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漪泓並沒有要逼蕭永表態的意思,對於蕭永不小心流露出的那一絲猶豫和歉疚也視而不見,津津有味地和蕭永聊着裝修和軟裝潢的事情。
蕭永的住所,現在是許許多多的時尚人士非常憧憬的地方。N個家居雜誌想要來探訪報道,暫時都被擋在外面。蕭永房間的濃厚的攝影師的職業氛圍,尤其讓朱漪泓等人憧憬不已。蕭永的公寓裡有個暗房,裡面有一臺富士的激光整體沖印機,還有一整套的手動沖洗照片的設備,從顯影罐、計時器一直到放大機、切片機都是最頂級最專業的東西。爲了存放那些危險而有毒性的藥水,房間裡有一個非常可靠的不鏽鋼大冰箱。門是雙層強化玻璃,基本上能夠防彈了,這臺用半導體制冷的冰箱裡,現在存放着幾十種藥水。在這裡,蕭永對工作室的同事們前後進行了好幾次的講座,讓大家更理解膠片和數碼兩種不同介質的不同表現,這些課程對於張宸和朱漪泓這種就沒怎麼玩過膠片機的攝影師來說,尤其重要。而蕭永那一手精湛的傳統暗房技術,在大家看起來,比PS來得神秘多了。
更吸引人的,則是蕭永的客廳。將一整面牆改造成將電視機櫃、影音設備和儲物功能融爲一身的整體已經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但蕭永家的這套東西卻挺稀奇的。電視機和音響倒是一般,只不過是色調還原調整過,和專業顯示器的色彩顯示一致,看電視節目的時候效果不那麼濃豔,但蕭永可是經常用52寸的電視來看圖片的。可是電視機櫃周圍的部分,簡直讓人歎爲觀止。整個牆體由暗藏玄機的金屬框架和厚重的鋼化玻璃構成一個個格子,每個格子都是一個獨立的恆溫箱。每個格子裡都放着一些攝影器材,比如一臺相機、比如幾個鏡頭、比如閃光燈或者是測光表,又比如導軌、皮馬、底片盒之類的東西,各個品牌、各個年代、各種功能。所有的器材就這樣陳列着,恍若一個微型的攝影博物館。表面看起來,金屬框架都是一寸半寬,考慮到裡面要裝置複雜的恆溫和乾燥管線,還算是可以接受。可還不僅如此,每個玻璃格子下面都有一個金屬條,質地和周圍的不鏽鋼略有不同,那是鈦質的,輕輕一按,如果這個格子沒有設置密碼,那麼玻璃格子就會輕輕彈開,可以直接取用裡面的器材。如果設置了密碼,鈦質的按鍵就會彈出來少許,露出紅色的LED光線,一閃閃地,這是在提示要在遙控的錶盤上輸入密碼了。在那個看起來有點像個裝置着小的數字顯示屏的電視遙控器上準確按下六位數字之後,玻璃格子就會打開。如果連着錯誤三次,那可就對不起了,蕭永家裡可是直接和關係良好的保安公司相連的。那個保安公司來頭可不小,到底怎麼不小,蕭永不知道,不過好歹這是那兩個外交部的朋友推薦的公司,而且,這個保安公司居然有自己的現場鑑定部門,據說數次爲他們的客戶追回失竊的物品。
而蕭永手裡的器材太多了,他也只能挑選那些常用的或者夠分量的東西放在這面牆裡。不說蕭永擺不進去的東西還有許多,光是這面牆裡放進去的各種器材,按照聶信和阿卯兩個專業人士的評估和張宸這麼個器材發燒友的誇張描述,加起來少說價值1000萬人民幣,恐怕還是比較保守的。攝影,果然是一門“用光”的藝術啊。
朱漪泓沒有蕭永那麼誇張,但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她的裝修在格局上和蕭永幾乎一模一樣,只是用材和細節上不同。朱漪泓沒有那麼多器材,她怎麼也攢不出那麼多器材來,在廳裡,在蕭永的那面器材之牆的同樣位置,她放着的是碩大的書架和兩個德國利勃海姆牌,有2米高的酒櫃。一個櫃子放酒,以彰顯她的生活品味,一個櫃子放各種攝影器材,大概是顯示攝影同樣讓她陶醉吧。雖然她認爲自己其實入行時間還短,但不知不覺之間,一整個那麼大的酒櫃,居然也要動腦筋騰空間,才能把所有東西放進去。
