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爾重新開始在整個球場裡尋找蕭永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看到來電顯示上跳出的蕭永的名字,安琪爾驚喜莫名。蕭永讓她到第五大道上的某個餐廳去。安琪爾知道那地方,那個蕭永不止一次帶她去的地方。那裡的食物很簡單很單純,有非常淡卻很可口的摻了伏特加的牛奶,還有很好吃的煙燻小牛肉三明治。對於一旦忙起來就顧不上什麼的蕭永和安琪爾,那家可以在五分鐘內吃到好東西餐廳,同樣可以在冗長到令人髮指的時間裡一道道地不斷將精心烹調的大餐不斷呈現。除了比較貴了一點之外,似乎沒什麼缺點。安琪爾開心地發現,蕭永居然沒有想要放她鴿子。
在她到達的時候,蕭永已經在角落裡坐了一段時間了,他的面前擺着正在運行的筆記本電腦,正在瀏覽着一些照片。當這邊的事情都告一段落,而接下來的工作還有待協調的當口,蕭永終於有了短暫的閒暇。他的工作室不管完成什麼業務,都會將作品傳到他的信箱裡,有時候是原圖,有些則是尺寸裁切過的縮略圖。聶信、阿卯兩個人主要是爲了備案,而朱漪泓和張宸兩人,則是不斷在尋求指點。
在蕭永聲名鵲起的時候,他的工作室的業務量也同步爆炸。工作室現在不得不在園區裡設置了專門的接待來洽詢人像和肖像拍攝業務的零散和集團業務的辦公室,在一些產品、廣告攝影方面,則有一人專門負責接電話,記錄對方的聯繫方式和意向,然後統一由楚弘、朱漪泓兩人找時間回覆。光是基本的廣告攝影、產品目錄攝影,光是朱漪泓在這一個月裡就拍了六套了,對於一個新晉攝影師來說,這種“練習量”有些超負荷。或許是察覺到攝影工作室原來是那麼好玩的地方,工作室還引來了一個怎麼都沒想到的傢伙:龍冬。
他懇求着楚弘讓他也能進入工作室,而楚弘在徵得蕭永、朱漪泓等人同意後,將和各種企業客戶洽談攝影業務的工作全部扔給了他。龍冬進入工作室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展開業務,展示自己的才華,而是在唐澤雪穗和筑紫晴某次來到攝影棚的時候,當着全公司的面,向兩人誠懇道歉。這種態度讓楚弘很滿意,龍冬畢竟是他可以小小自豪一下的學生。龍冬不管是人面、關係,還是待人接物方面的敏銳和機制,還有接手工作之後將工作當作某種好玩的遊戲和挑戰的積極態度,都大大改變了工作室的運作方式。他絕不爲了業務而給攝影師們增加什麼壓力,而是拿到一個意向之後先徵求攝影師們的意見,他們有沒有興趣。如果有興趣,他纔去進一步和廠商洽談,而讓人竊笑的是,他似乎總能拿到相當舒服的價格,絕對配得起整個工作室的身份地位的價格。而龍冬坐鎮工作室,也讓很多原來有些不服氣的競爭對手和準備打秋風的人望而卻步。
而龍冬,卻會每兩天給蕭永一個郵件,每週一個電話,隨時彙報工作室的各種動態,儼然是個十分合格的職業經理人。而蕭永也由此得知工作室的業務量和營業額是如何讓人心驚肉跳。除了蕭永攝影工作室,全國大概沒有任何一個攝影專業機構能夠做出一個月四百七十萬的流水。而這個數字還在增長。大家發現使用創意攝影系統的時間線一直錯不開,經常出現排隊等着用器材的狀況,朱漪泓提出了一個想法,那就是增聘攝影師、燈光師並進行輪班的制度,讓影棚里人停器材不停,用中午12點到晚上10點之間的時間集中進行人像和肖像攝影,而用晚上10點之後的時間來進行產品、廣告等集團業務,尤其是大型產品廣告,比如汽車、機械、醫療器材的廣告拍攝,更要事先有時間表和人流物流計劃。對朱漪泓的這個想法,龍冬大加讚賞,然後正在籌備招聘、培訓和詳細計劃的制定。但這個計劃不免讓聶信和阿卯這些散漫慣了的傢伙一滴冷汗下來,在這個領域,雖然熬夜之類的事情是家常便飯,可從來沒聽說過有需要三班倒的攝影師,他們覺得,自己是不是上了賊船?是不是會被釘在攝影史的恥辱柱上?
