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漪泓看到了什麼?在角落的那片陰影裡,製片組裡的三號人物,SMG的許遙正在和失蹤已久的麥童童在爭執些什麼。麥童童抓着許遙的衣領,一副求懇的樣子。許遙兩次推開了麥童童,但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朱漪泓所在的地方,正好能夠看到這一切,而她毫不吝嗇快門數,靠着單腳架穩穩地將這一系列的畫面收入鏡頭,沒有錯過兩人的細微表情變化。許遙答應了麥童童什麼事情?朱漪泓實在是很好奇。她立即換上新的儲存卡,將這張藏着和今天晚上的主題毫無關係的照片的儲存卡塞進了褲兜裡。
巡場的時候,她還順便多注意了一下許遙,她對整個會場還是比較熟悉的,但還是沒有能在四處走動的過程中再看到麥童童。
緊接着,晚會開始了。燈光徐徐暗下來的時候,工作人員們引領着正在四處和熟人打招呼,和想要認識的人拉關係的人落座,而第一批亮相的人們則趁着黑暗進入舞臺,站定了位置。一分鐘後,專門爲今天的晚會而創作的節奏熱烈的進行曲響了起來,在精心設計的燈光下,指揮的身影投射在整個舞臺的大幕上。而當指揮重重一揮,讓整個樂團在他的領導下奏出一個強音的時候。一束激光將指揮這一刻的身影在舞臺的幕布上勾勒出來。然後,又是一組強烈的節奏,緊接着又是一個強音落下,舞臺的邊緣裝置着的煙火齊齊噴射出璀璨的光焰,隨即,整個舞臺亮了起來。
爲了今天的舞會特意搭建起來的舞臺形狀非常特別,像是一枚偏心的雪花,又像是一朵有着六枚花瓣的花朵。而在每個花瓣的頂端,都有一條通道伸向廣闊的觀衆席位,每條通道都是一個獨立的天橋,讓觀衆、嘉賓能夠距離那些模特們更近。而現在,在這個造型特別的舞臺上,一共一百九十八名模特整整齊齊站成三個方隊。中國的模特穿着造型各異的金色禮服,韓國是銀色,而日本是白色,模特們臉上的眼影也和身上的禮服顏色是相呼應相一致的。這略有些誇張的彩妝,在經驗豐富的化妝師的打理下,卻顯得明媚動人。應和着強勁的旋律,整個模特隊伍動了起來。
爲配合進行曲節奏的音樂,模特們的臺步必須堅決有力,行進的速度比起平時走秀的時候要快不少,更難的則是要在這種比較快速的臺步中,保持隊列的整齊劃一。三支色彩不同的模特隊伍朝着舞臺中間涌來,但三支模特隊伍交會又互相穿過,卻沒有引起混亂,一個個模特以齒輪般的精度從其他隊伍的空隙中穿過,誰都沒有降低速度,誰都沒有撞上前面或者後面的人,也沒有人會爲那近在咫尺,彷彿隨時會有挨挨擦擦的情況而稍微停留一下腳步。在不知道多少次的排練中,她們都明白,在這個精心設計的極爲壯觀的走秀裡,任何人稍有遲疑,恐怕都會引起不太良好的連鎖反應。在排練中,她們不止一次因爲一個人的遲疑,一堆人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滾倒在地。而現在,熟悉了整個走秀的流程,認真調控着自己的腳步,精準地掌握自己和前面後面的距離,再加上正式演出時候比平時認真得多的態度,極爲順暢地就將這最開始最難的一環順利走過了。三支模特隊伍在舞臺中間撞擊,三種顏色混雜在一起又錯開,那綴滿亮片的各色禮服形成了一個香豔的光團,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當每個國家的模特的兩路縱隊又分開,再次在舞臺上交錯,隨後互相間隔着,從每一個延伸進觀衆席的天橋上走過的時候,滾雷一般的掌聲響了起來。這麼精彩的走秀,這麼精準的舞臺控制,全世界範圍都是很少見的。
朱漪泓這個時候還在頂上,抓的是整個舞臺的全局俯視效果。朱漪泓和同在頂上的拍攝通道里的攝像轉播小組都已經幾次看過彩排,但是,不斷被打斷的、沒有觀衆的驚訝和歡呼、沒有臺上所有人全神貫注的演出,只是努力將這樣一個精彩的開局推向下一階段的高潮,那距離一場精彩的演出還有很遠。而正式演出時候的認真、激情和由此產生的強大無比的感染力,是彩排的時候不可能擁有的。
