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雪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是這樣,原來之前他們都誤會錢昊天了。
錢昊天拖着殘軀哀求道:“既然你是組織派來的,那麼我另有一事相求。”
傲雪可憐他這樣,忙走過去將他扶着重新躺在牀上。
錢昊天感激地望向傲雪,虛弱地道:“我有一個兒子,在湘江大學讀書,他還不知道我已經出事了。他一直是學校裡的進步青年,他卻並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其實都爲共產黨做事,一直對我心存芥蒂。我心中十分難過,但是又不能告訴他實情。等我死了,我希望你能將我的事情告訴他。讓他清楚自己的父親並不是不顧國家危難的孬種。我的兒子叫錢澤江。拜託你了。”
傲雪聽完他這一番話,心中十分難過,於是說道:“你一定要活着,親自告訴你的兒子。”
錢昊天苦笑了一下,道:“來不及了。名單的事情,劉成遲早都會發現,與其死在他的折磨下,倒不如死在自己的同志手裡,起碼還痛快些。別猶豫了,快點動手吧,等劉成來了就來不及了。”
傲雪眼含熱淚,掏出隨身攜帶的匕首,低聲道:“錢同志,你囑咐的話,我會替你完成的。你安心去吧。”說罷,將匕首刺進了錢昊天的心臟部位。
錢昊天登時就斃命了。
傲雪輕輕將錢昊天的眼皮撫下來。將流出的淚水拭去。
傲雪出了屋子,又從後牆翻了出去。
殺死錢昊天,實在是逼不得已,也是爲了讓他早點解脫。
傲雪心裡很是難過。回到家裡後,將僞裝卸去。坐在桌子前發呆。
對了,她還要去見錢昊天的兒子。將這一切都告訴他。
傲雪收拾了收拾心情,來到梳妝檯前,將自己化裝成了年紀在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女人,傲雪轉頭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妝容,簡直可以用天衣無縫來形容。
傲雪隨手拿下衣帽架上的小挎包,像一個普通的婦人一樣出了門。
傲雪叫了一輛黃包車,直抵湘江大學。
到了地方,傲雪將錢付給車伕,單獨一人走進了這座遠近聞名的高等學府。
傲雪不知道錢澤江的具體班級,只好在校園裡向人四處打聽。
只是沒想到這個錢澤江在學校裡還挺出名。一個戴着圓圓眼鏡片的女孩子告訴傲雪,錢澤江正在學校宣傳欄辦板報呢。頭上戴着灰色前進帽的就是。
傲雪走到宣傳欄前,見兩三個人正在認真地辦着板報。
戴着前進帽的小夥子是個皮膚白白的男孩子。年紀大約在二十歲左右。正在指揮着其他的同學寫標語。
傲雪剛剛殺了他的父親,心裡很是沉重,長長吁了口氣後走向了錢澤江。
“是錢澤江同學麼?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你爸爸託我和你說幾句話。”
名叫錢澤江的青年拍了拍手中的粉筆灰。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傲雪。
“你是誰?他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你知道他在哪麼?”錢澤江道。
傲雪沉重地點點頭道
:“是的。我們能找個安靜的地方談話麼?”
錢澤江疑惑地打量着傲雪,過了一會兒說:“好吧。”
錢澤江向那幾個同學簡單交代了幾句。領着傲雪來到一處湖邊的涼亭。
涼亭裡只有零散的幾個人,他們找了個僻靜處,然後坐在了橫欄上。
傲雪將錢昊天交代的那些話都告訴了錢澤江。
錢澤江聽的時候,臉色漸漸變了。
“你是說我的父親一直都是共產黨,而且直到死都沒有變節,是不是?”
傲雪重重地點了點頭。
錢澤江突然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眼淚慢慢滑落了下來。
“你是說,我一直和其作對的父親,竟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英雄,而我卻還一直誤解他,拒絕和他講話。是這樣嗎?”
傲雪又重重點了點頭。
錢澤江心裡一時間翻江倒海,不知道是什麼心情。
“我會爲我父親感到驕傲的。”隔了好一陣,錢澤江纔開口說話。“以前是我不懂事,不知道真相而傷害了他,都怪我。竟然不相信自己的父親是好人。我一直埋怨上天怎麼給了我一個爲虎作倀的父親,現在看來是我錯了。我爸爸是個了不起的人。我很爲他驕傲。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那麼我父親是死在你手裡了麼?”
