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兒臉上戴着一副黑色太陽鏡,大大的眼鏡仿若將她小巧的臉龐遮起來了一半。她那莫可名狀的眸子透過黑色的鏡片,定定的注視着周天明,“怎麼樣?被刺痛了眼睛?”
“何至於!”周天明笑着搖了搖頭,“不過是陽光射入眼睛裡而已。哪裡說得上刺痛!”
“不過是陽光射入眼睛裡而已…”女孩兒學着周天明的口吻重複着他的話,“看你,總是一副無所謂的語氣。”
“即便是碰上其他什麼事情,也會覺得不過是像陽光射入眼裡一樣無所謂吧?”
“或許。”
“或許…”女孩兒無奈的搖了搖頭,“你的回答還總是模棱兩可呢!”
周天明微微一笑,他的目光凝視在女孩兒白皙小巧的臉龐上,似乎想透過那大大的黑色太陽鏡看到她的全部面容。
但女孩兒的相貌就好像被人用一塊陰影遮住了,他再如何竭力的想要一窺芳容,也只是徒勞。
“暑假佔用你時間,拉你出來陪我散步這種無聊的事情,你不會在意吧?”女孩兒伸出右手,顯得有些懶散的將垂在耳畔的捲髮盡數撩撥到脖子後面,露出她可愛的耳朵來。
耳朵上戴着一個精緻的耳釘,在陽光的映襯下正閃爍着耀眼的光芒,“想必,你是不會在意的。你會覺得在不在意這件事情,無所謂,對不對?”
“或者說,你覺得我佔不佔用你的時間,也都無所謂?”
周天明沉默了一會兒,他的雙手插在短運動褲寬大的口袋裡,散漫的拖着慵懶的步伐,說道:“實際上是如此的。不過,如果你下一次要約我散步的話,可否選在黃昏的時候?”他頓了頓,有些調侃意味的說道:“畢竟,大中午的,會中暑的。”
女孩兒莞爾,“我是故意的。”
周天明苦笑搖頭,“這又是何用意?”
“因爲…”女孩兒的語氣變得有些神秘起來,她的身子微微挨近周天明,白皙的手臂幾乎貼着周天明的胸口,“出汗的話,可以減肥啊!”就在周天明下意識的想要避開她身子的時候,女孩兒自主的退後了一步。
周天明出神的望着女孩兒,她的嘴角勾勒出一個近乎完美的弧度,臉上也漾開一抹極爲好看的笑容。可惜的是,周天明看不見她的眼睛,但想來,這樣也是好的。
因爲那雙滿含笑意的雙眸,會釋放出一種對於周天明來說最爲致命,也是最爲誘惑的東西。
周天明停下了腳步,就這麼定睛凝視着女孩兒,凝着她臉上的那抹令人無法抗拒的笑容。“那個時候是怎麼想的呢?”他的腦海中忽而浮現出這麼一個聲音。
那個時候是怎麼想的呢?
