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事情,不少就是在網絡上能夠找到的了。不過,其實我一開始有了點名氣之後,我曾經和他分開過一段時間。當時,他也已經是在巴黎、在整個法國甚至在整個歐洲都小有名氣的攝影新秀了。還是巴黎城市圖片社的首席攝影師,開始接各種各樣的拍攝邀請,而他也的確有那樣的水準。而我,也要開始到處跑,拍照、走秀、參加時裝節和發佈會,雖然當時我還是個小模特,但事情還真是多。也就是那時候,我們好久都沒辦法在一起哪怕一天,漸漸也就疏離了。”安娜提到那些時間,不覺有些悵然。雖然是爲了自己的事業打拼,但離開蕭永的感覺並不好。
“哦……”朱漪泓不知道這時候說什麼合適,也就是淡淡“哦”了一聲。她繼續好奇地看着安娜,期待着安娜將更多的事情告訴她。
安娜看着朱漪泓那熱切的眼神,有些好笑地說:“中間有一年多吧,我都沒辦法和他好好聚聚,有一次,我好不容易回到巴黎,想要給他一個驚喜,沒想到,他卻接受了路透社和馬格南圖片社的工作邀約,跑去了中東。就是那次,他在中東,包括伊拉克在內的國家裡轉了一大圈,在新聞紀實攝影領域也創下了名頭。後來,大家才發現,他居然是個無所不能的攝影師,只要手裡有相機,他就能拍出讓人驚訝的照片來。但那次和他失之交臂,對我來說卻是失去他的開始。很多人瞭解我們作爲攝影師—模特的組合,都把這段時間算進去,但這段時間卻是我們聯繫最少的時候。後來,還是因爲他接了爲倍耐力拍攝年曆的活,我也恰巧被推薦給了倍耐力,被選上,才意外地在非洲重聚。不過,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還是讓蕭永自己告訴你吧。你只需要知道,從非洲回來之後,我變成了最炙手可熱的模特,就像是經過了一次洗禮,再不復是當初那個懵懂莽撞,讓人覺得傻乎乎的俄羅斯小女孩了;而蕭永也成爲了大家公認的世界一流的攝影師。”
非洲,看起來無論是對於蕭永還是對於安娜·門捷列娃來說都是一段意味着轉折和變化的經歷呢。這片廣袤大陸的名字在朱漪泓的腦海裡迴旋,她幾乎毫不猶豫地問道:“在非洲發生了什麼?”
安娜玩味地說:“一個男生從內心變成了男人,一個攝影師知道攝影的力量,而我?一個女孩子,知道自己能夠做什麼,想做什麼。這些,你只有聽蕭永自己說給你聽,看他的那些照片,才能夠了解得更真切。當然,我不知道蕭永會不會給你看。你對他的瞭解,和他對你的信任,或許還沒有到這樣的地步吧。不然,你也就不會來問我了。”安娜的語氣裡,絲毫沒有炫耀的意味,也沒有想要對朱漪泓表示我就是比你和蕭永鐵這樣的意思,但那種比較好玩的語氣,卻還是讓朱漪泓的臉有些發燙。安娜的語調分明表示,我知道你對蕭永,絕不僅僅是學生對老師了……或許,也可以解釋做那是女學生和男老師慣常的橋段。
朱漪泓知道,安娜肯定不願意再說什麼了。那段經歷裡,或許有她不願意提起的部分吧。不過,朱漪泓卻從這些簡單的表述裡,知道安娜現在對蕭永,仍然有着深深的感情,和絕對的信任。雖然,現在他們之間,大概又是那種因爲碰不到一起,就那麼無疾而終地分開了,但是,有些最基本的感覺,還是擺在那裡。要不然,蕭永也不會在安娜來到上海之後,那麼輕易讓她住進自己還沒使用過的公寓,還由得她向自己的老朋友們發郵件索要搬遷禮品。從這個角度來說,朱漪泓難免有些羨慕現在的安娜,不管是對兩人之間關係的明瞭,對自己的職業發展的堅持,還是這種在兩人相處中的直白表達和直截了當的行動,都是現在的朱漪泓無法做到的。
