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地在牀上翻了個身, 將原本側臥的身體平躺過來,這一覺睡得甚是解乏,昨日受的傷也隨之好了七七八八。我心道這吹風果真比數狐狸奏效的多了去了, 昨夜我從河邊回屋躺下便即刻入了夢, 依此看來, 那了璿的話卻聽不得。
突然, 一團軟綿綿肉呼呼的物事跳到了我的胸前, 我雖是閉着眼,但分明可以感覺出那是個活物,四隻爪子, 軟軟的肉墊,好像還有一隻大尾巴在擺來擺去……
“了璿, 你你你……你瘋了嗎?”
щщщ⊙ тт kán⊙ co
我邊說邊睜開眼, 本以爲是了璿吃了雄心豹子膽私自闖進了我的房間, 怎奈一低頭,卻對上一雙又大又黑且還飽含這兩包眼淚的雙眸, 嘖嘖~天知道它那副小模樣有多招人歡喜。
我抱過那小東西高高地舉在眼前仔細打量一番,尖尖的耳朵,又圓又大的眼睛,翹翹的鼻子,雪白的皮毛和一條大大的尾巴, 乍一看, 它確是同狐狸有幾分相似之處, 可細看起來卻又有些不同, 我張口問道:“喂!小畜生, 你是誰家的呀?是走丟了嗎?不哭不哭,姐姐疼你。”
我正看着它圓滾滾的小肚皮一陣莫名的喜悅, 身側竟忽而起一道熟悉至斯的聲音,那聲音微有些吃驚的反問:“小畜生?!姐姐?!”
落……落離?
我驀地盜出一身的冷汗,轉頭向牀榻的內側看去,萬不料,正是他以手支額半欹着身體將我看着。見狀,我反射性的自牀榻之上彈跳而起,一把將那小東西扔到了他的懷裡,伸手指着他止不住地微顫道:“你……你怎的……怎的在我牀上?你不是睡在隔壁的嗎?”
那好似小狐狸的東西被我這麼一扔,登時就躲進落離的懷裡嗚嗚地撒起嬌來,落離一面順着它身上的皮毛,一面不甚在意的與我道:“倘使本君沒記錯,這間確是本君昨夜住下的房間。”
我腦中訇然作響,環視一週,這……這裡竟當真不是我的臥房,那我怎會在這裡?莫不是、莫不是傳說中的夢遊症?!我抵死謾生地回想着昨夜發生的一切,可不知是不是因爲昨夜睡的太死太沉,想了半晌,到底還是沒想出個頭緒來。
慶幸的是,我有着和衣而臥的習慣,眼下的穿戴雖不算整齊,倒還有一身貼貼實實的中衣在身,不然,就真是糗大發了!
我摸摸胸口蹀躞不下的小心肝,燒着麪皮訕訕道:“天、天君,這可能是一場意外,大抵是小仙夢遊來着,夢遊!您若沒旁的事,小仙就先告退了。”話罷,我跳下牀榻欲溜之大吉,可溜到一半,卻又忽想起一件極爲着緊之事,是以只得重新折返回去。
落離着一身銀紫色的絲緞中衣側臥在榻上,見我折返回來也不詢問,僅擺出一副逍遙容與的形容看着我,一雙眼睛裡混合着太多我辯不清的東西。我忍疼的從髮尾拔下兩根頭髮,既而幻作一襲紫衣放至落離的牀頭,道:“天君姑且先穿這件吧,您的外袍我拿去與您洗洗,隔夜的衣服再穿上身總是不好的。”我一邊說着,一邊顧不得他答應,順手便撈了他疊放在枕邊的那件外袍,轉身即走。
“你這樣就想走了嗎?九九。”
落離的嗓音在我背後響起,且還帶着一種饒有興味的口吻。
我晃了晃,止住腳步卻不轉身地問:“天君可還有旁的事?”