朱漪泓在頂上的拍攝通道里架好了單腳架,單膝跪着,穩定地一直將所有舞臺精彩畫面收入廣角鏡頭裡,而她同時還在用長焦捕捉着觀衆的表現。當模特隊伍結束了整整有7分鐘長的緊張精彩的走秀,停在舞臺中央升起的階梯上,排成六排的時候,朱漪泓立刻提着全部的器材,飛快地朝着地面的拍攝位置跑去。
主持人登臺,禮貌,寒暄哈啦的時間向來是有標準的,而這半分鐘時間,足夠朱漪泓跑到預定的位置,拿着相機再次對焦。朱漪泓的額頭已經滲出了密密的小汗珠,但她現在的心思完全集中在拍攝工作上而渾然不覺。由於模特數量衆多,這次的晚會當然不可能一開始就全部介紹一遍,而是採用分批介紹亮相的方式,分成幾批來進行。當主持人終於恭維完了在座的領導和那些比較大牌的嘉賓,向普通觀衆和正在看直播的觀衆許諾節目和比賽的精彩的時候,朱漪泓才終於有空喘了口氣,從攝影包裡抽出大會贊助商依雲提供的礦泉水狠狠灌了一口,趁着這一點點的閒暇,她來到了蕭永身邊。
“累嗎?”蕭永問道,“別太勉強了。”
朱漪泓哼了一聲,從口袋裡取出那張儲存卡給蕭永,說,“喏,你叫我拍下來的。”緊接着她就朝着後臺跑去。
“小欣,你的腳沒事吧。剛纔看你動作,覺着是不是那個韓國小妞踩到你了?”
“是踩到了,不過沒事的。”
“啊?丫的裝得也真像,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
“那傢伙過來了。”
……剛纔在舞臺上發生的小事故,幸虧大家的忍耐力,才救場救過去,沒有發生什麼問題。準備回頭第一批登臺的模特心急火燎地衝進化妝室,卸掉臉上亮晶晶的彩妝,補上下一個妝型,像科幻電影《鋼鐵人》裡的主角一樣站直了張開雙手,自然而然地就會有衆多助理幫助她們把衣服穿好,將衣服的每個褶皺整理好,每個細節打點清楚。其他模特則相對有序地在舞臺監督的指揮下進入化妝間,一批批地準備着接下來的節目。雖然有詳細的秩序冊,但後臺的混亂程度還是相當驚人。
和以往將所有的演出弄得一團光鮮略有不同。現場的觀衆和嘉賓看不到後臺的情況,但電視轉播裡則有機地切換進不少後臺的鏡頭,甚至將總導演和各個部分的工作人員在對講機裡的對話音軌都切了一部分進入節目轉播信號。全高清的信號,對各種細節的捕捉,靈活穿插的鏡頭,毫不迴避後臺的混亂甚至是一些爭執,這樣的節目很多人從來沒看到過。而由此造成的互動效應,大大超出了組委會的預計。組委會公佈的幾個和外界聯絡的熱線電話被打爆了,網上直播雖然讓大家方便觀看,但更多人則僅僅是爲了衝進互動聊天室裡,大聲狂呼節目精彩過癮,尤其是後臺的部分,的確是平時看不到的緊張激烈。而短信互動平臺上的通信量,已經讓原先負責處理此事的20個工作人員應接不暇了。大部分短信可能只有很短几個字,但在短短几分鐘時間裡能夠在手機上打出幾百字長篇大論的神人,現在卻也不少。當短信潮水一樣涌來,工作人員們叫苦不迭,完全做不到3分鐘內處理完,5分鐘內提交有價值的留言給小組負責人篩選的要求了。
朱漪泓並不知道,在電視直播裡,已經有了她一個很長的鏡頭。那是她從上面的工作通道里剛剛下來的時候,原先和她一起呆在上面的那個攝製組緊緊跟在她的身後,攝像師饒有興致地扛着攝影集,開機跟拍這個風風火火的漂亮女子。攝像師拍到了朱漪泓將身份ID一亮就鑽進通向後臺的筆直的長長的甬道,那英姿颯颯的腳步聲在甬道里一開始還回響着,而後,則被後臺的喧囂逐步稀釋、壓倒,當朱漪泓用力推開通向後臺的那兩扇門的時候,一股聲浪席捲而來……導播也覺得這樣一組鏡頭十分精彩,整個長鏡頭就沒有中斷過,就通過拍攝舞臺結束的攝影師,自然而然地將鏡頭帶入了後臺,整個切換很具故事性。總導演瞄着電視轉播信號,對這樣的切換讚不絕口。
對晚會直播的這種以敘事來穿插的一點都不刻板的形式,更熱烈的則是電視機前的觀衆們。短信平臺、網上、電話裡都有人在問,這個酷妞是誰?