蕭永在沙發上輕輕翻了個身,讓兩個女子吃了一驚。安娜住嘴了,她優雅地用手指在餐盤裡捲起一條培根,放在嘴裡嚼了起來,笑着說:“回頭你問蕭永要他那次去非洲拍的照片吧。不過,小的照片看不出效果,看看樣子罷了。記得,是那次去非洲,別讓他用那些動物的照片糊弄你。”
看着安娜準備離開,朱漪泓皺着眉頭問道:“那你知道,他爲什麼會回來。本來我以爲他是累了,覺得不好玩了,可是,似乎明顯不是這樣。”
安娜皺着眉頭,有些不解地說:“應該和非洲的事情沒關係,應該……和他在美國的那些事情有關吧。他不是說他是被FBI護送出境的麼?這個漂亮的地方,似乎也不是他這些年掙的那些錢能負擔得起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還沒來得及詳細問他呢。……等他睡醒吧。”
安娜可是和蕭永說好了要在這個攝影棚裡拍攝一組廣告照片的,哪怕沒有那些要了解的事情,沒有那麼強烈的好奇心,她還是會留下來。但是,她卻沒有想到,在決賽之後的沒幾天,蕭永,她,還有譚維嚴、朱漪泓幾人都被邀請到了上海一個頂級的私人會所。
譚維嚴知道發起邀請的這些人是什麼來頭,與其說他得罪不起,不如說他沒必要去得罪這些人。而且,看起來也並不像是有什麼惡意的樣子。海豐集團的董事長康平和譚維嚴認識也很多年了,這個現在已經是半退休狀態的老頭子除了脾氣臭一點,倒也不算是個壞人。而他的那些朋友,多數也得賣康平一個老臉吧?更主要的是,譚維嚴想像不出來,和這些人可能有什麼利益衝突。
會所就在鉅鹿路上,鬧中取靜,雖然地方不很大,但這地方平時也就寥寥幾個人回來喝酒聊天,或者在吸菸室裡抽雪茄,車子停不下的機會極少。譚維嚴來這地方也沒幾次,多數都是跟着姐夫葉忠節來的,另外幾次,則是康平的邀請。踏入會所,自然而然會有人領着他們來到康平已經預定好的大客廳裡,絕沒有人問諸如你們是誰,來做什麼這類業餘的問題。康平似乎也剛到,他的身邊跟着一個閃亮着大大眼睛,才十五歲的少女。那是康錦,康平視若掌上明珠的唯一一個孫女。康瑾的一雙大眼睛,牢牢地黏在了安娜和朱漪泓的身上,似乎這兩個女子,對她有着神秘的吸引力。
“來來來,這是我孫女康錦,將兩位小姐邀請來這裡,就是她攛掇我的,說是無論如何也要見見最近大出風頭的時尚女性。兩位的確是丰采灼人,我也開了眼界呢。”康平豪爽卻也很有風度地介紹道。
安娜並不喜歡這類應酬,卻也不很排斥,但讓她很有好感的是,康平今天是帶了俄語翻譯來的,看那樣子,應該還是個大學教師的樣子,很有一點年紀了。她們這些模特,基本上英語都很好,那是最基本的交流環境,安娜畢竟在巴黎起家,在法國住了有好幾年,法語也十分流利,甚至於在和蕭永的接觸中,雙方互相傳授語言,她的中文也還湊合。但語言這種事情,代表的可是最基本的對一個人的身份的認同。
安娜熱情地招呼着康錦,爲她在T恤上簽名,還合了影。只不過這種毫無難度的照片,實在不勞蕭永出手。
在一番寒暄之後,大家才落座。康平爲蕭永和譚維嚴他們介紹道剛纔一直在邊上坐着,一點動靜和表示都沒有的兩三個人。“這位是新加坡明仕集團的董事長譚朋樂,譚維嚴,這可是你的本家。還有這位,維嚴,你應該也聽說過的,章卓元。”
譚維嚴立刻連聲道:“久仰久仰。”然後立刻向蕭永介紹:“大概你會對章先生有興趣,和把你踢回來的那位大佬是同行。”
蕭永眉毛一揚,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淡淡說道:“章先生,你好。”
