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眼眶蓄淚,垂眸看向沈眉莊:“哀家一病,你倒守在這裡當自己宮裡了,朧月可有人照顧嗎?”
“能爲太后盡心是臣妾的福氣,朧月暫由敬妃娘娘代爲照顧,榮貴妃也時常照拂,並無大礙。”沈眉莊跪在牀邊,臉上帶着娟秀的笑容。
“皇帝都未必有你這份孝心。”太后對她讚賞地點點頭,輕輕眨去眼底的薄淚,“皇帝現下在哪兒?”
沈眉莊笑容微微僵住,垂眸不敢言,太后擡頭點了竹息來回話。
竹息猶豫了片刻,才慢慢說道:“皇上在養心殿處理隆科多的後事,清除黨羽。”
太后微微愣了一瞬,轉而抿着嘴角連連說好:“皇帝要當個好皇帝,哀家應該高興。所以哀家也不能怪皇帝不來請安,原是哀家病得不對。”
她心裡說不出的酸楚,明明她也是一心爲着皇帝考慮,可是皇帝卻毫不領情,轉眼就將她的話當做耳旁風,前有年家,後有佟家,皇帝也不想想,日後還有誰會心甘情願地對他死心塌地?
罷了罷了,皇帝都對她說了,“後宮不許干政”,她還平白操那些心做什麼。
“太后,您怎麼說這樣傷心的話。”沈眉莊憂心看着太后。
“哀家不是傷心,哀家是替皇帝高興。”太后眼眶蓄淚,卻努力揚起笑容,試圖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更可信一些,她看着沈眉莊,微微俯身,伸手拉住她,“好孩子,如今除了你時時在哀家跟前盡心外,也就只有貴妃時不時地還送些東西來,偌大的後宮,竟只有你們倆還記掛着哀家。”
沈眉莊微微垂頭,淺笑不語。
“竹息,”太后擡頭對着竹息說道,“傳哀家的旨意,晉惠嬪爲惠妃。”
沈眉莊一驚,忙起身跪下:“臣妾孝敬太后,不是爲了尊榮位分……”
“哀家知道。”太后打斷沈眉莊的話,說道,“哀家就是要成全你的孝心,如果不是有你時時在這裡,皇帝就要被天下的人指責爲不孝了。”
她老了,已經幫不了皇帝了。既是她病得不對,那就由她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沈眉莊看着太后眼中沉痛的感傷悲悽,心頭呼嘯着吹過一陣冷風,直吹得心底一片荒涼。她終是點了點頭,答應了太后:“是,多謝太后。”
皇上與太后一日不和解,她這個惠妃便一日有名無實。這是太后矛盾的轉移,她用沈眉莊的晉封結束了和皇上之間的冷戰,率先放下了身段,給了臺階,若皇上願意,只要去見見沈眉莊,這件事便就過去了,但若是皇上不願放過此事,那他就永遠不會來見她。
這一點頭,沈眉莊算是斷送了自己與皇上的全部情意了。
“惠妃可真是好福氣呀,熬了這麼些年,終於也熬到四妃的位子了。”齊妃語氣有些不好,看着沈眉莊一身簇新的打扮,心裡酸得直冒泡泡。
即便封了妃,沈眉莊已然還是低調的處事做派,對着齊妃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齊妃姐姐說笑了。”
“以惠妃的品性才情,封妃是遲早的事情,雖還年輕,但也當得起了。”敬妃笑着打圓場。
“可不是嗎?惠妃娘娘誰也不討好,一門心思地拴在太后身上,這條大腿牢牢抱住了,可不就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祺嬪掩脣嬌笑一聲,語含譏諷,“齊妃娘娘說得對,惠妃姐姐就是有福氣,貴妃娘娘前後生下安康公主和七阿哥,半隻腳都進了一趟鬼門關,惠妃姐姐不痛不癢,白得一個公主,嘖嘖,這不是有福氣是什麼?”
