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語下車前,深深望了眼七爺如冰質感的側臉,短暫的一秒或是更短,吧嗒,開了車門走出去。
他並沒有回頭看。
既然知道那個男人不會有絲毫動容,就要走得灑脫,走得毫不留戀。腦中劃過上輩子他曾大着膽子讓太子向他父親服軟,得到的卻是太子的嗤笑:我家老頭的心比石頭還硬,我他媽就沒見過他決定的事情還有什麼轉圜餘地。
別回頭,別請求,至少要在最後給七爺留下一個好印象,不要做一個讓他自己都鄙視的人,上輩子連生存都難以爲繼的時候都保有最後的自尊,這輩子更不能連最後擁有的也失去。
黎語走的時候,每一步跨出去都顯得得體而自然。他私底下偷偷練的,在平時走路的時候加以矯正,在鏡子面前反覆練習。
若在別人眼中自己是一個畏畏縮縮的人跟在七爺身邊,那丟的是七爺的臉。
越是難受的時候,越要用盡全力的笑。
黎語沒有停頓的離開。
他始終沒有回頭,始終沒有勇氣去看那個冷漠如霜的男人。
直到黎語走遠了,都沒聽到身後男人喊過自己。
這裡離他的租房並不遠,只需要走幾分鐘,七爺連這樣的小事做的讓人無從怨懟,找不到一個讓他遺忘的理由。
車內。
七爺凝然不動的坐着,只是在少年消失的方向看了眼。
長久的沉默,七爺沒有下令離開嚴八不敢擅自做主。
只是在黎語走了後,嚴八覺得那嘞得人缺氧的壓力更明顯了。
“您……您流血了?”他們做這一行的,就是一點點血腥味都非常敏感,至於怎麼受傷的,一個想要讓職業生涯延續下去的職業保鏢,要懂得不過問,“我爲您包紮下?”
七爺並不回答,嘴角邊的觸感似還殘留着餘溫,他的手輕輕碰了碰那個不該觸碰的地方,血液像珊瑚珠般沿着手臂下滑,七爺頹然的閉上了眼。
“開車。”
嚴八發動車子,黑色轎車很快就消失在路口。
你的存在,已讓我無路可走。
下樓給邵祺買甜筒的毛天宇正在自我檢討,他幹嘛那麼乖人想吃什麼就屁顛屁顛的去買,有沒有一點自己的個性,啊?
他是不是應該找個時間反抗下,他也是有人權的啊!
忽然停住,深橘色的夕陽掛在天幕邊緣,整個城市都像籠罩在熱氣流中的海市蜃樓,那個身材頎長的少年揹着光走來,光芒灑在他頭髮上像被剪碎的太陽,美得炫目。
少年好像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直直的走了過來,眼神和表情依舊沉穩,甚至嘴角還掛着溫柔笑意。
毛天宇睜大了眼,驚悚的看着少年臉上滑落的溼痕,“黎語,你怎麼哭了!?”
我擦,出什麼事了!誰敢欺負他們兄弟!!
不怪毛天宇大驚小怪,他從沒見過黎語有這樣柔軟的情緒,就是中考那幾天,臉都白得像殭屍,身體難受的翻江倒海也始終保持着笑容。
黎語的視線落到毛天宇身上,看清了眼前人,好像他自己都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莫名其妙的哭,他自然無比的抹掉那道印跡,扯出一個表情,“空調水滴下來的。”
那態度自然的,讓毛天宇也覺得自己太大驚小怪,明明什麼事兒都沒有,自己嚇出來的。
黎語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甚至還笑着答應參加過幾天的兩校籃球賽。
這天跑步回來,黎語給自己下了碗加了雞蛋、青菜、火腿的面,在兩個死黨以爲這傢伙減肥減到走火入魔的時候,一反常態的犒勞自己。
上輩子難過的時候油鹽不進,喜歡自己窩在一個地方,這輩子他將自己磨練出了新高度,經歷的被拋棄太多了,雖然心依舊學不會麻木,但現在他可以給自己準備一碗麪,還不忘加上配料。
地球不會因爲你的悲傷而停止轉動,該過的日子一樣要過。
他終究沒有刪掉七爺的號碼,也許這還能自欺欺人,這個號碼一天在,就好像那羈絆就一直在。
很快就到了兩校的友誼賽當天,同樣的籃球場,同樣的人,同樣操場外圍滿了看客。
但這次場外兩所學校的圍觀同學不再劍拔弩張,甚至因爲那次意外事件,他們顯得格外融洽。
“那邊的人居然把攝影器材都搬來了,這也太誇張了吧!”
“看男神唄,咱們的黎大才子可是風靡了一堆年少無知的學弟學妹。”
“這人還沒來呢,都一個個打了雞血似得!”
兩校的人平時在校聯網上聯繫多了,有些人甚至面基過,自然而然熟了。
“看,人來了!”
這人剛一說完,現場就一片排山倒海一般的歡呼聲,那熱情的程度會讓人誤以爲這裡有什麼明星,黎語並不知道這一年多的沉澱,加上同校同學的微博和校聯網話題,他已經算是小名人了,特別是對a市的校園羣體來說。
黎語是隨着毛天宇等人一起進入操場的,看了一圈比上次遠遠還要多出來的人,奇怪道:“怎麼來那麼多人?”
