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樞院和明春宮距離並不遠,盞茶的時間便到了。縱馬奔馳在午夜的街道上,秋雨中,偶有懶散的巡街兵士,見是天樞院服飾,紛紛躲開,任由沈旭之一行三騎奔馳而過。濺起無數泥水,落在官衣上。看着遠去的黑衣黑氅,眼裡羨豔,嘴裡嘟嘟囔囔的低聲咒罵着。
天樞院大院,和沈旭之第一次所見完全不同。第一次少年郎懵懂的闖了進來,開啓自己在宛州都城裡的幸福生涯。之後沈旭之多是在二處和趙連成廝混,煉藥修煉。如今破境、學會了禁制陣法之後重新審視天樞院大院,少年郎心裡莫名其妙有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
深沉的大院,完全不同於名門富豪的、大將名臣的宅邸,以沈旭之現在的層次看上去,隱約一股沖天的氣息。具體那氣息意味着什麼,沈旭之看不出來,但越是接近,雪山氣海之間的流淌的元氣越是洶涌澎湃,捲起千堆雪,不再順服。
沈旭之放慢馬速,自看由遠及近的端詳天樞院大院的構造。雖然看不見整體結構,但那股讓沈旭之心有餘悸的氣息越近越濃,越近越重,壓在沈旭之心口,讓沈旭之有一種莫名的窒息感。
“嘿。”少年郎在馬背上挺直身子,壓力越大,沈旭之心性當中那種愈挫愈勇的操蛋性子便越是激盪在胸臆之間,策馬揚鞭,來到天樞院大門口。
見是沈旭之,三隊潛伏在黑夜中的小隊顯身在門外,雨夜中一道道天樞院軍禮,襯在似乎無窮無盡的壓力前,更是讓沈旭之心意激盪。
“大先生休息了嗎?”沈旭之朗聲問道,比平時的聲音要大一些,彷彿一吐心中壓力一般,帶着一點點暴虐的味道。
“大先生在處理院務。”一名黑衣軍士說道。
“恩。”沈旭之點了點頭,徑直走進天樞院大院。看這樣子,掌控天樞院似乎也不是什麼好活兒,每次見到劉大先生,這老東西似乎都在忙,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修煉。
走過一次,沈旭之記得那條路,即便雨夜中,也沒有一點猶豫,好像這裡是少年郎住了無數年一般熟悉。
大院,假山,青石,小徑。沈旭之溶於天樞院大院的天地元氣之間,每踏出一步,都覺得周身舒坦無比,雪山氣海之間的元氣不在那般不羈,而是順流而下,注入氣海里。
雖然沈旭之經意不經意之間看見很多陣法禁制,但此刻沈旭之沒有心思去研究陣法,直欲衝到劉大先生面前,把這些八卦的事情問個清楚。
高堂明燈,劉澤宇端坐在一把碩大的椅子上,陸陸續續有黑衣軍士遞着文書。劉大先生專心致志的批閱着。
沈旭之站在門口,說道:“大先生。”
劉大先生沒有擡頭,只是點了點手指,示意沈旭之先坐下。繼續把手中的文書批閱完。
沈旭之坐下,把羊皮袍子從懷裡掏出來扔到肩膀上。羊皮袍子睜着小眼睛東瞅西望,見劉大先生端坐在那裡,便一下子竄了過去,好奇的伏在劉大先生肩膀上和劉大先生看文書。
一炷香的時間,劉大先生批閱完所有文書,有黑衣軍士端來熱水毛巾,劉大先生把一塊滾熱的毛巾蓋在臉上,舒緩着精神。
“六處說你很能幹。”劉大先生的聲音從毛巾裡面傳出來,甕聲甕氣,有些怪異。
“還好了。就是提供了一點新鮮的看法,大祭司留下的玉簡估計有半年時間就能琢磨明白。破法陣的一些不足都能加強。”沈旭之不抗誇,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再說,你讓我去,不就是這個意思?老劉啊,你跟我說,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大祭司的意思?!”
說實話,沈旭之對劉大先生讓自己去六處這件事兒一直狐疑。數奧這種事兒,放在前一世並不算什麼,但是放在九州界裡面,這比墳塋地裡面爬起骷髏還讓人無法想象。沈旭之很懷疑九尾天瀾白狐不知道什麼時候深入自己的記憶中。
這老***!