眼見着火燒到了甄嬛身上,沈眉莊立時有些沉不住氣,剛要發作,殿外卻傳來江福海高唱“榮貴妃駕到”的聲音,衆人皆起身迎駕。
“才走到門口就聽見裡頭的熱鬧,在說什麼呢?”安陵容未語先笑,周身的氣勢卻沉沉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本宮就聽見祺嬪的聲音,像枝頭的黃鶯鳥,說得這麼開心,不如也說來與本宮聽聽?”
安陵容笑眯眯的,卻鎮得祺嬪半個字也不敢說。
敏嬪跟在安陵容身後一道進來,見狀,不由地從嘴邊漏出一聲短促的笑聲,一下子就讓祺嬪窘迫地漲紅了臉。
“這是怎麼了?”皇后適時地走出來解圍,看向安陵容,抿脣笑道,“難得見榮貴妃一次。”
“給皇后娘娘請安。”安陵容越過祺嬪,規規矩矩地對着皇后行了一禮,起身落座後才笑着說道,“前幾日臣妾着了風寒,怕過了病氣給皇后娘娘,這纔沒來請安,還望娘娘不要同臣妾計較。倒是娘娘,幾日不見,越發顯得年輕了,眼角的細紋都淡了不少,是用了什麼好東西呢?”
皇后眼角一抽,穩住笑容:“榮貴妃一貫愛說笑,本宮哪有那樣的好東西,你先前送給祺嬪的那一盒舒痕膠纔是好東西,那麼深的傷口,她才用了半盒就近乎恢復如初,也不知你是哪來的。”她蹙眉回憶了一下,“本宮記得,先前安康染過天花後,也是用的這舒痕膠才抹平了痘印。”
祺嬪捻着手帕在自己臉頰後側遮了遮,眼中劃過一抹恨意。
並沒有恢復如初,她省了又省,最後還是留下了三道淺淺的疤痕,雖然上妝後可以遮掩得完全看不出來,但夜晚在燈下卻很是明顯,以至於她在侍寢的時候都不敢卸妝,亦不能像以前那般和皇上太過親近,才導致她如今的恩寵遠不如從前,更是被貞嬪一踩再踩。
想到這裡,祺嬪不由得憤憤看了一眼安陵容。
她曾去未央宮求過好幾次,每次都被那個叫翠音的宮女攔住,翻來覆去說得都是“榮妃娘娘說了,只有剩下的那半盒,再沒有多的了”,一直那麼拖着,直到太醫說疤已定形,再難補救,她才放棄。
祺嬪被皇后一句話勾起了傷心事,心裡對安陵容的嫉恨又多了三分。榮貴妃手裡有不少好東西,那舒痕膠肯定也還有,只是不想給她罷了!
“皇上這段時間忙於朝政,不常來後宮,諸位心裡可別憋着委屈,要理解皇上纔是。”皇后的笑容完美無瑕,卻隱隱地投出了幾分得意。繞是如此,皇上每月初一、十五還是會來景仁宮,雷打不動,榮貴妃再得寵,還不是快有小半個月沒見着皇上了。
安陵容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對皇后隱晦的顯擺只做看不見。
“娘娘一個月還能見着皇上兩回,臣妾兩個月都未必能見皇上一回,這心裡實在是跟油煎似的,難熬得很。”齊妃大吐苦水,臉上苦瓜似的表情卻極大地取悅了皇后。
“臣妾能侍奉在皇后娘娘身邊就已是心滿意足了,哪裡談得上什麼委屈不委屈的。”貞嬪小意奉承着皇后,乖乖的娃娃臉更襯得她聽話懂事,像一隻被馴服了多年的家貓。
“皇后娘娘母儀天下,位主中宮,慈愛又包容,臣妾仰慕皇后娘娘,恨不得在景仁宮住下。還是貴妃娘娘心細,一眼就看出娘娘眼角的細紋淡了,臣妾眼拙,只覺得娘娘精氣神比先前好多了。”康常在依舊馬屁拍在馬腿上,若不是安陵容知道她是一心一意想要投靠皇后,還真要以爲她是在幫自己說話。
皇后的臉色微微僵硬了一瞬,收斂笑容:“好了,這些阿諛奉承的話有什麼好說,本宮都懶怠多聽兩句。”她看向沈眉莊,“惠妃,你如今已位列四妃,再住在碎玉軒也不像話,景陽宮還空着,不如你搬去那兒住?”