“這個妞是誰?”站在導播身後的總導演也在問。朱漪泓衝到拍攝位置,將沉重的攝影包朝着地面隨手一扔,掏出相機拍攝的那股勁頭實在是太抓眼球了。而朱漪泓無論是相貌還是氣質,都相當不錯。“加幾組鏡頭,反正觀衆現在好像很愛看。”
“她叫朱漪泓,你應該聽說過這個人的啊,羽星廣告的Christine,現在她在我公司……也不能說是在我公司,其實是跟着蕭永當學徒的。”譚維嚴此刻也在導播室裡,作爲整個活動的主要組織者之一,他雖然不負責具體的技術業務,但有足夠的發言權和影響力,讓他出現在任何他想出現的地方。
總導演也是譚維嚴的老朋友,資歷夠深厚,卻又有足夠創新意識和冒險精神的劉志雄。劉志雄見譚維嚴提到了蕭永,點了點頭,說:“蕭永的確是答應了做評委的吧?當然沒讓他一直在評委席上坐着,他愛咋樣還是咋樣,參與拍攝工作也沒問題。和模特的交流越多越好,最好泡上一兩個模特,還多點話題呢。你看他這麼個大牛人呆在這裡,原來那幾個攝影師都不敢出來當評委了。乘着現在還沒讓主持人宣讀評委名單,你搞定他吧。”
譚維嚴笑了笑說:“搞定了,不過你別嫌他胡說八道就可以。”
由於不是正式的比賽形式,而是以晚會的形式爲PK揭幕,現在評委都坐在觀衆席和嘉賓席裡呢,只有等正式宣佈的時候大家才上臺和觀衆講話。譚維嚴這麼一轉述,劉志雄鬆了口氣,下巴擺了擺,邊上的助手立刻心領神會地跑去通知主持人了。
在兩輪節目之後,在第一個分組模特上臺之前,也就是在劉志雄確認了蕭永的意見之後五分鐘多一點,被主持人唸到了名字的蕭永就施施然地登上了舞臺中央。他這個著名時尚攝影師,2006年度最佳人像攝影師的稱號引起了一片拉長了的“哦”,而蕭永的臉上,帶着從容的笑容。作爲攝影師,雖然他不怎麼喜歡站在前臺,但這種場合,也說不上有多討厭。
在一個日本著名服裝設計師禮貌地說了幾句話之後,輪到了蕭永。蕭永自然是沒有準備過,而他也無意和那些彬彬有禮的人一樣。話筒拿在手裡,他仰着頭,考慮了大概有那麼三五秒鐘,才說道:“多少年前,我,還有我的一些朋友,就喜歡跑到上海最時尚的那些地方,坐在路邊。我們身邊沒錢去消費那些著名品牌,甚至於沒有勇氣走進那些裝着漂亮衣服的店去window shopping。我們就是衝着那些漂亮姑娘去的。我們坐在街邊的長椅上,手裡捧着冰鎮可樂,看着那些身材高挑,穿着短裙、絲襪的漂亮女孩子們在眼前走過,其中的一些引着我們目光跟出去老遠老遠。我們評論她們,開無傷大雅的玩笑,給她們打分。當時,人們當我們是不務正業的小混混,現在,大家管我們叫評委。嘿,謝謝大家,不過我的品味當時就很好,現在還是一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