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士強這纔回過神來,答道:“我怕大人一個人有危險。”
阿麥笑了笑,收刀入鞘,說道:“沒事,你這樣跟着我,要是誤傷了你怎麼辦?”
張士強便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我,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只是——”
阿麥見狀,便笑道:“行了,既然跟過來了,就到這邊等着我吧。”說着她便轉身又往前走去,到水潭邊的一塊大青石處停下來,轉回身對張士強說道,“我下去衝個涼,你在這守着,幫我看着這些人。”
張士強沒想到阿麥深夜來此竟是爲了洗浴,聽她如此說已是窘得臉色通紅,忙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我去山壁那邊看着人。”說完不等阿麥說話便轉身飛快地往石壁那邊跑去。阿麥笑了笑,徑自把軟甲和軍裝脫下,只剩下裡面的裹胸和短褲,撲通一聲跳入了潭水中。
張士強這裡還沒有跑到石壁處,就聽見身後阿麥的落水聲,腳下一停,臉上不由得更紅了,他急忙又往前走了幾步,這才停了下來,背對着水潭筆直地站着。等了一會兒,他忽然記起白日裡見這水潭深不見底的模樣,心裡不免一驚,生怕阿麥再出了意外,忙揹着身子叫了一句:“大人!”
半天聽不到迴音,唯有遠處瀑布嘩嘩的水流聲,張士強又大聲喊了幾句,還是聽不到阿麥的迴音,不禁有些心急起來,顧不上避諱,轉身又往那青石處跑,到了那隻見到了阿麥脫在青石上的衣物,旁邊的潭水早已是一片平靜。張士強這下慌了,趴在青石邊上只衝着潭中大喊“大人”,到後面又喊起“伍長”來,聲音裡已隱隱帶了哭聲。眼見一點動靜沒有,他這裡正要往潭水裡跳,忽然見潭水中冒出個人來。
阿麥抹了把臉上的水漬,問道:“怎麼了?”
張士強見阿麥安然無恙,忍不住破涕而笑,半晌才說出話來,聲音裡猶自帶着哭音,說道:“我見大人半天沒有動靜,還以爲你溺水了呢。”
阿麥見他又哭又笑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罵道:“傻小子,我剛纔潛到對面瀑布那兒去了,沒聽到你喊。你家大人從小就在河裡長大的,就這小水潭怎麼會淹死,也忒膽小了點。”
張士強也跟着傻笑起來,忽又見到水中的阿麥還裸着肩,嚇得猛地轉過了身去。阿麥雖不甚在意這些,可也不想讓張士強窘迫,便悄悄地從水中鑽出,胡亂地擦了擦就套上了軍裝軟甲,這才問張士強道:“我還要到山頂上去,你可跟我一起上去?”
張士強紅着臉點頭,阿麥笑了笑,便帶着他往山頂上爬去。兩人爬到山頂處,東方已經隱有亮光。阿麥迎風而站,看着遠處的山巒,對身後的張士強笑道:“張士強,你看我們烏蘭山中的風景可好?”
張士強往遠處望去,見晨靄之中山巒起伏各顯造化,不由得點了點頭。他轉頭看向阿麥,見她身姿瘦削,髮梢猶帶水珠,又想她這樣辛苦地混在軍營之中,且不說每日裡爲着身份提心吊膽,只每夜裡爲了洗浴還得到這深山中來就非一般女子可以忍受的,忍不住問道:“大人,你爲什麼要待在軍營?”
阿麥微怔,片刻後纔回頭緩緩答道:“爲了——父輩的榮耀!”
“父輩的榮耀?”張士強迷惑。
阿麥轉回身去,迎風張開雙臂,閉上眼仰頭大聲笑道:“嗯,爲了父輩的榮耀!”