傲雪默默地點了點頭,“當時的情況我都告訴你了。你父親又沒有辦法自盡,所以他就求到了我。”
錢澤江舔舔乾澀的嘴脣,緩緩道:“我不怪你,如果當時是我,或許我會和你有一樣的選擇。在這之前,我父親不知道已經受了多少毒刑,能結束他的痛苦也是唯一的一條路了。”
傲雪又想到了他的安危,於是急忙道:“你和你母親最好也選個地方搬家吧,或者乾脆離開天津,要不然,我擔心軍統的特務會對你們不利。”
錢澤江低頭輕語道:“我母親早就不在人世了。這幾年我又和父親鬧得很僵,幾乎從來沒有和他講過話,現在想想實在是太后悔了。至於我嘛,我打算到延安去,那裡是革命聖地,也許在那裡會有我的一席之地。”
傲雪道:“如果你真有這個打算,我倒是可以幫到你。”
錢澤江高興地說:“是真的麼?那就太謝謝你了。”
傲雪道:“你等我的消息吧。對了,你是在哪個系呀?”
錢澤江道:“我是金融系三班的,今年讀大四。”
傲雪道:“行,爲了避免夜長夢多,我們的人這一兩天內就會和你聯絡。你也回去收拾收拾,做好準備。”
作別了錢澤江,傲雪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卸下了一天的僞裝,傲雪靠窗而立。
冬天的夜晚總是來得急匆匆,夜空如墨色渲染的宣紙,上面零星分佈着幾顆星星,孤零零地亮着,像是通往天堂的宮燈。
於秋文回來的時候,傲雪還兀自在窗前凝望。
於秋文放下公文包,道:“怎麼樣,計劃實施得順利麼?”
傲雪
這才發現於秋文回來了。於是將今天一天的事情向於秋文和盤托出。
於秋文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也想不到錢昊天竟然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不過他這一招也實在高明,把整個行動處的人耍得團團轉。可惜這樣好的同志竟然犧牲了。”
傲雪心裡十分難過,對於秋文道:“所以我們纔要更加保護好他的兒子。他的兒子也是一位愛國志士,他唯一的願望就是去延安。我們一定要完成他這唯一的願望。”
“嗯,對,爲了抗日的血脈,我們也要將他送到延安去。明天你就去明陽成衣鋪找莫聰吧。”於秋文道。
“好的。”傲雪答。
已經好久沒有來過莫聰這裡了。鋪裡的生意依舊依舊火爆。幾位太太打扮的女人正在布匹之間挑挑揀揀。
傲雪也裝作在挑選衣料一般,隨手買了幾塊。
莫聰見了傲雪,眼睛亮了一亮,把她讓到後堂。
傲雪道:“我有件事需要組織幫忙。”然後將錢昊天的臨終囑託以及錢澤江的願望告訴了莫聰。
莫聰聽完,心裡也很難過,對傲雪道:“你放心好了。錢澤江的事情,我們會妥善處理的。一定不能讓烈士的後代也爲了革命而落在軍統特務手裡。等你走了,我就安排錢澤江去延安的事。”
傲雪道:“那就再好不過了。”
莫聰頓了頓,彷彿下定決心似的,對傲雪說:“我接下來有個壞消息要告訴你。穆少犧牲了。就在香港。由於香港那邊出了叛徒,穆少被揭發了出來。前不久被秘密槍斃了。這是我們在香港的內線傳來的消息。”
傲雪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莫聰又重複了一遍。
這個消息簡直如晴天霹靂,像一個炸雷一樣在傲雪的頭頂炸響。傲雪的兩耳嗡嗡作響,眼前一片漆黑,在椅子上坐也坐不穩了。
莫聰急忙過去扶住了她。
“蔣傲雪同志,雖然這個消息很難讓人接受,但是還是請你節哀。畢竟人死不能復生。”
傲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明陽成衣鋪裡走出來的。
暮色沉沉,大片大片的雪花如抽棉扯絮似的落在傲雪的頭上和身上。不一會兒就將傲雪變成了一個行動中的雪人。
路上稀少的幾個行人也急匆匆地往家裡趕,傲雪緩慢沉重的步子使得她像一副靜物畫一樣。
穆少死了。
傲雪的腦海中只回響着這句話。
上次見面的時候他還是有血有肉的,能言會笑的。轉眼間,已是天人永隔了。
大滴大滴的淚水滑過傲雪的臉頰,無人顧及這個滿身裹着哀愁的女人。大家都有自己的幸福與希望。但是對傲雪而言,她的所有希冀都破滅了。那些包含着濃濃愛戀的日子彷彿還在眼前,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已畫上了休止符了。
以前聽媽媽說,人死了,天上的星星就會有一顆熄滅。
傲雪仰望蒼穹,灰濛濛的天空籠罩着大地。今夜註定不會有星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