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決定一個人去三亞旅遊,可惜一直沒有實現的機會。生活太忙,時間緊張,沒完沒了的事情阻隔了三亞遊的行程。按理說,國內旅遊,想去哪,不都很簡單麼?一張火車票或機票,就能把身體和夢想一起託運。然而,真要邁出家門,踏上旅程,對一個成年了很久很久的馬上入中年行列的人來說,的確是件奢侈的事。
好不容易得個空閒,安安決定把家庭瑣事都拋給老公,沒有任何羈絆地出去耍兩天。她早習慣了一個人尋蹤問跡,隨心所欲地玩,沒有必去的打卡地,累了便打道回府。她是純粹又簡單的人,不喜歡被束。
本來,她報了當地的旅行團,網上聯繫的。因是陌生人之間的信任,一落地,這信任就遭遇危機。事先說好的酒店,人家臨時給她換了。安安不喜歡既定的事更改,與聯繫她的業務員達不成共識,談崩了!四晚五天的三亞遊瞬時變成一地雞毛。
已是晚上八點。安安餓着肚子,拖着行李箱,在街頭茫然無措。但幾分鐘後,她決定打個車,先找個酒店住下,等第二天早上再說。她骨子裡是喜歡解決問題的人,雖到山窮水盡,也能使出渾身解數處理好。這個時候,她特別堅強又勇敢,智慧亦隨之萌生。
她只找到了一家非常一般的酒店。當地的年輕保安聽說了她的遭遇後,表現很氣憤填膺,還格外殷勤。安安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個女人,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三亞,大晚上的,一個人,突然害怕起來。當保安熱情地爲她開門、開好空調後不走,預備展開不愉快的話題時,她禮貌而機警地讓保安退出了她的房間。
暫時總算有個住處安歇,能讓安安認真捋捋接下來的行程安排。她認識到,今晚沒有住業務員給她安排的民宿是多麼的明智。她寧願主動掌握一些東西,而非被動接受。有時,人一旦被動,就會一直被動,想翻轉的可能性很小。
她出發的城市,天氣涼爽,而三亞,已是炎炎夏日。氣溫不習慣,身體的適應性需要過程,不是熱了就是冷了。房間裡的黴味越來越重,衛生間的臭氣也不斷往臥房裡飄。肺,本是她家族的薄弱環節,安安也繼承了這點,對氣味異常敏感,尤其難聞的氣味,一旦吸到肺裡,那種灼燒的,咳又咳不出東西的感受,令安安無所適從。只有當空氣新鮮的環境,好幾個小時後,才能吐出濁氣,緩過來。這是安安近些年不願出遠門的重要原因,之前年輕時,安安的肺對氣味還沒那麼過敏,現在卻越來越嬌氣。
安安在牀上翻來覆去,大腦裡全是來三亞的前前後後的經歷和感觸。在訂好機票那刻,她的心情就放飛了,對陌生城市的嚮往充滿她的心,未知旅程帶來的興奮讓她精神亢奮。那幾天,她在吃飯或做家務時,不禁笑出聲來。這種發自內心的愉悅,讓她感到生活的美好。儘管生活中,已經沒有多少事值得她開心。她幾次莫名地突然依偎在她老公的懷裡,頭埋進老公的脖頸裡,自言自語地說:“啊!我真的要去海南旅遊啦!”安安老公平靜地輕輕撫着她的頭說,還沒去呢,就這麼開心,看來是憋太久了!安安不迴應,只知道近幾年,她活得太壓抑,太辛苦。她努力做好妻子的角色,努力做好女兒的角色,努力做好一個傳統媳婦的角色,想做一個母親,可惜老天不眷顧。她隨性而爲的性格,在現實面前,被逼得慌張茫然,緊巴又擰巴。她在無數個黑夜,叩問人生的意義。
