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的街道走到盡頭, 我們三人在街邊的一家小壚肆內落座,此店雖不大卻非常整潔,錯過了午時時分, 店內也只剩一家老少圍桌而坐, 似是在爲上位的那位老者祝壽, 小一輩的幾個孩子一個一個拜過, 長輩們則是分別敬酒道了祝詞, 無非是一些願長命百歲的話。
不一會兒,店裡的小二行至我們所坐的餐桌前一臉堆笑地問:“這裡有菜譜,敢問各位客官需要點什麼呢?”說着, 他瞧見我懷中抱着的天兒,頓時滿眼放光, 甚至還上手摸了摸天兒的臉, 欷歔讚歎道, “這位小官人怎麼生得這般好看,告訴哥哥你今年幾歲了呀?”
“咳。”對坐的流雲輕咳了一聲, 面上的神情是哭笑不得。
天兒則往我懷裡偎了偎,看了眼那小二,又看向我問:“孃親,你說過在這裡不可以亂說話,天兒要怎麼跟這位……這位哥哥說呢?”
我忍不住發笑, 心道說實話這小二自然是不信的, 當然我也不會讓天兒那麼說, 是以我直截了當與他道:“呵呵, 這孩子兩歲了。”頓了頓又道, “我們一路走的頗是口渴,你可否先與我們上壺茶, 歇一歇我們再要飯食。”
“好嘞,客官們稍等,就來。”小二應下,自沏茶去了。
“九九,”流雲邊從廣袖中掏出一顆糖果剝了皮塞給天兒,邊問我道,“怎的近日不曾在遠清苑內瞧見景葉?他往常不是多數都在那裡的嗎?”
流雲不提這個還好,他一提起我登時就火大,看我臉色不好,天兒張口回道:“伯父,您還是莫要問孃親這個了,她不說只是怕您生氣。
我聞言噎住,這孩子到底是年紀小,如此一說,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
果然,流雲正色追問道:“怎麼?他惹了你孃親了?”
此時小人兒方警覺自己說錯了話,趕忙捂住嘴搖頭。然則,以流雲的性子怎可能放下不問,我心知如此,便頷首叫天兒繼續說。天兒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接道:“前些時日景葉舅舅趁孃親和天兒都睡着的時候,偷偷到了房間將天兒抱了去,孃親醒來不見了天兒,自然生氣,還好他很快就將天兒送回了遠清苑,不然孃親一定要急壞了。”
天兒稚嫩的話音甫落,只見流雲瞬間便紅了一張臉,旋即“啪”的一聲將手拍在桌面上,驚得整個壚肆的人都朝我們這處看了過來,還以爲發生了什麼大事,嚇得天兒也不由得縮到了我的胸前。
“好大的膽!”流雲怒道,“天兒,那景葉可對你做了什麼?他將你帶出遠清苑又去了何處?”
天兒搖了搖頭:“不知,那日天兒睡得沉,天兒亦不知他都去了什麼地方。”
“罷了兄長,”見流雲當真動了氣,我連連勸解道,“此事子傾已盤問過他數遍,可他就是不肯說,不過,子傾也爲天兒看了,他並沒有對天兒做什麼。況且,這其中也有我的錯,是我太大意了,既然事已如此,他又認了錯,便作罷吧!左右他還是我善財師兄的摯友,師兄也跟我求情數次了。”
話雖對流雲這麼說,我只是怕他動起真格降景葉個什麼罪,也倒並非是我擔心他,而是確然如我所說一般,他畢竟是善財的友人,有善財出面求情,我哪能有不應的道理?
但實則我卻一直認爲此事不是那麼簡單,試想,縱是景葉與子傾、了璿和我相識,可終究還是沒熟到毫無防備的地步,那日他本不在遠清苑的,所以,我纔在午後不加一點措施的和天兒在屋內歇下,然而,以子傾的修爲和習性,大白日裡遠清苑多個人進進出出他又怎會不知?兼之事後他雖責備了景葉幾句,可看得出來他並沒有較真,當然,子傾是不會害我和天兒的,故而我一直覺得,這件事中必有隱情。
那景葉不光此事做的古怪讓人想不通,他平日裡的一舉一動更讓人覺得怪異,譬如他對天兒那股看起來較我更甚的親熱勁兒,再譬如他偶爾竟會看着我發呆,這些都已足夠令我覺得不安。所幸自那件事之後他便再沒來過遠清苑,可是,他無緣無故的抱走一個孩子,又死活不說去了何處,這件事既然和天兒有關,我便沒打算放任不管。固然我一直看不出他的仙氣,但經過這些時日我卻能看得出他修爲並不高,起碼遠在我之下,故只要是我有心去查,應是不難查出!
