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眼睛
六、眼睛(本章免費)
唐肅宗的時候,有一個尚書名叫房集,憑藉手中的權勢,諂上欺下,爲非作歹,頗幹了些人神共憤的事。大家對他恨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誰讓這傢伙官運亨通,是皇帝眼裡的當紅炸子雞呢!胳膊擰不過大腿,思來想去,還是該幹嗎幹嗎去吧,只要天上的石頭不掉下來砸着自己的腦袋,就閉上眼睛,當它不存在。這是任何時代,小民要想活下去的必備法寶。因爲沒有人對他的仕途提出異議,所以,房集還是悠然地當他的尚書郎。
有一天,正趕上休沐的日子(公務員放假),不用上朝,家中也沒有賓客來訪,正是難得的空閒。房集獨自坐在自家雕樑畫棟,高大寬敞的廳堂裡,安然地享受着這少有的閒暇與寧靜。
窗外花木扶疏,蜂飛蝶舞,溫煦的日光從窗格子裡爬進屋內,照在他的身上,暖融融的,此時此刻,沒有爭鬥、傾軋、暗算、防備,沒有血雨腥風,沒有虛與委蛇,更沒有當面陪笑,背後插刀,房集的身心全都鬆弛下來,在陽光的籠罩之下,只覺得頭腦昏昏沉沉,差點伏在案上睡過去。
正在半夢半醒之間,耳邊忽然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房集久在官場,爲人甚是警醒,這聲音雖然不高,還是對他即將進入睡眠狀態的大腦造成很大的衝擊,打了一個激靈,便醒轉過來。
只見眼前站着一個小孩,約莫十四、五歲的樣子,鬢髮覆額,目光炯炯,長相甚是齊整。
小孩手裡緊緊抓着一個布囊,立於案前,靈動的眼睛肆無忌憚地打量着房集。
沒有人通報,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也許就是剛纔自己打盹的時候吧,房集心想。下人們也真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來人了也不過來知會一聲,驚擾了自己的好夢,以後一定要嚴加管教。
這孩子自己從來也沒見過,興許是親戚家的孩子。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房集飛黃騰達之後,三親六故沒少跟着沾光,這小孩不是過來請託,就是被大人打發前來送禮的。反正他門前來來往往,基本上都是這兩種人。想到這,一股高高在上的優越感油然而生。可是作爲長輩,他又不能太露行跡,至少要表現出幾分親和的樣子。於是,房集問道:
“你是哪家的孩子,雙親還好嘛?”
小孩眨了眨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很明顯是聽懂了房集的話,卻閉着嘴巴,一聲不吭。房集心裡奇怪,轉念又一想,這孩子想必也沒見過什麼世面,冷丁從狹窄逼仄的小屋來到這宏構鉅製的大宅,看得眼花繚亂,也是自然。現在,看這情形,顯然還沒有適應過來。再者說,小孩子到了陌生的地方,總是有些忐忑和侷促的。於是,房集又沒話找話地問:
“孩子,你多大了?叫什麼名字啊?”
小孩轉了轉眼睛,仍不說話。
這孩子不是個啞巴吧,房集心想。不過,他還想做最後一次努力:
“你那布囊裡裝的是什麼啊,是你父母差你帶過來的嗎?”
小孩一聽這話,眉眼一彎,笑了,一直緊閉的嘴也張開了:
“眼睛——”
什麼?眼睛?房集一聽,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袋子裡裝的是眼睛!小孩看出了房集的疑慮,爲了驗證自己所說的話,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擡手,把布囊的繫帶解開,將裡面的東西嘩啦嘩啦地悉數倒出。
好幾升大大小小,形態各異的眼睛一擁而出。
房集汗毛倒豎,驚駭欲絕,差點從椅子滾到地上去。他張大了嘴,艱難地吞嚥着吐沫,連一個簡單的音節也說不出來。——眼睛!真的是眼睛!那孩子拎着的布囊裡裝着的,真的是眼睛!