說章卓元是個“教父”不算準確,畢竟他還沒有能夠把蕭永逼得不得不在FBI的保護下離開美國的威勢,國內的幫派經濟,也絕沒有美國的意大利黑手黨來得強勁。但說是同行,大概差不多。章卓元的確是混幫派出身,但現在,卻有着實業家和投資人的表面身份。他其實也有六十多歲了,但卻還保持着健旺的精神,看上去才四五十歲的樣子。自然大量昂貴補藥和私人的護理團隊也功不可沒。
章卓元和蕭永握了握手,說道:“我很少看選秀節目,不過這一次的模特大賽,還算是精彩。看你的表現,十分搶眼啊。”
蕭永自然不會無聊地去指出,三國模特PK絕對算不上是選秀節目這個事實,只淡淡地應道:“不敢當。我也就這點本事了。”蕭永對於章卓元透露出來的權威感,似乎不怎麼感冒。
“我在盛家看到了你爲呈明兄拍的那張照片,說實在的,我很心動。開門見山地說吧,我現在雖然身體還好,但畢竟年紀大了,這事情也要考慮起來。蕭先生有沒有興趣爲我也拍一套照片呢?”章卓元問道。
蕭永笑了笑,說:“章先生客氣了。我從沒說過不拍這類照片,大可不必專程叫我來這裡問這事情吧?這本來就是攝影師的業務。”章卓元滿意的表情還沒展露充分,蕭永就跟着說,“不過,我在當時和盛家的子弟們說起這事情的時候,就曾提過我的要求的。章先生沒聽說那事情麼?”
“我聽說過,不過,那真的有必要麼?你是個好攝影師,拍照無非是抓表情動作而已。你覺得,跟着我三五天還是三五個月,就能把我看透?年輕人啊……”
蕭永聳了聳肩,說:“有三五天三五個月,的確也沒辦法保證就能看透一個人,但沒有這三五天三五個月,不就更沒這個機會了麼?”他笑道,“我不管要拍照的是好人還是壞人,不管他是什麼樣的性格脾氣,做什麼事情也不必擔心我會告訴任何其他人。當初那麼一提,主要是爲了嚇退那些想要拍照的人,但真的答應下來的,證明有足夠的誠意,那就可以考慮了。這種照片,畢竟也不是那麼好拍的。拍有趣的照片,收不收錢倒是其次,但規矩是一定要的,您說呢?”
兩人的對話讓談維嚴冷汗蹭蹭就冒了出來,他沒吭聲,不知道說什麼。在他看來,蕭永大概是太勇氣可加,太無知無畏了。章卓元沒有心狠手辣的名聲,可同樣沒有好好先生的名聲。
章卓元沒有表現得太生氣,倒主要是因爲,他覺得沒必要。在他看來,大概蕭永和那種恃才傲物的才子、文人,區別也不是那麼大。他擠了擠眼睛,說:“攝影師就那麼特別麼?還是說,你就那麼特別呢?”
蕭永同樣擠了擠眼睛,反問道:“難道我不特別麼?那麼,你爲什麼單單來找我呢?”
章卓元一愣,倒是放鬆了下來,哈哈大笑道:“的確,的確。能夠被盛老爺子那麼推崇,能夠被盛家幾個小子誇那麼一聲的人,的確不是簡單的傢伙。算了,拍照的事情就此揭過。我不提了,要麼等我想清楚,要麼……嘿嘿,等你想清楚了也行。”章卓元的意思顯然是,在上海的一畝三分地上,我可以不害你,但你總有事情要求着我的。
蕭永點了點頭,說:“章先生,你等不到那一天的。最低限度,就是三五天的觀察時間。你身體健康,不像盛家老爺子那麼受限制吧。攝影是門手藝活呢,急躁不來的。”
如果順勢退那麼一步,這氣氛也就融化開了,但蕭永這麼一說,卻讓氣氛又凝重了起來。章卓元哼了一聲,說:“玩攝影很養膽子嘛。”
蕭永倒是輕鬆地接過了話頭,點頭道:“那是。現在來找我學攝影的不少,我可是想在大門上帖那麼一副對聯。上聯是:升官發財請走旁路,下聯是:貪生怕死莫入此門。”
康平嘿嘿一笑,打趣道:“橫批呢?黃浦軍校?”
“不,”蕭永頷首道:“橫批是……非誠勿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