他有些記不起來了,一些原本應該存在的感知正在從他的身體中悄然無聲的脫落。但只有那抹笑容,還是如同老舊電影中的經典場面重放一樣,清晰且不可磨滅的印在他的腦海中。或者說,印在他的靈魂中。
那之後,周天明與女孩兒誰都沒有再說話。他們極有默契的同時選擇了沉默。他們就這樣,一語不發的,並肩走在人煙稀少的林蔭道上。
周天明的雙手依舊插在褲子口袋裡,他的目光有些遊離,總是漫不經心又不由自主的朝身旁的女孩兒飄去。
女孩兒低垂着頭,抿着嘴脣,似乎是在思考什麼。她長長的眼睫毛在陽光的照耀下微微顫抖着,她藏在黑色太陽鏡下的眼眸仿若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淺霧,周天明竟然不可遏制的感到與她之間有一種微妙的距離。
這是一種很難用具體的文字或是數字去形容的距離。就好像一艘行駛在大西洋的遊艇與一架正飛往非洲的客機。你覺得這已經算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樣事物,但,他們之間的距離,甚至要比這個更加來的遙遠。
意識到這樣一種情況,周天明不禁感到不勝的哀慼。因爲,他和她
,甚至都不屬於同一個世界的人。
空氣中有一種難以忍受的寂靜,那本來還在拼命鳴叫的知了聲似乎都已經漸漸淡出二人的耳朵。街上的汽車鳴笛聲也仿若漸漸遠去,兩個仿若被一層無形的屏蔽網籠罩其中,他們漫無目的的沿着看似漫長且永遠走不完的林蔭道一步一步的走着,屏蔽了外界一切的喧囂,也屏蔽了彼此之間的交流。
但人總是需要交流的動物。無論是多麼自認爲能忍受孤獨與寂寞的人,在一些特定的時候,特定的地方,也總是非常渴望與人交流的。
周天明或許並不算多麼內向的人,但也決不至於外向到願意與任何人推心置腹。只是現在,就是此時此刻,他走在她的身旁,內心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渴望。他渴望與她交流。他渴望去了解她,他渴望接近她。
兩個人走過街邊一家裝潢還算精緻的唱片店的時候,店門口擺着的兩臺擴音音響正播放着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儘管過去了這麼久,周天明依然能清晰地說出這首歌的名字。他也清楚地記得,她隨着這首歌旋律哼唱的聲音。
幾乎是情不自禁的,又像是順其自然的。總之就是,她走過這家店,聽見這首歌的旋律,便自然而然的隨着旋律哼了起來。
“喜歡這首歌?”周天明一邊與她走進這家唱片店,隨意的看着一些新出的或是老舊的歌手專輯,一邊問道。
“嗯!”女孩兒的語氣中有着些許的興奮,“不單單是這首歌哦,他們這個樂隊我都很喜歡。”
周天明微微一笑,“這我倒是不瞭解。”
“他們的歌,你也聽過吧?這樣耳熟能詳的歌詞:突然好想你,你會在哪裡,過得快樂或委屈。”
她用一種些許委婉的語氣將這句歌詞用最平穩的語調說出,但周天明卻隱隱感覺到這其中總是蘊着一種莫可名狀的傷感。
“我喜歡他們的歌,更喜歡他們歌中表達出的一種精神。”女孩兒翻看着商店架子上那些五月天的專輯,一雙好看的眸子透過黑色的太陽鏡望着周天明,“怎麼說呢,這種精神人們普遍喜歡稱之爲勵志。但我覺得並不單單是這麼一回事兒。”
“那是怎麼回事兒?”
“嗯…”女孩兒斟字酌句,“我恐怕也說不太好。但我覺得,與其說是勵志,倒不如說是抗爭。”
“抗爭?”
“是啊。這樣,人活着,總是會有許多的不如意啦。例如還是學生的時候,一次重要的考試考砸了。例如一段很美好的戀愛突然終止。例如最親的親人逝世,諸如此類,數不勝數,對吧?”
周天明沉默着點了點頭。但於他那時的年紀,對於女孩兒所說的這一切也都並未有很好的切身感觸。他只是從心底覺得,女孩兒說的,便是對的。
“所以咯,人的這一生,要抗爭的東西是很多的。不只是積極的生活,或者說樂觀的面對困難這麼簡單的事情。更在於你要時刻進入備戰狀態,你要時刻與即將來臨的困難與痛楚做鬥爭。”
“這與五月天的歌有什麼關係?”
女孩兒說道:“因爲他們的歌曲中傳達出的就是一種不服輸,倔強到有些偏執的精神。他們的第二人生啦,倔強啦,後青春期的詩啦,表達的都是這麼一種精神。”
周天明笑了笑,“雖然無法確切的去理解。也覺得他們的歌曲無非表達的只是一種積極向上的生活態度和對青春流逝的感慨。但聽你這麼一說,倒是有興趣回去再好好感悟一下。”
“但我的一生,是抗爭的一生。”女孩兒忽而從口中吐出這麼一句話來。
周天明微一錯愕,女孩兒望着他,微微一笑,笑容猶如盛夏中綻放的絢爛櫻花,“這是我聽一個人說過的話,但那個人的名字已經不怎麼想的起來了。只有這句話,就好像咒語一樣烙印在我心中。”
女孩兒
最後走出唱片店的時候,買了一張五月天的最新專輯。周天明想要付錢,她卻堅持自己來。老闆是個很貼心的年輕女士,中等相貌,中等身材,中等的個子。她微笑着幫女孩兒將專輯用精緻的禮品包裝了起來,按女孩兒的話說,這是要送給周天明的哥哥的生日禮物。
“所以,我哥哥過生日,你就送這個了?”