毛天宇嘴角一抽,看怪物一樣的掃了眼完全沒自覺的人,“我們在校聯網上放出了消息,這次是咱們畢業的慶祝,也是爲上次比賽的紀念,大概看到消息的人都過來了吧。”
實際上,毛天宇知道有人爲了看這場比賽,從其他市趕來的。
要不是親眼看到黎語的號召力,還真的不敢相信。
黎語在人羣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笑着揮手。
餘蕊一臉驚喜,溫柔的迴應。
身旁小云擠了下肩膀,“我就說你怎麼剛回h市就連夜趕回來,爲了你家親親愛愛的準未婚夫啊!”
“別瞎說了,傳出什麼不好的話我還怎麼做人?”餘蕊反駁,只是這次卻明顯與以往的羞澀不同。
小云和阿寧對視一眼,都有些猜測,難道黎語拒絕餘蕊了?
卻不想把心裡想法說了出來。
“沒有開始,又哪來的拒絕。”餘蕊到沒介意,大大方方的回答了她們。
這樣的餘蕊是她們所不熟悉的,唯一的熟悉的就是她看向黎語的眼神,比以往更專注,好像下了某一種不爲人知的決心。
黎語走進場內,就只朝餘蕊的方向打過招呼,這讓關注他的人又怎麼會錯過,看着那個地方竊竊私語。
場內卻忽然出現變故,一道大喊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
也不知道誰起鬨,“黎語,王思思過來看你比賽了!”
那人身邊站着一個穿着運動裙裝的女生,扎着清爽的馬尾辮,赫然是王思思。
其實自從那次考場作弊的事情後,黎語多少有些膈應,並不想再成爲王思思的愛慕者之一。而且那些關於他和王思思的流言,甚至傳到教導處那兒,他們不知被找過幾次談話,每次成績有所下降就要去一趟,大意就是作爲面臨中考的學生,希望他們能夠以學業爲重,青春的萌動老師是能理解的,可要有所剋制。
特別關照的當然是黎語這個暗戀者。
這讓黎語非常頭疼,也不止一次想把以前的自己給來一桶冰水,清醒下腦子。導致後來班裡無論誰打趣他們,他都會遠遠避開,表示兩人沒任何關係。
同隊的籃球隊員一把拉住黎語的肩膀,促狹道:“他們說,王思思現在有了新的追求者,好像還是個高富帥。但王思思意思是對方連你都比不過,斷然拒絕了。然後今天王思思過來看你比賽,你們是不是暗度陳倉啦,要不然比賽後再告白一次,說不定這次真的能抱得美人歸?省的爲我們初中留下遺憾。”
流言就是全世界都知道,只有他這個當事人最後知道的。
黎語木然的移開視線,不再望那方向,當事人的冷漠讓那些想要八卦望而興嘆。但黎語從不認爲自己需要給任何人提供八卦養料。
比賽進行的很順利,兩校人故意打了個平手。黎語只上場了最後十幾分鍾,但歡呼聲卻是最高昂的,當然他根本沒把這些事放心上,就是毛天宇都確定黎語大約是覺得比賽精彩所以才歡呼聲大,這也是有好處的,這樣他們黎語不會被那些心懷叵測的女人給輕易勾走。越來越貼近邵祺保姆思想的毛天宇不由的爲自己點贊,請繼續這麼呆下去吧!
當比賽結束,黎語擦了擦汗,就看到王思思拿着一瓶水遞了過來。
本來以爲結束的看客,八卦之魂燃起,眼巴巴的看着兩人。
以爲接下去會遇到什麼曖昧橋段,再不濟也會有什麼互動吧,但誰都沒想到男主角會這麼毫不動心。
黎語委婉拒絕,在王思思煞白的臉色中錯身而過,徑自和自己隊員匯合。
前世羈絆到今世的交集,他好像已經能放下了,女神這個羣體和他是無緣的。
沒有人能夠得到所有人喜歡,就是看上去極受歡迎的王思思也一樣,總有人會看她不順眼,特別是同校的幾個女生,看笑話般看着場中央還沒反應過來的女孩,長得漂亮有什麼用,這不是自打臉嗎?當初看不上黎語,現在就是你倒貼上去還要看人家願不願意呢!
之前說黎語爲她考博英,這留言說不定還是她自己傳出去的。
小插曲過後,黎語參加了兩校比賽結束後的狂歡,不少人都參加了,他也一樣的笑,一樣的玩樂。
這大約就是他們的青春,中考就像一場暴風雨,現在雨過天晴了就像被釋放出獄般。無論這一天有什麼煩惱,到了第二天依舊能夠忘卻,偶爾過的傷春悲秋,偶爾過的沒心沒肺,偶爾肆意張揚,偶爾古靈精怪,偶爾矛盾衝突,每天都有新的樂趣,新的煩惱,新的不滿和牢騷,就像一幅永不褪色的畫卷。
可到了聚會後半段,那些不能上一個學校的同學,眼含淚光,卻始終笑着,被氣氛感染到原本歡樂的人也都安靜了。他們學會了面對分離,這就像一個被動技能,能自動get一樣。
大家一起唱了一首“朋友”,曲終人散。
他們終要成熟,終要成爲曾經不屑的大人,這個過程伴隨的不僅是快樂。
始終沒有人告訴他們,青春代表的是一場又一場分離,在交叉後又各自奔向不同方向,時間就像被不斷稀釋的茶,那些曾在生命裡的鮮活色彩漸漸淡忘,驀然回首,只留下一段段零碎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