在這種大家憋着勁提高效率的時候,工作室塞在蕭永的郵箱裡的照片數量之龐大,也就很好理解了。蕭永的Gmail信箱好歹也有7G的容量,現在卻僅僅餘下不到10m的空間了。到了後來,工作室那邊只好都用自己的信箱和空間,開共享給蕭永去看了。
而現在,蕭永快速地瀏覽着這些照片和配合着的文案說明,不時對一些照片進行點評。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工作室那裡的狀況讓他很滿意。掙錢多少在其次,讓他很是滿意的是大家的攝影水準都有了明顯的提高。朱漪泓和張宸原來的起點比較低,進步尤爲明顯。尤其是朱漪泓,已經能夠自如地使用自己的女性視點,來對照片的內容、形式進行修正。朱漪泓深受蕭永影響,對於攝影的用光、曝光組合的精確性和對於內容形式的設計有着極高的要求,但這種精確終於不是一味地追求照片的銳度了。在看到朱漪泓在一次次試驗之後,終於開始用光霧、柔焦、微量的曝光過度,以及其他一系列手法來增加對於照片的掌控力,讓照片更多地呈現畫意的效果,蕭永不由得微笑了起來。到了這一步,朱漪泓終於成爲了一個有着自己的風格的攝影師,而不單純地是一個熟練使用攝影器材和後期工具的匠人了。能邁出這一步的人並不多。
朱漪泓拍攝的照片,讓湊在邊上觀看的安琪爾也眼前一亮。這種細膩柔軟的風格,很能博得女性的好感,能夠贏得大量擁躉。“這是你的學生?”
蕭永沒有擡頭,簡單地回答道:“學徒。”
安琪爾安靜地看着一張張圖片在屏幕上掠過,看着蕭永偶爾在鍵盤上敲下一串字符。她的中文水準已經很不錯了,已經能看出來蕭永對於自己的這個“學徒”實在是非常滿意。這個學徒是個不折不扣的東方美人,朱漪泓的照片,就在相冊邊上作爲頁面的一部分呈現着。朱漪泓現在已經沒有穿得很戶外風格的惡習了,她穿着白色中袖襯衫和黑色的牛仔褲,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小馬甲,她右手扣着相機,揹帶纏繞在手上,左肩上掛着攝影包,左手自然地搭在攝影包上……攝影師的那種英氣勃勃糅合了她的典型的東方女性的溫和、細緻,展示出來的那種美,連安琪爾也有些怦然心動。
“她拍得很好……”安琪爾扁着嘴,故作大度地說。然後,他看到蕭永的神情一下子溫柔了下來,她順着蕭永的視線看去,屏幕上顯示着另一個漂亮女子的照片,那是韓惟君。
這是盛夏拿着非常輕便的D60加上同樣輕便的AFS50/F1.4G拍的,那天他下課以後直接打車到老媽的公司去了。韓惟君當時忙得夠戧,沒空搭理他,隨便他自己在辦公室裡玩。盛夏不是第一次去韓惟君的公司,辦公室裡上上下下都寵着他。而他卻拿出了相機,捕捉着自己老媽緊張工作的畫面。那膠結在一起的眉頭,接電話的時候聽到壞消息的失望和遺憾,斥責辦事不力的同事和下屬的時候的嚴肅和不容置疑,揉着額頭的時候的疲憊,還有稍作休憩,在辦公椅上伸展身體時候不經意流露出的久違的稚氣和性感,盛夏無比敏銳地將這些畫面都拍了下來。盛夏還是說服了老媽再讓他拍一套影棚人像,靠着同樣的相機和鏡頭,盛夏交出的作業讓蕭永很是驚喜。而還有幾張照片,居然是盛夏爲樂高玩具拍攝的一組廣告。他以一個孩子的視點,將大批的樂高按照自己的想法組合起來,樂高好不容易找來的國內最有名的蘿莉模特,也由得他擺佈,拍出來的照片,充滿童真,那是任何陳年攝影師不會想到的畫面。那段說明是朱漪泓寫的,大致寫了當時來搗亂,來玩樂高的盛夏在聶信正在和廠商代表在談如何布光的時候,就輕易說服了那個叫韓音音的比他還小一歲的小女孩,跟着他去拆開了許多樂高的包裝,在那裡肆無忌憚地玩鬧起來。而在他的鏡頭裡,韓音音毫無拘束的笑容和恣肆的動作和他們拼湊起來很有些無厘頭的,充滿想象力的樂高造型,都讓樂高的市場經理驚喜莫名。