“不好嗎?”
“不,不是不好。只是覺得有些意外,畢竟,一般女孩兒的話,應該會費盡心思去想一些新鮮的點子吧?總不至於就這樣隨意的走過一家唱片店,隨後拿到一張專輯,類似於這樣的…”
“幹嘛那麼複雜?他很喜歡他們的歌,我給他買他們最新的專輯,想必他會很開心吧?況且,兩個人在一起,又不是靠那些花樣繁複的點子過日子,對吧?”
“話是這麼說。但愛情是需要精心保養的,就像嬌嫩的花朵,粗心大意是要不得的。”
“說的是。”女孩兒贊同似的點了點頭,“但我並沒有粗心大意呀。他會喜歡這個禮物的。”她說話的時候,臉上露出一絲甜蜜的笑容。
這絲甜蜜的笑容看在周天明眼中,竟顯得有些刺眼。
“今天,真的是很麻煩你。”臨分別的時候,女孩兒臉上現出一絲抱歉的神情,“嗯,麻煩你陪我走了這麼久,流了這麼多的汗。”
“權當減肥了。”周天明微微笑着說道:“況且你也只是偶爾麻煩我一下,並不用這麼客氣。”
女孩兒走近了周天明幾步,用手摘下戴在臉上一直未除去的黑色太陽鏡,“這麼說來,以後我可以經常麻煩你咯?”
她的容貌就與周天明印象中的一般。一雙晶瑩澄澈的眸子仿若一道清泓滌盪過周天明的心間,她的小巧可愛的鼻子微微聳動了一下,似乎是想打噴嚏但又沒有打出來,“不要介意,最近有些着涼。”她這麼說道。
“我哥哥不在的話,你就更應該自己保重身體了。畢竟,他也不能從舊金山給你送來感冒藥。”
“我知道嘛。只是晚上睡覺的時候不小心受涼了而已,許是空調開的太足了。”女孩兒滿是無所謂的應了一句,“不過說起來,這兒附近有藥店嗎?”
周天明聳了聳肩,“你總不至於真的沒有感冒藥吧?”
“嗯…”女孩兒頓了頓,說道:“沒辦法嘛,一個人住慣了,從來也沒生過什麼病。感冒更是無從提起。”
“父母呢?還沒有回來嗎?”
“沒呢!他們嘛,總是天南地北的到處跑。跑業務嘛,是這樣的!”
周天明微一沉吟,而後攤了攤雙手,有些無奈的笑着說道:“幸好你還會自己燒菜弄飯。”
“那是必須的嘛!”
周天明目送着女孩兒清麗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盡頭,悶熱的空氣中忽而吹來一絲若有若無的熱風。天邊夕陽西沉,火紅的光芒渲染了半個天際,有幾隻麻雀組成整齊的一列,掠過如同被鮮血染紅的天空。
“但我的一生,是抗爭的一生…”黑暗中,周天明輕聲呢喃着這句話。女孩兒那張秀雅美麗的臉龐再度浮現在眼前,好似她一如既往的戴着黑色太陽鏡,嘴角勾勒出一個漂亮的弧度,對自己微笑着訴說着什麼。
而後,她除下太陽鏡,露出整張臉龐來。但周天明發現,這張在自己心中磨滅不去的相貌,竟與另一個人的臉龐輪廓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那是唐蕊的面龐。這是兩個何其相似的人!
周天明猛地閉上眼睛,將無論是她還是唐蕊的臉龐從自己腦海中揮去。似乎在他的潛在內心中,他是拒絕將唐蕊與她當做同一個人的。
雖然相貌相同,但這完全是沒有干係的兩個人。
他很清楚,自她死了之後,世界上便再沒有第二個她了。有些人,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