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瑪
由戀愛,尋找自己所遺失的另一半。
也就是說,男性在女性身上,尋找自己心中的阿尼瑪。
阿尼瑪是男人內在的女人、阿尼姆斯是女人內在的男人,因此依據榮格的理論,每個人其實都是和自己談戀愛。
新的一年到了,這也意味着學期快結束了。
心理社本學期最後一次團體活動時間,幾乎都是女社員說話。
工設一的學妹侃侃而談她心中另一半的模樣,我越聽越皺眉。
從不遲到,但她常遲到卻不生氣;她感冒了,還是會用她的杯子喝水;有點害羞,卻常爲了她大聲說出我愛你;永遠微笑以對她的無理取鬧;吃她剩下的東西;隨時可以放下一切只爲陪她聊天……
「我很怕蟲子,當我看到蟲子大聲尖叫,他也不會笑我。」學妹說。
我心想:那可能是因爲他也怕啊。
「他說謊時會結巴……」
『所以他不結巴就表示說實話?』我忍不住插嘴。
「嗯?」她愣了愣,「邏輯上是這樣沒錯。」
『那麼他要騙你太容易了。』我說,『他只要故意用結巴的口吻說出幾次無傷大雅而且容易拆穿的謊話,你就會知道他說謊時會結巴。
等到他真正想說謊騙你時,就照平常說話那樣自然說出就行,反正你一定會認爲那是實話。』
「這……」她張大嘴巴,說不出話,
直到團體活動時間結束,學妹的嘴巴才合攏。
「頭腦清楚、言辭犀利,學弟你變得不太一樣哦。」怡珊學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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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耶誕和新年,到底發生什麼事讓你改變呢?」秀珊學姐說。
「過新年了不起去跨年,那應該只會影響心情。」
「所以耶誕舞會一定有發生事情纔會讓你改變。」
「是不是跟你的舞伴告白了?」珊珊學姐異口同聲。
『什麼事都瞞不過學姐。』我嘆口氣。
我說起去年耶誕夜所發生的事,她們始終保持微笑傾聽。
「你的阿尼瑪對你有正面的影響。」怡珊學姐說。
『是嗎?』
「所以你纔會變得非常有自信呀。」秀珊學姐說。
或許是因爲我找到阿尼瑪,於是我變得完整,也因此更有自信。
期末考考完的那天晚上,我去找梔子花女孩。
「我們到操場走三圈吧。」她說。
天氣很冷,空曠的操場上風很大,我們的雙手插進各自的外套口袋裡,順時針繞着操場漫步。我們幾乎不交談,頂多就是:「很冷」、『嗯』、「真的很冷」、『是啊』之類沒有殺傷力的對話。
走完三圈後,臉部肌肉也凍得差不多了,我們再走回交誼廳。
「身爲你的阿尼瑪,我命令你放寒假時要好好過年。」
『遵命。』
寒假期間無所事事,我常常會想起梔子花女孩。
但比起去年寒假時的想念,今年寒假的想念溫馨多了,而且還有期待。
我可以想念相處時的點滴,也知道很快就會見面,並且期待着。
我依照她的指示好好過年,而情人節就在大年初五,也算過年期間。
所以我只能裝作不知道大年初五也剛好是西洋情人節這件事。
不過我還是會想起那張愛情留言卡上面的文字。
新學期到了,班上選幹部的時候,我和李君慧堅持要告老還鄉。
那天我還患了重感冒,戴上口罩虛弱的說出:我快不行了。
也許同學看我可憐或是良心發現,便改選公關和康樂股長。
確定不用再當公關後,隔天感冒便不藥而癒,只剩頭還有點痛。
我等不及讓頭痛痊癒,吃了顆頭痛藥後,當晚便去找梔子花女孩。
我走進交誼廳,她還是坐在相同的位置,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
『爲什麼吃了頭痛藥之後,頭還會痛呢?』我問。
「因爲那個頭痛藥的副作用是偏頭痛。」她回答。
『原來如此。』
「什麼叫原來如此?」她說,「我這個答案對嗎?」
『我回去看使用說明書就知道了。』
『沒事。』我說,『我今天來,只是想見你一面而已。』
「那麼我們到操場走三圈吧。」她笑了笑。
她到底知不知道今年入冬以來最強的一波寒流就在今晚來襲?