“這是?”安琪爾疑惑地問,相比於剛纔的朱漪泓,蕭永似乎投向這對母子的眼波更柔軟一些。朱漪泓或許是他的學徒,僅僅是學徒,但他和這個韓惟君的關係,似乎不那麼簡單。
“哦……”蕭永鬆了口氣,笑了笑,合上了筆記本說:“這個盛夏,是很有天賦的小傢伙。他老媽是我當年的大學同學。離開沒幾年,回去的時候,一點沒想到,韓惟君居然有了那麼大的個孩子。這回我回去,這個盛夏也會成爲我的學生吧。他拍得實在是很不錯。”
“哦……”安琪爾沒有多說什麼,她輕易地扯開了話題,將蕭永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自己的新專輯以及演唱會上。蕭永對於她準備去上海搞演唱會,似乎很支持很期待,這讓安琪爾略微受了點鼓舞,但是……這還不夠。蕭永對她不冷淡,但那種溫和的關心、叮嚀,都太像是一個長輩對一個孩子了。他還會一遍遍地問她,現在和那些壞朋友都劃清界限了沒有?他對於新專輯裡那些歌曲的關心,更像是家長在催促孩子好好做暑假作業,不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而在兩人愉快地聊到晚上8點多,安妮·勒波維茨打電話來催促蕭永去協商拍攝計劃,蕭永不得不離開的時候,蕭永捧着安琪爾的腦袋,溫柔地撫摩着她的頭髮,以一個印在她額頭劉海上的輕吻做爲告別。而在蕭永離開,那種溫暖的感覺平靜下來之後,安琪爾有些生氣了。蕭永對她的態度,完全不是他們兩個的關係的真實反映。她心裡憋着一點火氣,她有些怨懟,蕭永怎麼能把她仍然當作一個小孩子?
她衝回自己的住所,從大堆放着雜物的盒子裡找到了一個小小的索尼的銀色卡片相機。機器裡現在只有一張照片了,一張只有她自拍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照片。她曾經帶着相機只是爲了反覆看這張照片,這張自拍的照片,然後就會樂呵呵地笑起來,直到現在她可以毫無障礙地回憶起這張照片,不必再借助相機。她又看了一遍照片,壞笑着取出儲存卡,然後在手機裡找到了一個號碼,毫不猶豫地撥了過去。有些事情,還是得自己多爭取呀。
電話那段傳來略有些驚詫和難以置信的聲音:“喂,是艾玟吉·安琪爾小姐麼?”
“是的……我是。”安琪爾平靜了下來,她的神情,就像是個在佈置着負責精巧的惡作劇的孩子,又有點像是拿大尾巴掩住自己臉上狡黠笑容的狐狸。“是《滾石》的傑羅姆先生吧。”
“是的是的,安琪爾小姐,我等您的迴音很久了。一直都是您的經紀人在和我聯繫,我理解您要在新專輯裡給大家一個驚喜,不願意說太多,但是……”傑羅姆急切地解釋着自己的意圖。
“現在,情況有些改變。艾拉那裡我會去說的,我想問你的是,如果我接受你們的專訪,獨家專訪,我能不能上封面。而且就是下一期的封面。”安琪爾認真地問道。
“封面故事?”傑羅姆一驚,隨即喜出望外地鄭重保證道:“我想這完全沒問題,我可以安排。不過,時間稍微有些緊,我們一下子很難找到檔期合適的攝影師來爲您拍攝封面照片。”
“我這裡有照片,”安琪爾肯定地說:“可能不是你們喜歡和熟悉的風格,但我保證一定是獨一無二的,很特殊的。”
傑羅姆是老牌的記者,馬上就聽出了其中隱含的意思:安琪爾準備爆點料,她對這個封面故事勢在必得,如果他說不,她很容易能找到其他雜誌。沒有人會放棄這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