身後一陣風過,卻是他瞬移到了我的身畔,將頭埋在我的耳旁,沉吟道:“九九,你當真是個沒心沒肺的人。”我又狠狠的晃了一晃,真不知道他怎麼好意思說出這樣的話?他卻接着續道:“婚前,你莫名所以的設下圈套搶了本君的吻。典禮上,你又上演了那麼一出攪了本君的好事。洞房花燭夜,你故意留本君在遠清苑,夜晚,竟還籍着夢遊的藉口睡到了本君的枕旁……而到了現在,你想走了?你,從九九,將我這六界之君置於何地?!”
落離的聲音並不高,可他的一字一句卻無一不將我砸的眼冒金星頭腦發昏,我甚至覺得我根本就不曾識得眼前這個人,更不成想,在他口中我二人竟是互換了角色,我反倒成了那個沒心沒肺的。真是可笑!
當下,我覺得這世上最爲糾結不過的,便是自己的雙重身份,我揣着竹紫苒一顆活生生的心,卻要去演從九九該演的戲碼,我覺得我即刻就要分裂了,再也演不下去了。我敬佩如落離這樣一夫多妻的男子,真不知他們是如何在各個歡喜的人面前演戲的,那需要多麼剽悍的一顆心,還有,多麼令人歎爲觀止的演技!
我平復一忽兒心神,想着心中尚有大事未了,於是乎,又笑吟吟的將臉轉了過去,同落離鼻尖對着鼻尖,道:“天君想太多了,那一切不過一場巧合罷了。”說完,我頓也不頓便閃出了那個讓人昏厥的地方。
·
“小九,將這碗湯藥喝了。”
我站在河岸上大口大口的吐納着新鮮空氣,子傾忽然出現在身側,手中還端着一碗十分沒有賣相的黑乎乎的湯藥,氤氳繚繞,看着便讓人想吐。
“子傾,能不能不喝,我已經沒事了。”我拍拍胸口,示意道,“不信你看,真的沒事了,不喝了罷。”
聞言,他一張顛倒衆生的臉不但沒黑,反而晬然一笑:“也罷,不想喝便不喝吧。”
我愣了愣,益發歡喜起了子傾這副脾性,心道是天下人若都能同他這般與世無爭又善解人意,那該是多麼其樂融融的場面啊。
他看了看我手上的紫衣,不解地問:“小九,你這是作甚?”
我一拍額頭,適才因氣血翻涌,居然差點將正事給忘了,旋即連忙蹲下身子將那身紫衣攤在地上翻找一通,再翻找一通。可不料的是,末了除了在那廣袖內翻找出一堆公文和一面上鐫五方天帝的玉龍牌以外,竟再無他物。
子傾將我從地上拉起,眉心結成川字,問道:“你昨夜留下他便是因的這個?”
我點了點頭,滿腹狐疑地問:“爲何尋不見天機鏡?他不就是用的天機鏡才能來到遠清苑的嗎?”
子傾默然,良久,他蹲下身去將地上的一攤物事重新裝回廣袖內,又施術將其上的灰塵拂去,遞與我道:“小九,天機鏡多年前曾失竊過一次,失而復得後當即就被封印在了天宮之內,可是,除了在位的天君以外,沒人知道它被封印在了天宮的何處,故而……”
“故而,他雖可通過天機鏡來到此地,卻並未帶在身上對嗎?”我接過子傾的話,不禁木然。如此看來,那天宮我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了!