雖然沈旭之不高興,但卻對那隻老狐狸生不起恨意。
“少惹點禍事。年少輕狂也不是你這麼個情況勁兒。你這次去海邊,做的就很好,我很欣慰啊。”劉大先生對沈旭之的問話充耳不聞,直接把話題岔開。一把把臉上的毛巾拽下,看着沈旭之的臉,認真的說。一臉老懷甚慰的顏色。
“我哪裡有闖禍,一直都這樣嘛……”沈旭之聽到這話有些不明所以,隨口否認。
“明春宮前,又要發飆。你說說你,每天給你背黑鍋,總有一天你要自己面對這些事兒的,到時候我怎麼能放心?凡事兒都講究一個度,過猶不及啊。”劉大先生正色說道:“天樞院如此基業也不是光靠着破法陣、靠着一股悍勇就能建立起來的。”
“殺戮,有時候並不是一個好辦法。”劉大先生做了一個砍頭的手勢,看着沈旭之嘴角帶着一絲讓沈旭之看不懂的笑意,“但有時候,殺戮卻是一個最直接,最不用動腦子的方式。所謂快刀斬亂麻,斯是也。”
沈旭之想了想,心中有所感。似乎自從李牧幫自己打開任督二脈,踏入修行界之後,自己便很難壓抑住心中狂躁的殺意。劉大先生既然提出來了,那便問個清楚吧。
“我也正在想這個事兒,不知道大先生有何高見?”
“狗屁高見低見的!”劉大先生笑罵道:“這種事兒要你自己解決。你體內的殺氣太盛,怎麼解決我也不知道。但你以後遇事,能忍則忍,能不殺則不殺。會有好處的。你雖然已經有所悟,但還不夠!”
“……”沈旭之聽劉大先生的話,怎麼都像是在糊弄自己。那樣不經心,那麼隨口敷衍。“明春宮那女官也忒囂張跋扈了,天樞院完全不看在眼裡。這次我忍下去了,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你知道天樞院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嗎?”劉大先生沉吟片刻,似乎做了什麼巨大的決策,揮手斥退屋內所有的黑衣軍士,沉聲問道。
“不就是宛州皇族的狗腿子嘛,有什麼奇怪的?”沈旭之不屑的回答道。
“屁!”劉大先生回答簡練異常,“天樞院在宛州境內地位超然,不是你想的那樣。宛州皇族的狗腿子?你見哪個狗腿子敢在主子面前大殺四方?嘿嘿,禁衛軍折損了一半,樞密院那些狗孃養的心疼的吐血呢。”
劉大先生一邊說着,一邊站起身,揹着手在廳堂上踱了幾步,緩緩說道:“當年我們這些從九州之地被遴選出來的孩子們,因緣巧合,就不和你細說了。後來在……我在實戰中學會了於若愚先生教導的術。最後在宛州闖出偌大的名堂後,於若愚先生便傳話過來,要我與宛州皇族交好,護衛明公主。”
一段秘辛從劉大先生嘴裡說出來,沈旭之心裡惴惴不安起來。涉及多年前的秘密,今日劉大先生這麼隨隨便便就說了出來,到底存了什麼心思?!說就說,居然還說的吞吞吐吐,一看心裡就還有心思。
羊皮袍子蹲在劉大先生肩膀上,看着沈旭之困惑的眼神,有些不明白少年郎到底爲什麼這般摸樣,從劉大先生肩頭跳了下去,來到沈旭之身邊,站起身舔了舔沈旭之的手,以示安慰。
“那時候我也是年少輕狂,尤其在地下拳場打了三年的黑拳,殺人無數,一身血腥味道現在聞起來還是那麼濃。一到睡覺的時候啊,那些個人就飄在我面前,喊我一起去。”劉大先生自嘲的說道:“到了知命境,沒有多長時間便接到老師的信兒,我便開始拿着老師的信物與宛州皇族聯絡。於是便成立了天樞院,負責管理宛州的所有修行者。現在想想,麻雀月上枝頭變鳳凰,這感覺還真不錯。
知命境是大修者,但身邊無數鐵血兒郎在,便是天啓強者,也不敢輕擄我劉澤宇的虎鬚!嘿嘿,這次斬了天啓六境魔修,九州震驚啊!本來神殿當時就要動手,卻生生延誤了一個月。給我天樞院更多的時間。”
“你就吹吧。”沈旭之腦袋裡面無數想法在瘋狂轉動,劉大先生說的事兒沈旭之想要問問九尾天瀾白狐,老白狐狸卻正在沉心入定。據昊叔的話說,老白狐狸正在拔除最後一絲火毒,馬上便要功成圓滿了。沈旭之無奈,只好自己琢磨今天劉大先生的意思。隨口糗了劉大先生一句。
“玄甲重騎你見到了吧。”
“見到了啊。”沈旭之想起剛剛走出九隆山脈的時候,那個身披玄甲的公子哥,想起長街上被踩死的無數冤魂,臉上露出微笑。
“這麼多年,玄甲重騎一直是九州大陸上昂貴而必不可少的兵種。就是知命境的修者也不願惹這幫子鐵甲烏龜。”
“知命境的大修者也有怕的事兒?人多,躲開也就是了。”沈旭之奇怪的問道。其實在沈旭之看來,那天要不是老狐狸用雷電之力形成禁制陣法,畫地爲牢,限制了六階魔修,哪個大能能讓你三千鐵騎生生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