那可以自我治癒的身體。”
“並不是我多麼渴望作爲一個人類。我只是,生活在滿是人類的世界裡,不得已的要在某種意義上成爲他們的同類,你可明白?”周天明停頓了下,舔了下有些乾燥的嘴脣,“而且,老實的說,人類有作爲人類的好處。”
“比如說?”
“感覺。”周天明說道:“人類擁有感覺。擁有一種別的生物所不具備的強烈感覺。人們把這種感覺劃分爲愛情,親情與友情。而在我看來,它們不妨都可統稱爲感覺。”
“你的思維真奇怪。”凱莉歪了歪腦袋,臉上帶着一種複雜難解的神情看着周天明,“這些東西,你所說的這些東西,愛情,友情與親情,也許在別的生物裡也存在呢?就好像母獅子會保護剛生下來的小獅子…一頭公狗會與一隻母狗發生關係,繁衍後代…”
“但人類在一定程度上要比他們更渴望擁有這些東西。擁有這種感覺。愛情也好,親情也罷,甚至是友情,他們都比這個世界上的其他生物更渴望擁有。至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這樣的。”
“你看,公狗不會因爲與母狗分手而多麼傷心難過。我是說,也許在狗的世界裡,並不存在分手這樣的事情。只存在着伴侶間的生離死別…但究竟伴侶死了之後它是否會難過我們也無從得知。可人類不同,你可以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一個人在分手或者至愛之人離開自己時候所表達出的那種傷心的感覺。在我看來,是因爲人類關於這方面的感覺,要比其他生物來的強烈的多。”
凱莉聽到這裡,不禁臉上浮現一絲嫣然笑意,“你真的是個很有趣的人。”
“是嗎?”
“也許,我是說也許,你並不如同外表看起來的那般輕浮。”
“但大部分人都喜歡輕浮的我。”
“那是他們不懂你。”凱莉說到這裡,有些懷疑的看了他一眼,“你確定是大部分人都喜歡這樣的你?輕浮的你?老實說,第一眼看你的時候,我還是挺討厭你的。”
“不會吧。”周天明有些不可置信,“那個時候我已經落魄成那樣。”他不由得想到自己第一次與凱莉見面,自己對她露出了一個自以爲完美的微笑,而換來的,卻是對方一道冷冷的,且厭惡的目光。
“根本原因就是在於,你處在那樣落魄的環境裡,卻仍然能笑得那樣無恥。”
“我不喜歡無恥這個詞…”
“或許是有些誇張了,不過…”凱莉想了想,“我還是比較喜歡你現在的這一面。”
“現在的這一面?”周天明如同校對字典一樣小心翼翼的重複着她的話。
“沉靜的一面。”
“沉靜的一面?”周天明一字一句的重複着她的話,“沉靜這個詞…”
“用的不錯吧?”凱莉大大方方的給了自己一個優秀的評價,她說道:“沉如磐石,靜若止水。”
“該是堅如磐石…”
“某種意義上來說,沉和堅是共通的。”凱莉嫣然笑道:“況且,我的漢語學得也不是很好,你湊活着聽嘛。”
“沉如磐石,靜若止水。”周天明喃喃的將這八個字唸了一遍,而後臉上露出招牌似的微笑,“我記住了。雖然不算多麼中肯的評價,但在我聽來,還是很開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