她們學校的操場是一般常見的橢圓,長邊剛好是東北、西南走向。
在空曠的操場頂着冷冽的東北風走路,不要說前進,連交談都很困難。
如果是爲了去救人或是送小孩去急診,那無話可說;可是我們只是去散步啊。
逆着風走完一長邊,繞到另一長邊時,卻是被狂風推着走。
我們的腳步有些踉蹌,而且感覺只要雙腳離地就會騰空飛起。
『我可以問你一個深奧的問題嗎?』我終於忍不住開口。
「你一定想問我,爲什麼在這種天氣還要到操場走三圈?」
『嗯。』我點點頭,縮了縮脖子,『我想你一定有特別的理由。』
「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她笑了笑,「因爲我任性呀。」
『喔。』
「我很任性,你不訝異嗎?」
『你是我的阿尼瑪,即使你很任性,在我眼裡依然是非常可愛的。』
「好吧,我老實說。」她說,「但你不可以笑我。」
『我現在只擔心會飛起來,根本笑不出來。』
她從外套口袋抽出右手,然後伸向我,我便也從外套口袋抽出左手。
她右手握住我左手,擺動了幾下。
「在我人生的七千多個日子裡,我有很多快樂的時光。七歲時第一次去動物園、十三歲時捧着第一朵梔子花聞香、十五歲時的國中畢業旅行、十八歲時的暑假考上大學等等,都是我非常難忘的快樂記憶。
但如果讓我選擇的話,去年耶誕夜我們在操場散步應該是我最快樂的時光。我想永遠留下那晚的快樂感覺,是那種真實的、活生生的感覺,而不只是曾經很快樂的記憶,我相信只要在這個操場散步,那種感覺就會一直存在,不會褪色、也不會變淡、更不會消失。」
我不知道潛意識裡的神秘力量爲什麼會將阿尼瑪投射在她身上?
我只知道我很喜歡她,深深的、深深的、深不可測。
我突然很想牽着她的手,然後雙腳一起離開地面,看是否能騰空飛起。
如果真的飛起來了,那麼飛到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不落地也行。
『即使你從這個學校畢業,如果還在這個城市,甚至不在這個城市也無所謂,只要你願意,我們就來這個操場走三圈。』
『嗯,以後我來找你時,不管要做什麼,一定先來操場走三圈。』
「好。」她吸口氣,「要逆風了。」
『嗯。我準備好了。』
我們緊握對方的手,在逆風中緩緩前進。
從此之後,我每次去交誼廳找他,見面後總會先去操場走三圈。
如果是一起吃飯,飯後還會再去操場走三圈。
我不知道一直順時針沿着操場走三圈是否有助於感情進展,但起碼這樣做會讓身體更健康。
不用再當公關後,我變得比較清閒,更常參與心理社的活動。
心理社每學期都會舉辦側寫比賽,前幾次我沒參加,這次想去玩玩看。
爲了避免社員們剛好認識要觀察的對象,所以通常是在校外找個地點。
社長選了學校附近公園的廣場當作比賽地點,時間是週六下午一點。
以前都是珊珊學姐拿冠軍,但她們沒有出現,應該又是姍姍來遲。
廣場上的人不多,社長指定一個坐在椅子上看書的女孩爲觀察對象。
大家在離她20公尺遠的樹下仔細觀察她十分鐘後,便開始發表看法。
有人從她看的書和翻頁的動作,推測她的背景;有人從她的穿着、髮型和坐姿,推測她的性格;有人從她專注看書的模樣,推測她的心理狀態。
但她只是安靜地坐着,除了手指偶爾翻頁外,幾乎沒有多餘的動作。
而且她也沒起身跟別人聊天,所以根本看不出談吐、舉止和表情。
這題實在太難,大家只能瞎猜,社長正想換個觀察對象時,我開口了。
『從她所處的環境和四肢的擺放,我推測她應該姓楊。』
「你說什麼?」社長几乎大叫。
『她身旁有棵樹,得「木」。太陽高掛在她頭上,得「日」。她坐在長椅上,得「一」。右手自然垂下,左手曲肘捧着書,得「ㄅ」。
雙腿向前伸直,腳跟着地,可以得兩個「丿」。』我邊說邊比劃,『組合起來,就是「楊」。』
「這不是側寫。」社長說,「這是瞎掰。」