來之前,安安多次與當地這家旅行社的業務員確定行程。對方讓她預付二百元定金,到三亞後再籤正式的紙質版合同並付尾款,安安信了她。因是好幾年前網上的一篇海南自助遊的精華置頂帖的吸引,很多人評論這位業務員的服務好,安排的行程合理,又附了聯繫方式,安安覺得可以嘗試,便加了其微信。雖與這位業務員未曾謀面,但她在安安微信朋友圈已躺了兩年,每次發三亞的遊人照片,都很令安安想往,廣告到一定程度時,大腦已經接受並期待。
當安安被業務員安排的小車司機從高鐵站接到更改後的酒店時,就覺得非常不對勁:不是常規的酒店,而是一羣離海邊的民宿區,民宿區前方還有一片古墓羣。她隻身一個女人,想到古墓羣,覺得瘮得慌。
二百元已交,接站司機催安安籤合同。安安說先到房間裡看看,如果合適,再籤不遲。房間在二樓,沒有電梯,安安只好將行李箱擱到樓下。打開房門,一股難聞的氣味迎面撲鼻而來。她掃視了整個房間,非常簡陋,鄰着馬路,二話沒說,跑下樓告訴前臺,說沒法住。安安便打電話給聯繫她的業務員,說中午剛到海口時,就和你說過不同意更換酒店,是你橫豎說這個酒店比原定的要好,原定的酒店安排不下去,免費升級到環境更好的酒店不香嗎?又說等我來了自己對比,如果實在感到不行,再換其他酒店。這下對比了,確實不行,還是住你原來幫我訂的酒店吧。業務員說,那不行,這個已經預訂了,不能退。安安說,既然是預定,就可以退,換家帶電梯的酒店,不要這種兩層樓的民宿型,沒有安全感,更別說前方還有一片古墓羣。業務員說,今晚只能這樣,要換也得明天換。安安很反感這種強行硬塞給她的安排,又察覺對方故意不予協助的蠻橫,心裡好大不痛快。此時,天色已晚,這來回折騰一番後,安安說,不跟他們團了,把接站費扣掉,餘下的錢退回給她,她自己找住的地方。對方這時所有該有的情緒全部表達出來:“想什麼呢?退你錢?你還要補我房損呢!你二百元預定金能幹什麼事?三亞的酒店多貴,你不知道嗎?你可以在網上查呀,就算不住,你也要把今晚的酒店房損補給我。”安安覺得對方有點地頭蛇的味道,也沒好氣,說,還沒有入住,怎麼就有房損?只有入住了,費用才產生。你把司機接我的路費扣掉,扣五十也行,一百也行,反正你得退我錢,我自己找酒店住,自己玩。
對方已經非常氣憤,眼看着到手的錢掙不成,甩開性子罵:“你TM愛住哪住哪?太難伺候了!一堆事!”安安儘量保持克制,說,看你圖像,你這小姑娘長得溫柔可人,說話怎麼這麼難聽?我看你們合同上有監督電話,我是不是可以?對方的聲音大得刺耳:“你趕緊打,趕緊投訴我去!”
安安的嗓子一下子急得連連咳嗽了幾聲,說不出話。她下意識到,三亞的海水很深,突然想到這是天之涯海之角。但不平充塞了她的心,也就沒有畏懼。安安說:“難道連監督電話都是你自己預設的?難道騙子長你這樣?”
