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來時是用籮筐帶着各種物品來到這裡的,而在卸下了其中的物資之後,這些籮筐還被他們繼續帶上,以用來將捕獲到的獵物丟進其中。
起先這些新來此地的人們滿心貪婪,根本不會放過見到的每隻蟲子,反正鮮有比巴掌小的。但是等後來見到的蟲子多了,便只會去獵捕那些長度超過一肘的蟲子。反而將之前捕獲的小蟲子屍體統統都丟出籮筐去。
不知不覺等到所有人的籮筐都裝滿後,四娘才帶着大家向黑門的方向折返。他們在此時竟發現自己的隊伍其實並沒有走出多遠,煙柱還在視線之中。而在有人高高地跳起來後,甚至還聲稱能看到黑門露出長草的輪廓。
狩獵隊中的所有人都被這一發現給震驚到了,得到寶物般的狂喜頓時充斥在了每個人的心中。這是怎樣美好的地方啊!輕鬆而短暫的散步便能有這麼多的肉食收穫,而這些蟲子起碼夠這裡的所有人享用好幾天的!
就算城中巫師講述的逝者之域也是要幹活勞作的,只不過是沒病沒災、物產豐富罷了,哪裡能有他們今天這樣的輕鬆愜意,俯拾便可獲得獵物!
心情愉悅之下,自然要做些什麼。就有人唱起了先輩們流傳下來的排歌:“唷吼——青木排喲,排河裡飄!”
有人唱起,便有人應聲唱到:“岸有岩石,親人望喲;家中幼子,在思念喲……”
這正是祖先們放排的寫照,當年他們以自己的辛勞和犧牲換得了河青城數百年的繁榮。雖然排工這個職業早已隨風逝去,但如此重要的歌謠卻是城中人人都會唱的。
此刻衆人都跟着唱頌了起來:
“飛石流沙怎抵得過青木堅固?
虎嘯猿啼怎能遮掩思鄉的夢話?
夥伴們齊心喲過險灘,大傢伙共拔刀喲敵匪霸。
衣襤褸啊,心兒熱,換得珍寶還家啊,還要再走過!”
有歌自然有舞,衆人在唱歌時會一邊走,一邊以腳步和棍頭頓地,還刻意地彎着腰、勾着背,以此模擬在木排上承受激流時的艱難,並又以一手前伸,來模擬在木排上保持平衡的樣子。
這有節奏的動作和着排號,赫然便是每年秋收時固定由巫師所歌所跳的“謝秋神”之舞。
而且若由巫師來跳的話,不同於一般的儺舞會穿着華麗的服飾、帶着精美的面具,在“謝秋神”時是必須赤着上身,穿着專門用破碎布頭所綴的褲子光腳來跳的,而且面具也必須是用葦草所編。
排工們睏乏,農夫們艱辛,每年的這次舞蹈與其說是謝神,不如說是酬謝安慰這些滿手老繭的苦人們。
有人唱了一遍後還覺不過癮,就又重起了頭暢快地歌唱了起來。若是這個唱法被巫師看見了,準得嘲笑他不知過往,這個歌怎能唱地這麼開心呢?
但狩獵的隊伍並不去管別的,此時他們的心情仍然處在激盪之中,便都想也不想地又跟着再唱了起來。四娘也同幫衆們齊齊地伸臂扎腰,勾背頓足,手足並用地邊歌邊嘆。
大家的胸臆中彷佛被什麼填滿了似地,頭腦中也感到一陣陣興奮的波涌。接着便雙目一熱,這些平日裡以幫工、扛東西、修房、賣吃食等散活的人們都不約而同地流下了眼淚。
以前在祭祀之時,大家都會在巫師的帶領下一起舞蹈以敬謝秋神,雖然會偶有感觸,但在長年的慣例沿襲之下,更多的只不過是在扮演國人的公共角色罷了。他們在平日裡的辛苦無處去傾訴,偶爾的訴說也常因會勾起別人的痛苦而被打斷,或刻意地轉移話題。
但是今日大家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來到了這裡,在這彷佛天賜般的富饒之地隨意地狩獵,竟然就能這麼快地輕鬆獲得了這麼多的獵物,常年壓在衆人背上的生存壓力突然間就被放下了。
青木不止是高大、堅固的樹木,它還意味着相比周圍邦國更加輕鬆的生活。河青城的國人們在歌唱河工們的拼搏奮鬥時,何嘗不是在向他們的犧牲致意。
每次放排都起碼會造成一成的排工損失,這其中有着各種的原因,而在這種程度的損失之下所帶來的財富竟依然是有利可圖的!也就是說先輩們幾乎是在以辛勞艱苦和一定的青壯做獻祭,才能換來幾乎是加倍再加倍的好處。
這種爲擺脫更加艱苦和危險的生活而進行的冒險行爲是勇敢的,理當獲得豐厚的獎勵。所以歷代的國人們都不吝奉上真誠的讚美,而歷代的領主們則給予了他們令人羨豔的地位和財富。
這些不畏犧牲的河工們纔是當年那個三萬人大城能夠睥睨鄰邦數百年的基石!
生而爲人已是艱苦,遠離了那放排的幸福歲月更是可惜。而就在今日此時,幫衆們都以自己的雙腳和雙手親自參與了狩獵,並親眼見證到了從未想象過的收穫景象,這如何不能使得他們激動呢?
掌握了更加強大的力量,擁有着更高更遠的跳躍能力,獲得了隨便走走便能享用多日的鮮美肉食。他們現在就身處於這夢幻般的地方,這是巫師大人都未想象過的富饒之地啊!
一個人咬着牙,惡狠狠地說:“搬!立刻就搬!”這話引得大家都點頭同意。
等回去了就把妻兒老小姐弟兄嫂舅伯叔姨什麼的一股腦統統帶來這裡!有了這處豐美之地,還要什麼河青城?誰管那姚家是誰?誰還要理會公門說些什麼?
四娘最大!
將來就聽四孃的話!
誰帶他們來到這裡的?四娘!
誰帶他們獲得這些肥美的大蟲子的?馬四娘!
誰組織他們以如此有效的方式獲得這些收穫的?北城幫幫主馬四娘!
而換句話說,若是北城幫的幫主馬四娘站出來阻止他們呢?這個荒謬的事情當然誰都沒去想過。怎麼可能嘛!
在經歷了豐收之喜和思祖之情後,在場的幫衆們都心情激盪得不能自已。他們本能地將帶來這喜悅的原因統統都歸於帶他們來到此地的馬四娘。
以至於在看向她的目光中都充滿了崇敬之色,彷佛隨時願意將自己的一切奉獻於她,就算聽其任意驅策也依然會在心中充滿堅定和喜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