『我是根據人體象形文字學來推測,這是側寫的最高奧義。』我說,『不信的話,可以去問那個女孩是否姓楊。』
有個社員跑去問她,只見她手中書本滑落、彈起身,一臉驚訝。
「……」社長則是張大嘴巴,說不出話。
社長不是白癡,根本不會相信可以經由側寫得知一個人的姓氏。
或許他覺得這只是巧合,但他還是宣佈我是這次側寫比賽的冠軍。
比賽結束大夥都走光後,我走到坐在長椅上看書的女孩身旁。
『嗨,楊玉萱。』我笑了笑。
她擡起頭,手中的書本再次滑落。
『這本書被你丟在地上兩次了。』我彎腰撿起書本,遞給她。
「謝謝。」她伸手接過,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也想問你相同的問題。』
我簡單說起側寫比賽的經過,她則說她吃完午飯後買了本書,經過這座公園時,覺得初春中午的氣候很舒適,便坐下來看書。
『好久不見了,近來可好?』我問。
「你這次終於覺得可以算是好久不見了。」她笑了起來。
俯視着她,很容易讓我聯想起高中時跟梔子花女孩相遇的情景。
但畢竟她不是梔子花女孩,我便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大概有四個月沒見,我們簡單說起彼此在這段日子所發生的事。
不過我們似乎很有默契,都跳過耶誕時節那一小段。
這其實很怪,就像當你敘述你的寒假生活時,竟然跳過春節。
說完彼此別後的日子,我們幾乎有一分鐘同時沉默,氣氛有些詭異。
「你參加去年的耶誕舞會了嗎?」她終於先開口。
『嗯。』我點點頭,『你呢。』
「我沒去。」她搖搖頭。
『喔。』我莫名其妙覺得尷尬。
「你的舞伴是什麼樣的女孩?」
『嗯……』我想了一下。
「抱歉。」她說,「如果很唐突,請你不用回答。」
『不是這樣的。』我說,『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她而已。』
「簡單說就好。」她笑了笑,「我只是好奇。」
雖然輕描淡寫,我還是說出高中遇見她然後分離最後又重逢的過程。
「看來你們應該是註定要在一起。」
『呃……』我又覺得尷尬,『或許吧。』
「我還是要謝謝你帶給我第一次參加舞會的美好回憶。」她笑了笑,「我只要回憶起那晚,就會感到非常非常滿足呢。」
『楊玉萱。』
『爲什麼你還這麼年輕,卻已經要靠過去的美好回憶來讓自己感到滿足呢?』
她睜大眼睛看着我,眼神充滿疑惑。
『如果我們七老八十,確實要靠着過去的美好回憶來讓自己滿足。但你才二十歲,你隨時會有新的美好回憶,也許下個月,也許下星期,甚至是明天,在你身上都很有可能發生美好的事值得你將來回憶。
你不該只滿足於我那晚帶給你的美好回憶,你應該要求更多更多,因爲你值得更多、也絕對會有更多美好的回憶。』
她聽完後楞了楞,隨即笑了起來,而且是很開心的笑容。
「蔡修齊。」她笑說,「我真的會記得你耶。」
『我也會記得你叫楊玉萱。』我也笑了,『不是因爲我弄破你的裙子良心不安以致一輩子記得,也不是因爲你送我的鑰匙圈我一直帶在身上於是才記得。而是因爲你是一個很好的女孩,所以我會記得。』
「那就要多謝你了。」
『應該是我要謝你。』我笑了笑,『能夠記得你,是我的榮幸。』
我們又開始閒聊,但這次沒有像耶誕舞會那種必須避開的地雷。
「差點忘了。」她看了看錶,站起身,「我得走了,跟朋友有約。」
『那就下次再聊了。』我也站起身。
「你真的把我送你的鑰匙圈帶在身上?」
『當然。』我從口袋掏出那隻金牛,在手上把玩一會,『這個鑰匙圈不但好看,而且機車郊遊時也很實用。』
「機車郊遊時很實用?」她很納悶。
『下次再詳細告訴你。』
「好,那就下次。」她揮揮手,「記得哦。」
「我會記得。」我也揮揮手。
目送楊玉萱離開的背影,正打算也轉身離開時,竟然看見珊珊學姐。
『學姐怎麼這時候纔來?』我很訝異,『側寫比賽早就結束了。』
