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耶撒公園。如織的遊人漸漸散去,偌大的廣場郗景獨自站着,慢慢孤清。只是,也只有你,郗景,能夠把這無邊孤獨,站成一個人的絕舞。
遠處那個人又慢慢走來,他穿白色襯衣,腳步沉穩面容朗俊,走在這廣場上,卻像是一個將軍在逡巡一片古戰場,那麼穩健堅毅。
但這些都不算什麼,重要的是……郗景看不懂他的眼神。
無慾無求,沉靜無波的樣子,猶如那世在黃泉,郗景看到的那片看不見盡頭的忘川。那時身邊引路的無常鬼見她望着忘川出神,諂媚討好:“將軍,忘川之下惡鬼亡靈無數,平日都是死水猙獰,讓望而心顫,也唯有您,能鎮住這獰氣。”
無常去勾魂之前冥主下令,若能收得郗景來這忘川坐鎮,這些年來日漸猖獗的鬼靈,自然能乖乖受命。只是……無常在心裡嘀咕:“這女將軍,眉宇間的冷厲肅殺之氣,也委實太重了些,連我一個鬼,都受不大住。”轉念一想卻又明瞭,若不是這樣,冥主又怎會選中她,來管束忘川裡這些無法無天的亡靈?
只是這位少有表情的女將軍眉目冷淡,淡淡回一句:“我無恨,亡靈怎會聽我差遣?”唯有恨,纔可驅使亡靈,而這位女將軍,在生前死於愛人之手後,竟然態度平和不溫不冷,淡說一句“無恨”?
無常看着她美麗卻冷絕的側臉,不禁打個寒噤。那個諸葛華韞,能在她面前亦溫言軟語博得信任,也不簡單。
“再者,忘川的水若無恨,那孟婆熬的湯,豈不是要失去效用?”
清冷語音,讓無常大駭,她不過自冥府走一遭,就一眼看出孟婆湯水來自忘川!
凡人淺薄,一世恨意便以爲永世難忘,卻不知,在飲下世間各般感情後,因爲自己的愛恨太不起眼,卻只會將前世所有全然忘記!
無常努力控制住自己驚駭的表情,在心裡默默盤算,回頭得趕緊稟報冥主,這女子不能留,留下了……只怕冥主你寶座難保啊!
孰料……“冥主之位?我沒興趣。”郗景眉都不蹙,開口道。
她竟懂讀心之術!這一次,無常嚇得連腹誹都不敢有,乖乖在前帶路。
奈何橋前,郗景接過孟婆湯一飲而盡,這是男人喝酒時纔有的習慣,她在戰場上做到習以爲常。
踏上橋之前,郗景突然擡眼望向某角陰暗:“這三生石上,我與他的事,一個字也不許提,否則,即便是冥府,我郗景照踏不誤。”說罷她伸出右手,手心隱隱光華流轉,一支長槍現出形狀!
站在郗景身後半步的無常大步後退,瞪大無神的雙眼,驚恐地望着郗景。
這郗景,憑一介鬼身,竟然可以操縱實物!
想到這他猛然扭頭,對着暗處猛眨眼:我的冥主大人,你今天可千萬不要再不按常理出牌啊,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好。”暗處的男子仍隱着,清朗的聲音卻傳出來,那聲音平穩好聽,透着些玉質的底色,竟像並不屬於這陰暗地底。
聽到這回答,無常幾乎熱淚盈眶——天可憐見,一定是某路大神聽到他祈禱!同時又油然生出一種自豪感,覺得自己這鬼差做的着實盡職,連同冥府的安危都要一併操心。
長槍隱去,得到承諾的郗景轉身,奈何橋上,一身紅衣的女子豔過彼岸花,漸行漸遠,那樣的從容不迫,就像是從來不曾有過同伴,於是從不知曉孤獨爲何物。
無常見她消失了身影,趕緊走到暗處,驚脯未定地拍着胸口,抱怨:“嗬,以後再遇上這樣的主兒,千萬別打發我當差,有損陰壽阿呦喂。”
暗處的男子一身黑衣,身材修長挺拔,手撫在下巴,英俊的臉上三分慈悲三分陰鬱,半晌他答:“嘖,上天入地也只有一個她。”
那無常本該放心,可無奈太瞭解他脾性,立馬沒大沒小喝起來:“你……你又想幹嘛!”
黑衣男子神秘一笑:“冥主曰,地機不可泄露。”
無常一口氣沒憋住,口水就往他臉上噴去:“你不要打她主意,就憑她剛化成鬼身還能操縱生前的兵器,兩個冥府也不禁她打,更不要指望那一碗孟婆湯能讓她失憶!”
早知道就讓孟婆加大劑量了!他腹誹。雖然明知道……也沒用。
冥主卻自在一笑,伸手把無常那張蒼白到嚇人、激動到猙獰的臉推到一邊:“你忘了上一個以鬼身操縱兵器的人是誰了?我不怕她。”
“你不怕,可別的鬼怕啊!”無常心中大鬱,想起以前去戰場收魂時,遠遠見到郗景的場景。
戰甲冷硬,她長槍在握,身邊厚重的血氣凝結,像一個無法逃離的夢魘,讓死神都怯步,要等她離遠些纔敢靠近。想到這,他卻突然頓住——生前作爲女將軍的她,今日竟沒穿盔甲,反而着一身鮮豔紅衣。許是她平時殺氣太重,讓鎧甲都染色,像極紅衣,他才一時沒發現她今日不同。
無常對面,被他評價爲怪脾氣的冥主見他眼神呆滯,一甩長長的衣袖,率先往回走,同時不忘下令:“呆站着作甚?沒事就回去清掃房間。”
這個“房間”,自然還是他冥主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