就在此時,更爲可怖的事情發生了,那些眼睛,脫離人體的眼睛,彷彿有生命一樣,在地面上朝四處散去,然後,以極快的速度向前爬行。有一些爬上牆壁,爬到屋頂,佔據了廳堂裡的制高點,冷冷地向下觀望。另一些爬上門檻,爬出廳堂,轉眼便在視線中消失了。不知什麼時候,有幾隻,甚至爬到了房集的衣襟上,閃着七彩妖異的光,同房集大眼對小眼,不懷好意地瞪視。
房集的神經終於繃到了極點,他從椅子上跳起來,大力跺腳,希望藉助彈跳的力量將那些眼睛從衣襟上震落——他實在鼓不起勇氣伸手去碰那些東西。誰料,那些眼睛如同生了根一樣,不管房集怎樣折騰,他們都安如泰山。冷冷地,嘲弄地、幸災樂禍地看着他。
啊——啊——啊——
房集的嘴裡終於發出一聲抑制不住的嚎叫。
如果這是一個夢魘,那麼,總有醒來的時候,他想借着這一聲叫喊,把自己從夢中驚醒。醒來以後,這些可怕的東西,自然會從眼前消失了。沒想到,聲音剛落,自己的耳邊竟傳來幾聲淒厲的慘呼。那聲音是從屋外傳來的,很熟悉,雖然在驚恐之下,極度變形,但是,他仍然分辨得出。顯然,其他的家人也見到了那些奇怪的,噁心地蠕動着的眼睛。而他,也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現實,這,並不是一個夢。
當發現這一切正真真切切地發生時,可以想見,他的心情,真的是絕望到了極點。他正六神無主時,幾個家人驚慌失措地跑進來,結結巴巴地說:
“老爺……眼睛……眼睛……遍地都是……”
房集心想,這些人長着眼睛都是幹什麼的,難道沒有看到,自己也被各種各樣的眼睛包圍了嗎。這些該死的東西,怎樣才能擺脫它們呢?正思忖間,忽然發現,那些到處蠕動的眼睛如同海市蜃樓一樣,已經憑空消失了,當然,那個手持布囊,面帶笑容的小孩,也早已不見了蹤影。與此同時,其他地方此起彼伏的慘呼聲,也漸漸停止了。
好像剛纔,全家人集體做了一個夢。
那些眼睛究竟從哪裡來,那個手持布囊的小童又是誰?他來自何方?他的目的是什麼?這些疑問,隨着小童的消失,已經成爲永不可解之迷。
據說,這以後不久,房集的好運也走到了頭,他因事被誅,不知道,當劊子手的大刀高高揚起的時候,他是否還記得那些躲在命運深處的,冷冷地注視着他的眼睛。(出《原化記》)
這個故事就講完了。不過,想一想那些倒在地上,四處亂竄的眼睛,脊背上也是一陣一陣地發寒。人說舉頭三尺有神明,也許,冥冥中,真的有一些眼睛,注視着你,也注視着我,注視着我們的一舉一動……
寫到這裡,似乎可以結束了,不過,我還想囉嗦幾句。按理說,長在活人身上的眼睛纔是活的眼睛,離開了活生生的人,眼睛作爲一個器官基本是不能獨立存在的,也就迎來它生命的終結。而《原化記》裡面提到的這些眼睛,卻都是活的,它們都是獨立的個體。能上能下,能走能爬,能同人對視,甚至,能洞悉人的心理。
這令我想起了衛斯理的一篇小說,篇名就叫做《眼睛》,寫的是在非洲某地,一些深埋於地下上萬年的眼睛,因爲開採煤礦的緣故,重現世間。那些眼睛,同這個故事裡的眼睛一樣,能夠隨心所欲地自由移動。而且,它們能夠使用自己的超能力,使接觸它們的生命瞬間麻痹,無法有任何作爲,從而寄生於移居體身上,吸取它們的養分,控制它們的心智,使那些移居體成爲達成自己意志的工具。令他們,雖生猶死。
是的,那些移居體,就是人。
當然,同衛斯理的大多數科幻小說一樣,那些奇奇怪怪的眼睛,都是地外生命。它們生性邪惡、殘暴、狡詐,善於僞裝、欺騙。在另一個星球同善的力量的角逐中,慘遭失敗,流亡地球,在漫長的歲月裡,它們逐漸佔據了一部分人的身體,掌控他們,而人性裡惡的因子,就是這麼來的。
不知道衛斯理筆下那些躲藏在地下,可以快速移動,不斷繁衍,蓄勢待發的眼睛,是不是受《原化記》的啓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