“既然九九都這麼說了,那便算了。”流雲的臉色稍好了一些,抿了一口茶,卻又補充道,“但他若敢有下次,我定不饒他!”
“嗯。”我隨聲附和道。
天兒忽然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問我:“孃親,我們可以吃飯了嗎?天兒餓了。”
“好,”我點頭將菜譜推到流雲面前,“請兄長點菜罷。”
流雲復又將菜譜推回來,看着天兒回嗔作喜道:“天兒看看有什麼想吃的沒,伯父無所謂,天兒喜歡的伯父都喜歡。”
天兒見狀,笑盈盈的抱住我的脖子,紅撲着小臉問:“孃親,可以嗎?”
“呵呵,你這孩子,弄得好像孃親往常都在虐待你一樣。”我無奈地點頭道,“可以,伯父都說了,這天下還有什麼不可以的。”
得了我的許可,天兒沒有看向菜譜,反倒是伸出小手指向那一家人中的老者,道:“孃親,適才我見那位哥哥給那老爺爺盛上了一碗好特別的飯食,天兒可以要一樣的嗎?”
聞言,我微微仰首朝那老者面前的桌上看去,其實也無甚特別的,不過是一碗麪罷了,遂將小二喚道跟前道:“隨便與我們上幾道小菜,然後,把同那位老者一樣的面給我們上兩份罷。”因我和天兒飯量都不大,素日裡一碗飯的量剛好夠我二人吃,便只要了兩份。
孰料,那小二聽了此話竟面露糾結之色,既而結結巴巴道:“對……對不起這位夫人,菜是有的,可那面……那面恐是一時半刻做不得的。”
“哦?”流雲不解地問,“怎的就做不得了?”
小二賠笑着回道:“實則那面與一般的面沒甚不同,各位客官若要別的面卻是有的,只是那面做起來甚是費神費時,而且,不逢生辰吃它也沒多大意義。”
吃個面還有意義?我稀奇道:“此話怎解?”
“客官竟不知麼?”小二得意地嘿嘿笑了兩聲,“大抵是客官所處的那一帶沒有這種習俗吧,我們這一帶的人啊,每逢生辰都會吃這種面,此面看是整碗,實際上卻只得一根,之所以在生辰這天吃呢,只爲應個好彩頭,有言道是‘面長命長’不是!”
生辰?一根面?面長命長?
我剛剛執起的茶盞“砰”的一聲掉在桌面上,緊接着又滑落到地上,變作粉碎一堆,一瞬間,我的心也似它一般驀然支離破碎,不知別人聽不聽得見,我卻聽得那聲音震耳欲聾。
連我自己都忘記的生辰,他卻記得,還做面與我吃!我直道他是在罰我,還與他開玩笑,竟不知還有這種說法!
他居然知道我是誰?!他居然是知道的!
“孃親,你怎麼了?”
“九九,你這是怎的了?”
聽不見,看不見,眼前一片模糊,耳朵裡也只剩嗡嗡作響,我頓時慌了神,方寸大亂。
他知道我是誰!什麼時候就知道的?知道了爲什麼不揭穿又爲什麼不告訴我?知道了就該清楚我爲什麼要接近他,卻爲什麼又放任我所爲?爲什麼不躲着我?避着我?那夜還要跟我那般親近?知道了,爲什麼還要再次娶我?爲什麼?爲什麼臨到最終還要說出那樣的話?
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不想叫我親眼看見那一幕?是不是心裡還放不下我?
是不是……是不是我今日若不巧遇這件事,你便欲想要瞞我一輩子?
“孃親、孃親,你醒醒,你怎麼了?天兒不吃麪了,是天兒不好,孃親你醒醒、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