聽着朱漪泓興高采烈的描述,蕭永的反應也從開始的疑惑慢慢轉變成平靜,他的腦子裡在想着,怎麼樣把這種情況處理好。他並非玩弄女性的人,對於在幾個同樣優秀而執著的女性之間周旋也沒什麼興趣。或許,是經歷了太多之後,對於溫情和家庭的期望遠遠壓倒了對激情和愛意的需要。而蕭永,在盤算着怎麼能在大家都陷得太深以前,將這樣的事情冷卻下來。他期待一個家庭,一個無論自己發生了什麼狀況,都會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女子,有一個聰明而且能繼承自己衣鉢的小男孩當作附贈品也不壞,他並沒有狹隘到那個地步。可如果沒有這樣的情況出現,或許他真的會像當初所想的,在自己出現最糟糕的狀況之前,拋下所有的一切,遠遠地走開,在所有人的視線裡消失,永遠不讓人看到一個和光線絕緣的自己……不管是哪種選擇,他覺得,時間都不多了,而他還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做,玩感情遊戲這種奢侈的事情,還是留給別人吧。
“何苦呢?”蕭永破開了沉默,直截了當地問。
“呵呵,沒什麼啊。人總得有點……總得有點犯傻的時候。”朱漪泓再明白不過,那一句“何苦”裡的推拒之意。她說道:“而且,總有些東西,總有些人,會讓人覺得,要是錯過了,恐怕會後悔一輩子的。我不想揹負着這樣的心情過一輩子,更不想壓着這樣的心情去面對別人。你不是也說過嘛,有時候,哪怕不是最好的選擇,哪怕是最差的選擇,還是會去選擇的。師父……你教的,我一直都好好在學呢。”
蕭永對她說這些話,大概是在描述自己當初逃到巴黎去慘淡經營的時候的心緒。而現在,這句話卻反彈到了蕭永自己的身上。
朱漪泓剛纔形容裝修的那種興高采烈消褪了,代之以淡淡的哀傷和決然。她是個聰明漂亮的女人,一個已經在職場上經過了洗練,又在攝影師的道路上,在短短一年的時間裡爆發式地崛起,也由此得以見識了無數種人生的女人。她非常明白自己在做什麼,自己要做什麼。她此刻的毅然決然,恰如當時她拋下在羽星廣告的優渥而讓人羨慕的工作,來給蕭永當學徒的時候。只是,作出這個決定的勇氣,要比當時更宏大一些。
蕭永並沒有覺得朱漪泓一邊等於直接告白的話和她對自己“師父”的稱呼之間有什麼矛盾,那是眷戀的不同形態而已。
蕭永沒有說話。朱漪泓的嘴角又翹了起來,眨了眨眼睛,眼裡的那一抹水霧平均分散到了最鮮亮動人的晶體表面,煥發出尤其奪目的光芒。以她跟隨蕭永不短的時間,對蕭永的瞭解,她知道,蕭永什麼都不說,不是因爲猶豫於是不是要拒絕她,此時此地此刻,拒絕是必然的。而是在猶豫怎麼說出這樣的話。歸根到底,蕭永是個溫柔的男人。不過,哪怕對於這樣的情況,朱漪泓也早有準備了。她側着頭,說:“師父,我和你討論個事情吧。你看,我現在的棚拍技術,室內用光布光技術,構圖技巧什麼的,短期內大概是很難有什麼長進了。而且,我的目標是成爲和你一樣偉大的攝影師……好吧,也許不是那麼偉大。但是,至少是一個全面的攝影師,而不是現在這樣,所謂的一流女性人像攝影師。我想,是不是能給我點假期,讓我出去走走呢?”
這招夠絕的,蕭永皺着眉頭。這搶先說出要暫避的話,卻是不給蕭永擺出拒絕的話或者疏遠她的機會,索性自己先跑開了。或許,旅途能夠撫平傷感,和對於她之前忙於工作而遲緩莫名的行動的一點點懊惱,或許能夠有新的奇遇,但至少是在現在這個當口,讓蕭永不至於尷尬和爲難的一個不錯的方式。出於任何理由,蕭永都無從反對和辯駁。而且,朱漪泓的確是太累了,一邊操心工作室的業務,一邊孜孜不倦地研究攝影技術,這一年時間,如果不是朱漪泓,壓根不可能有現在的工作室和整個園區整飭的規劃、制度,也不會有許許多多的合作機會。現在,龍冬完全可以接手經營方面的事情,朱漪泓的確是需要休息和調整,才能度過這個倦怠的瓶頸期。但是,她在這個當口,在說完這些事情之後飄然離開,卻會讓蕭永始終抱持着一點點的不安。
蕭永嘆道:“好吧……準備去哪裡?準備……什麼時候走?”
“明天吧,或者後天……”朱漪泓的語氣不很確定,“反正出去散散心而已。裝修的事情我已經扔給老爸了,他回頭來找你喝酒,好歹要給個面子哦。他現在可是工作室的影友團的小頭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