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刀帶着風聲劈下,穩穩停在淡青色馬車的車篷上,沒有一絲顫抖。巨大無匹的力量把握的極好,劃破朦朦夜色,卻在一瞬間凝固。
能收能放,端得是頂尖高手的做派。皇城前一戰之後,楊海波似乎也有所領悟。
“天樞院的人,不愧是劉澤宇帶出來的,都那麼蠻橫,不知收斂。”淡青色馬車裡一個清雅的聲音傳出來,評論着宛州止兒夜啼的劉大先生,那般隨意。言語中帶着幾分不屑。
“退,還是戰?”楊海波等着銅鈴大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看着淡青色馬車,像是沒有聽見馬車裡面的那人說的話,只是冷冷的問道。
楊海波手背上的青筋暴露,控制如此大的力量,楊海波即使以知命境的修爲,也十分吃力。但即便馬車裡的人讓楊海波感覺到一種危險的味道,楊海波還是不肯退讓。或許真如那人所說,天樞院的人,都是劉澤宇帶出的兵。驕兵悍將,從來就不知道什麼是畏懼。
有時候,蠻橫也是一種氣質。
一隻蒼白的手伸出淡青色的車簾,手指輕彈,做了幾個手勢。修長的手指像是一把把匕首劃破破法陣構制的空間,銳利的匕首在籠罩了無數層的幔布上劃出幾條痕跡,被遮擋在外面的天地元氣洶涌而入,淡青色馬車周圍又重新恢復了生機。
楊海波對此依舊面無表情,沒有表露出天下無敵的破法陣被這麼簡單破解而帶來的驚訝。或許這破法陣真的帶着破綻楊海波早就知道。
“走吧。天樞院,不過爾爾。”馬車裡的人嘆了一口氣,似乎在感慨天樞院黔驢技窮,帶着一點寂寞如雪的感嘆,說道。
馬車繼續前行,楊海波沒有理睬馬車裡的人的挑釁,只是單手持刀,似乎破法陣被破,絲毫沒有影響到一處大佬的心境。
不久,馬車的影子消失在淡淡的暮色中。楊海波長出一口氣,收刀入鞘。楊海波身後的黑衣軍士似乎得到了命令,隨着楊海波收刀入鞘,整條長街上空籠罩的幔布隨着長刀入鞘,一同被收了起來。感受着身邊失而復得的活波的天地元氣,沈旭之的臉色變的紅潤了一些,穩住要顫抖的腿,向楊海波深深鞠了一躬。
“走吧。”楊海波看也不看沈旭之一眼,只是依舊如磐石一般說到。
“恩。”沈旭之知道今天回去必將面臨劉大先生的雷霆震怒,心裡掂量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兒,問道:“楊先生,那人真的把破法陣破了?”
“你以爲神殿的人真能破了破法陣,還會繞路而行?”楊海波只解釋了一句,之後任憑沈旭之再怎麼發問都默不作聲,不再說什麼。也不知道是本性如此還是什麼。
沈旭之也知道自己犯錯,訕訕的跟在楊海波身後,亦步亦趨的回到天樞院。
淡青色馬車中,蒼白的手指看不見一絲血色,凸出的骨指像骷髏一般在燈前,閃爍着一種心悸的光芒。任憑怎麼控制,那手還是有些顫抖。
“天樞院,劉澤宇……”一個身着白袍的瘦小枯乾的人坐在燈前看着手指出神,嘴裡喃喃的說道。另外一個白袍青年人躺在另外一邊,滿臉和氣。
“你怎麼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一臉和氣的青年人問到,語氣裡透着陰冷,沒有一點和氣。
“我已經盡力了。雖然還有你會出手,但畢竟是一個兩敗俱傷的局面。沒到那天,沒到那步。”收回微微抖動的手,縮到寬大的白袍裡,瘦小枯乾的老者看着燈光,道:“何必呢。”
“天樞院果然別有門道。以前不信,原來真的有人能用陣法控制知命境對天地元氣的汲取,還以爲只是洞玄境的小玩意。你這老友似乎天資要比你高一些啊。”懶洋洋的和善青年雖然在誇着天樞院,但語氣裡帶着濃濃的嘲諷。
“以前我們都還是少年的時候,他就是我們這些人裡面最狠的一個。雖然天資不高,但是夠狠!對敵人是,對自己更是。能有今日的成就,我絲毫不意外。”白袍老者不理睬那人的嘲諷,沒有一點菸火氣的點評着,似乎說到的人和自己沒有一點關係。
“破法陣,說說看?”