·
再次折返回落離的房間時,他已不在其內,我在那四周的小院裡轉了一圈,果然就見他正負手立於一條篁逕之上若有所思着什麼。遠遠看去,除了那竹子換做了綠色之外,那副修長的身形、淡泊的神情,一派場景都恰好與曾經的許多個日子相吻合,霎時間,我只覺心中五味瓶翻做一堆,箇中滋味實是難以言表。
我木愣愣地站在原地許久都無法動彈,要照以往,我早就撲上前去矇住他的眼睛了,縱是彼時連自己都深覺那行爲即惡俗又幼稚,但每每還是想要讓他猜猜,而他,則也總是甚配合的輕聲一笑,再慢慢道出我的名字,數萬年,不厭其煩。
他大抵是察覺到了我的存在,幽幽地轉過身來,只是那面上,卻並無往日的笑意。倒是他腳邊那隻如小狐狸一樣的物事,瞧見我後噌噌噌地跑了過來,看來它卻是個不愛記仇的,眼下咬住了我的裙襬,大尾巴搖來搖去,煞是討喜。
我咬着牙勉強同落離扯了扯嘴角,須臾,快步走到他身邊將手中的紫袍塞到了他的臂彎間,掐着手心對他道:“適才……適才我將天君的話在心中思量了一番,最終覺得那其間是有巧合不假,可……可確也是因了我纔給天君您添了那許多的堵,是我忒不厚道了。一不小心掉到您的湖澤裡,一不小心壞了您的婚宴,又一不小心耽擱了您的春宵一夜……”我牙根癢癢的直想把自己的舌頭都咬下來,卻又不得不道,“可現今木已成舟,事情已成這樣了,要不……要不我做些什麼給您彌補彌補?”
許久,落離都未曾回話,只半垂着一雙鳳眼面無表情地將我看着,看得我心底一陣發毛。我吞了口口水,想着要不要放棄了讓他將我帶回天宮念頭,本欲在小院內走一走轉個圈,卻不料甫一轉身,竟是被他一把拉了回去。
我踉蹌退了幾步,肩背狠狠地撞在了他的胸前,他伸出另一隻手臂猛然將我錮在懷裡,還未來得及等我理清事情的發展趨向,他卻又在我頭頂沉沉地道出一句話,那嗓音有些顫抖,甚至有些卑微。
他說:“九九,跟我回天宮罷。”
我呆了呆,雖然他說出了此刻我最想聽的話,但我卻總覺得哪裡不對,而且,是很不對!他……他居然摟着我?!他何時竟變得這般喜歡輕薄小姑娘了?!咳咳……
我原本其實是想掙脫來着,可忽然想起香沉殿那四個丫頭的形容,我思忖着這六合八荒正常的未婚女神仙,身逢此事此人,八成都應是不會想要掙的吧!況且,我眼下的身份乃是從九九,並不想與衆不同引人懷疑,故而,我又隨波逐流了一次,不但沒掙,反之又往他懷裡偎了偎,再以理動人道:“呃……天君,這樣不太好吧,您可是昨日方成的婚,且家中還有一房老婆,這麼光天化日的,您如此摟着我,委實、委實欠妥。”
少頃,他漸漸鬆開了我,我只聽他在我背後含糊不清道:“若什麼安然,什麼天崩地裂又與我何干……”他聲音低沉的猶如囈語,我辨不大真切。
回過身去,我尷尬的將裙襬下的小東西抱進了懷裡,轉而,硬着頭皮同落離確認道:“您讓我跟您迴天宮?”
他默然地點了點頭。
“爲何?”我又問。
他臉色青白一番,眄睨着我道:“無他,你適才不是說要彌補嗎?恰好本君那挽瀾殿里正缺了一個仙娥,你去那兒料理上百年,便算你將功補過了。”
“百年?!”我澀澀地笑了兩聲,心想他倒是會佔便宜。不過,我此行的目的自己心中清楚即可,全然不需他知曉半分,是以再次問道:“百年倒也無妨,只是,天君您要如何帶我出這遠清苑?”
落離擡手撫了撫我懷中已呼呼睡着的物事,微皺了眉,道:“今晚,月上中天之時你到河畔等我,我自有辦法。”言畢,他拂袖而去,行至一半時又陡然頓下腳步,回頭道:“昨夜本君未睡好,先回屋了,方纔頭痛時無意攬了你一忽兒,你……切勿放在心上。”
“……”
看着他漸行漸遠的身影,一陣突如其來的胸悶將我擊的頭暈目眩,我急促地靠在身旁的修竹之上,想來,一定、一定是我的傷還沒好利落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