「我們到了好一陣子了。」怡珊學姐說,「只是在觀察你跟她而已。」
「跟那位終於忍不住還是打噴嚏的女孩說清楚了吧?」秀珊學姐問。
『算是吧。』我嘆口氣。
「怎麼了?」珊珊學姐問。
『我只是覺得疑惑。』我說,『爲什麼她會有點喜歡我?』
「你想想看,狗爲什麼對你狂吠,是因爲它是瘋狗?」怡珊學姐說,「還是因爲你身上有屎?」
『學姐的意思是……』我忍不住笑了,『我身上有屎?』
「我們這年紀的男女,被異性身上某些特質所吸引,是很正常的事。」
秀珊學姐說,「你身上應該有某種特質吸引她。」
『什麼特質?』我問。
「我剛剛仔細觀察你和她之間的互動,我發現你身上有一種特質。」
怡珊學姐說,「這種特質通常用來形容女性,叫文靜。」
『文靜?』
「嗯。」秀珊學姐說,「或許用來形容男生並不恰當,但你身上的這種特質,確實很像文靜。」
我仔細思考學姐的話,或許正如我被她的文靜典雅特質所吸引一樣,她也因我的文靜特質而被吸引。
4月初是我認識梔子花女孩滿三年的日子,我去找她一起吃飯。
她說滿三年值得慶祝,提議多走兩圈,總共要走操場五圈。
『我一定要想辦法讓你有新的快樂感覺。』
『將來我們認識三十年時,得走操場幾圈?』我笑了笑,『那時恐怕我們都走不動了。所以一定要想辦法找出新的快樂感覺啊。』
「嗯。」她點點頭、笑了笑。
期中考過後,心理社打算在4月下旬舉辦心理周活動。
我和珊珊學姐正討論活動的項目和細節時,有個男社員跑過來大叫:「排球場上有個大正妹,很多人都跑去看了,我們快去卡位!」
『喂。』我說,『是討論心理周的活動重要?還是看正妹重要?』
「看正妹重要。」珊珊學姐竟然說。
說完後,她們便拉着我到排球場。
原來今年大外杯在本校進行,很多大學的外文系學生都來本校參賽。
比賽的項目很多,主要是各種球類。
排球場上鬧哄哄的,觀衆一面倒爲正妹所在的球隊加油。
如果有人帶你去看人羣中的某個正妹,但並沒有指出正妹的位置,你應該會先問:正妹在哪?
但當我們到排球場卡好位後,根本不需要旁人指出正妹在哪。
我們只看一眼就知道誰是正妹。
好幾個月沒見,一看見張秀琪還是驚豔不已。
人要衣裝這句話固然沒錯,但衣要人裝卻更有道理。
雖然有一羣女孩穿着同樣的衣服,但她身上的衣服看起來卻最亮眼。
只不過是白底滾紅邊的長袖上衣搭配淡藍色長褲的樸素款式,但這套運動服在她的襯托下,卻像是出自國際服裝設計大師的手筆。
我注視着她在場上的動作,單純的雙手託球看起來卻異常優雅。
不禁回想起初識她時她展現出的細心體貼,還有去年12月的露營中,星夜下的舞會、虹吸壺煮出來的香醇咖啡、回程車上的對話。
可能是因爲她太漂亮的緣故,明明這些記憶都是真實的存在,卻染上一些夢幻的色彩,使得所有的回憶感覺如幻似真。
今年剛來臨時,我收到她寄來親手繪製的新年賀卡。
我也因此收集到她的第三個Helen簽名。
卡片上除了謝謝我的辛勞以及祝我新年快樂外,最後還補上一句:「在車上忘了提到你的另一項特質:細心體貼。」
我突然想起小偉在露營時說過,他無法體會出張秀琪的細心體貼。
那麼可以體會出她細心體貼的我,是否也同樣是細心體貼?
而我和她是否因爲這種共同的特質而互相吸引?
「既然認識她,比賽結束後記得去打個招呼。」怡珊學姐說。
『啊?』我回過神,『學姐知道我認識她?』
「套句前社長說過的話:眼珠往左下表示正在回憶。」秀珊學姐說,「你剛剛的眼珠一直是在往左下。」
『是嗎?』我眼珠轉了轉,感到一絲暈眩。
「說來聽聽。」珊珊學姐異口同聲。
我說起認識張秀琪的過程,包括她回程時在車上所說的話。
「學弟。」怡珊學姐說,「你果然變成熟了。」
『學姐爲什麼這麼說?』
「隨着男人心理成長,阿尼瑪可以有四個階層,第一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