對方掛了電話,再打,被掛斷。反覆打,還是掛斷。安安無法,心想,二百元不多,就當是司機接她的費用了!但又一想,剛到三亞,就成這個局面,大老遠跑過來,不是受氣的。此時,對方在微信上發來信息,諷刺說,祝你接下來也像今晚一樣“愉快”。安安回了一句:“你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就再沒理這個業務員。
她打了一個車,腦子裡還有些亂,她告訴師傅去旅行社先前給她訂的那家酒店,這酒店離地圖上標示的“椰夢長廊”很近。又添了一句,剛纔那個民宿區根本不是酒店,連電梯都沒有。師傅立馬接過話茬,那你現在去的酒店也沒有電梯啊!安安說,那不行,我一個女的,拖着行李箱上下樓不方便。“師傅,你能幫我找個好一點的帶電梯的酒店嗎?”她還沒反應過來,應先在網上搜索好酒店再打車。師傅說,行啊!三亞我熟。不用住太好的吧?安安答,不用,中等就行。師傅轉了幾個彎,在一家門牌爲“濱海假日酒店”門口停下來。安安說她先去探探情況,讓師傅在門口等下。師傅說好,可以等。安安要將車費付了,把行李箱拿下來。師傅說,不用拿行李箱,你先去問。但安安堅持付車費,並取下行李箱。
到前臺一問,有房,有電梯,不貴。安安示意司機不用等了。前臺問要不要先看看房間,安安說不用,安靜就行,先住一晚再說。此時,她不設防地信任任何人了。就在一邊辦理入住時,一邊說了自己的遭遇。安安平常口緊,不輕易在陌生人面前講自己的經歷。可現在,她滔滔不絕地講述了到達三亞後的不快,她不像或者說忘記自己是個曾走南闖北,到過無數個城市的人,她更像一個未進過城的“陳煥生”,心裡有很多委屈。當年輕保安熱情地幫她拿行李開房間時,她才意識到自己言行的不妥。
安安沒有吃晚飯,下樓買了幾個芒果啃了,按照在家時每晚的作息時間,洗漱完後躺在牀上。她想起接站司機遞來的合同上的監督電話,便多了一個心思,快速保存在手機裡。她試着撥過去,沒一會兒,竟接通了,安安一五一十向傾聽者道出事情原委。好在這是一個正規的旅行社,被告知與她聯繫的只是一個素質有待提高的業務員,說很抱歉讓安安體驗到不好的服務,並答應三個工作日內將預收的費用退回安安的銀行卡。安安掛掉電話,心情舒展了很多。她整晚都在用與人講理的方式,尋求一種公平、尊重,希望平心靜氣地解決分歧。她抱着“生意不成仁義在”的媽媽給她的人生格言,儘量與人爲善。可現實利益面前,有人表現得含蓄,而有人表現得猙獰。她那套先禮後兵的君子做法,只能在文明覺悟高一些,年齡成熟和閱歷多一些的人面前奏效。
已經午夜,安安把枕頭翻過來又覆過去,回憶這林林總總,始終睡不着。她打開睡前關掉的手機,很快彈出了兩條短消息,是第二天早上要接安安遊玩的導遊發過來的確認信息,還有一個三亞本地的陌生來電,號碼和發來短信的號碼是同一個,安安回撥了電話。接通電話的是一位男士,聲音好聽且溫和。原來,他是安安接下來旅行中的全程導遊,要和安安確定第二天接她的時間、地點。可剛被社裡通知,說安安已單方面退團,他想和安安確認是否真的不跟他團了,怕情況有變。若沒有退團,自己沒接到安安,就是他工作的失誤。安安先是對這個導遊的誠意表達了謝意,後來又像祥林嫂一樣,重又講述了一遍自己的經歷。對方表現出安慰的口吻,說了一些寬慰的話。安安閃出一個靈光,問明天是否可以跟他們車一道到蜈支洲島,跟車費照付,景點門票自己買。導遊說,車位是有,但下午不回三亞灣,要去另一個景點,而且車上有監控,他儘量與司機先溝通,讓她坐最後面,說明天的團都是臨時結伴,每個人費用不一樣,都籤合同的,接下來都由他負責行程安排,且不能再退出。安安說理解,只要將她帶到景點,就不用再麻煩他了。他們確認了上車地點和時間,他又向她提供了幾家不太貴的海景酒店名稱,安安一一謝過這位導遊的囑咐,並加了微信。
安安特意將對方微信的簽名打開,看到這樣一句話:“天雨雖大,不潤無根之草;佛海無邊,不度無緣之人。”價值觀跟她的有些接近。她又打開了對方的微信圖像,仔細瞧了瞧,是個精瘦且陽光的小夥子。側身中,不難看出對方已是經風受雨的人,年齡似乎比安安小,但也許同齡,安安不想把這種感覺歸爲異性相吸。安安特意又回想了那個女業務員的印象,安安認爲,在這晚之前,她也沒有排斥那位小姐姐呀!可不得不承認,不排斥和相吸之間,隔着多少距離。安安覺得這個導遊相對靠譜,這才又安下心,躺下來養神。
她想,明天一早六點得起,找一家能看海的酒店,把自己安頓好後就可以快樂地享受天藍水美的景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