“皇后娘娘,碎玉軒雖小,但臣妾已經住慣了,不想再行遷宮,還請娘娘允准。”沈眉莊立刻起身回道。
“唉,你就是這個脾氣,執拗得很。”皇后嘆了口氣,也不想再勸,“也罷,你既喜歡,那就還是住在碎玉軒吧,不過也該搬去正殿住了,好好一個主位,總是窩在小小的偏殿,豈不是打了太后她老人家的臉面?”
沈眉莊神情一頓,無從反駁,只得應下:“是。”
皇后這才說起旁的瑣事:“再過十來天就是端午了,前天晚上皇上同本宮說,年年端午都是包糉子,一點新意也沒有,今年不如一道去圓明園看賽龍舟,也熱鬧些。諸位姐妹覺得如何啊?”
“這倒稀奇。”安陵容眼睛微微一亮,眉眼彎彎地笑起來,“不過,單單隻看賽龍舟也沒什麼趣味,要臣妾說,姐妹們不如開盤下注,各自選定一條龍舟作賭,哪條奪魁,便定誰勝,如何?”
“這敢情好,雖沒親自賽龍舟,也算是參與其中了。”欣貴人第一個叫好,看得出來是極感興趣了,“最好再定個彩頭。”
“欣姐姐只怕是要等不及了。”敏嬪跟着笑起來,湊到欣貴人身邊說道,“長這麼大,我還沒看過賽龍舟呢!”
衆人也三三兩兩地碰頭議論起來。
都是閨閣女兒,何曾見過這個?更不要說作賭下注了,新奇得連敬妃和沈眉莊也提起來興致。
“好賭成性,榮貴妃,你這是要知法犯法嗎?”皇后抓住安陵容的錯處,當即就要發作。
殿內倏然一靜。
唯有安陵容,依然淺笑盈盈,回道:“皇后娘娘,咱們又不賭錢財,圖個熱鬧罷了,何必這麼掃興呢?若皇后娘娘拿不出彩頭,臣妾來替您分擔了可好?”她歪頭想了想,拍手道,“臣妾有一個九轉飛鳳金絲點翠妝匣,精緻大氣,拿來做彩頭也夠排面,皇后娘娘覺得可好?”
皇后似笑非笑:“這事兒本宮可做不得主,榮貴妃還是去和皇上說吧,若是皇上同意,本宮自然沒有二話。”
“好。”安陵容笑着點頭。
衆人跪安,離開景仁宮。
敏嬪和安陵容行過禮後拉着玉貴人歡歡喜喜地回翊坤宮去了。
“她這副模樣,倒讓我想起了以前的淳兒。”沈眉莊看着敏嬪離開的背影,感慨着說道。
“是啊。”安陵容眼眸深深,想起往事,只覺得恍如隔世,“就爲着她身上有以前淳兒的影子,我才收下她。自從佟家傾倒後,順貴人就無心爭寵了,她整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誦經,只怕以後都是這樣了。”
“心無所求,自然行無所動。”沈眉莊瞭然地點點頭,“也好,有敏嬪和玉貴人在你手裡,總好過讓皇后的人佔盡恩寵。”
安陵容隨意地掀脣笑笑,狀似開玩笑地說道:“我只希望敏嬪不會成爲第二個貞嬪,否則,我就白費心思捧她上位了。”她沉頓了一會兒,復又開口問道,“姐姐,可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
“自然記得。”沈眉莊溫婉又惆悵地點頭微笑,“晚些我帶朧月去你那,再叫上敬妃和六阿哥,咱們聚聚。”
安陵容展眉輕笑:“好,我親自下廚。”
兩人攜手,慢慢地走在長街上,影子被拉得長長的,好似一步步走進了金燦燦的陽光裡。
最後這段寫得,跟大結局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