“能阻隔,要是主持陣法的是劉澤宇,我估計我必敗無疑。那個壯漢境界有點差。雖然入境知命,但只是知命中階而已,雖然不能輕易獲勝,但兩敗俱傷還是可以的。”白袍老者手指似乎越抖越厲害,寬大的白袖也隨着手指開始了顫抖。
“天樞院,也不知道有多少知命強者。我倒要看看這條魚能掀起多大的風浪。”白袍青年淡淡的說,如一把陰厲的浸毒的匕首一般,散發着幽藍的光茫。
羊皮袍子蹲在沈旭之肩膀上,有點發蔫。剛纔長街上感受到破法陣的威力,由一名知命強者主持的破法陣的威力,讓小白狐狸久久無法自拔。
沈旭之自然知道羊皮袍子心中的萎靡,不斷的強打精神,撫摸着小白狐狸,安慰着。只是少年郎心中的空虛一直無法排解。親眼目睹了知命強者之間的爭鬥,雖然極其收斂,但光是那種威壓就已經讓少年郎的心事加重無數。
看到了,有感悟,但卻無法抵達那遙遠的地方,一種無力的感覺讓沈旭之有種失落,說不出的難受。迷迷茫茫的跟隨着楊海波走,心中空虛無比。
踏過夜色,踏過熱鬧繁華,踏過微微發亮的青石板。沈旭之看見了不怒自威的劉大先生,如關二爺夜半讀春秋一樣,帶着儒雅和威嚴,不急不緩的批閱着文書。
“大先生。”楊海波躬身施禮。
“回去吧,今天辛苦你了。”劉大先生看也沒看楊海波一眼,嘴裡說着辛苦,語氣裡卻沒有絲毫客氣的意思。
“是。”楊海波沒有不悅,回身走了出去。路過沈旭之身邊的時候,看了沈旭之一眼,眼中帶着無盡的深意,似乎想一眼就把沈旭之看透一般。沈旭之沒有精神,只是側了一下身子,避開楊海波的眼神,垂手而立,等着劉大先生說話。
“自己坐。”劉大先生全神貫注的批閱着文書,隨意的說道。
“不敢。”沈旭之心裡一顫,看不出劉大先生喜怒,反而心中更生出恐懼不安的感覺。
“你也知道不對?”劉大先生聽沈旭之這麼說,放下手中文書,凝眸看着對面而立的少年郎,平淡的說。
“還請大先生責罰。”沈旭之有些垂頭喪氣。按說少年輕狂,也不是什麼大事兒,至少在沈旭之心中來看,算不上什麼大事兒。但沈旭之知道,惹麻煩,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但惹了麻煩,自己擺不平,要劉大先生出手,這就帶着點不成器的二世祖的味道了。
“責罰?”劉大先生說着這兩個字,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和藹的說道:“我怎麼敢責罰你啊,你是大祭司的關門弟子,天樞院一衆上下,大祭司要上刀山,便上得。要我們下火海,也下得。供着你,養着你,寵着你還來不及,我倒要看看誰敢責罰你!”
玩笑的語氣,說的輕鬆至極。沈旭之卻越聽心裡越冷,直到劉大先生說完,沈旭之像是被凍上的冰柱,矗在大堂裡,手足無措。劉大先生說完,理也不理沈旭之,繼續批閱着公文,彷彿就沒有這麼一個人存在一般。
深秋的大堂,偶爾吹過一絲過堂風,雖然有些微寒,卻不如何冷。但沈旭之卻如身至冰窖,渾身上下寒徹入骨。
良久,沈旭之覺得心神恍惚,整個人完全不對勁,不在狀態。頭腦發暈,似乎神智也漸漸不清晰起來。
少年郎咬了咬舌頭,鑽心的疼痛。嘴裡一股血腥味道。這時沈旭之才清醒過來,向前走了幾步,雖然依舊垂手而立,但卻不似方纔那般迷茫。
“大先生,小子知錯了。”
“大先生,小子知錯了!”
“大先生,小子知錯了!!”
劉大先生沒有回話,沈旭之每隔幾息便會用越來越大的聲音說,直到最後,像是受傷的野獸一般嘶吼着。羊皮袍子在沈旭之肩膀上感受到少年郎聲音裡越來越盛的說不清道不明,但含着一股血腥的語氣,也精神了起來,隨着沈旭之的嘶吼而開始和着。
“閉嘴!”劉大先生吼道,房樑上秫秫的塵灰直落。手中公文劈頭蓋臉的砸向沈旭之。沈旭之沒敢躲,任憑那公文砸在身上。
“惹了禍,你倒有理了?!在我公堂上吼什麼?叫喪啊!”劉大先生罵道。沈旭之聽劉大先生開始罵道,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堆起一臉的笑容,收了聲,笑嘻嘻的鞠躬說道:“您看,大先生,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該消消氣了。”
看着笑嘻嘻的少年郎,聽着那句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劉大先生被這市井無賴一般的套路弄的無言以對,怒極而笑,手指着面前的沈旭之,鬚髮皆張。沈旭之真怕劉澤宇一口血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