山風之中,阿麥的衣角翻飛,太陽從遙遠的東方躍起,剎那間萬道金光射來,給她的身形鑲上一道亮邊。這個身影落入張士強眼中,竟似欲乘風而去的仙人一般,他愣愣地看着,不禁呆了。
阿麥閉眼站了片刻,待心中澎湃的情感平靜下來後這才轉回身來,欲行間卻見張士強正有些失神地看着自己。她心中微微一驚,面上卻不露絲毫,還如平常一般笑道:“走吧,下山。”
阿麥說完便自己率先向山下走去,張士強這時纔回過神來,匆忙應了一聲後,便追了過去。
兩人回到軍營時不過是早操時分,黑麪正帶着士兵在校場上操練,看見了阿麥只遠遠地點了個頭算是打過了招呼。阿麥並不在意,略一點頭,然後便把視線投向了校場,默默地注視着那些汗流浹背的士兵們。西澤山一戰,第七營損失慘重,原有的人馬損失了十之七八,現有的這些士兵大多是戰後新招募來的,一部分是從江北其他州縣投奔而來,還有些就是烏蘭山中的農家子弟。
這些都是南夏的熱血男兒,他們現在缺少的只是實戰經驗而已。阿麥心中默唸。
阿麥注視着校場許久不語,身後的張士強也不敢出言打擾,直到看見軍需官李少朝從遠處往這邊而來,這才小聲提醒阿麥。
阿麥聞言別過臉來,果然見李少朝不緊不慢地走過來,近了才搭訕道:“早啊,大人。”
這顯然是沒話找話,只看李少朝的神色阿麥就知道他爲何來找自己,無非是又想鼓動自己去大營要東西,於是便把視線又重新放回到校場上去,只隨意點頭道:“早。”
李少朝又笑道:“真是巧,大人,又在這兒碰到您了。”
阿麥心道我每天早上都到這裡來看士兵操練,你會真的不知道?心中雖這樣想,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還是輕輕點頭,“巧。”
見阿麥兩次都是這個反應,李少朝面上終有些掛不住了,尷尬地搓了搓手,也學着阿麥的樣子,把視線放到校場上那一羣赤背的士兵身上。
過了片刻阿麥才轉回身來,看着李少朝似笑非笑地問道:“這樣就有點不自在了?”
李少朝聞言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只嘿嘿笑着。
阿麥又說道:“你家大人我每次去大營打秋風時基本上都是這個待遇,你現在可知道這個滋味如何了?”
李少朝見被阿麥識破了心思,臉上笑得更不好意思了,笑道:“還是大人厲害,卑職這嘴還沒張呢,大人就知道要說什麼了。大人可別怪我,誰讓咱當着這個管家婆呢,可不就是我來這討人嫌嘛!”
阿麥笑了笑並不搭話,李少朝見阿麥面上並無惱色,又試探地說道:“再說了,張嘴三分利嘛,大人多往大營跑跑,總不見得有什麼壞處。何況哪次去沒給大人個面子啊,且不說徐先生那裡待大人自然是和別人不同的,就連元帥那裡……”
李少朝見阿麥瞥向自己,連忙打住了話頭,只看着阿麥嘿嘿地笑。阿麥把李少朝從頭到腳打量了好幾遍,這才淡淡說道:“還記得陸大人曾說過你爲人忠厚、不善言談,每每軍事會議上都極少開口,可現今看來,陸大人可是看錯了你,我看你倒是舌頭上能開花了。”
李少朝只裝做聽不懂阿麥的暗諷,笑道:“那不是當隊正的時候嘛,要講兵法陣列,卑職還真是說不出什麼來,現在管的都是當家過日子的事,卑職難免會話多一些,管家婆管家婆,不婆婆媽媽哪能叫做婆嘛!”
阿麥被李少朝氣得無語,只嘿嘿冷笑了兩聲道:“李少朝,你行,你少跟我磨嘰,我既然說了不去就不去,要去要東西你就自己去,我臉皮薄,已經磨穿了,行嗎?”
阿麥說完拂袖就走,連操練都不看了,張士強連忙跟了上去,留下李少朝在後面站了片刻這纔回過神來,小聲唸叨:“別急嘛,有話好好說嘛……”
阿麥雖不願再往商易之那裡跑,可惜這世事往往是事與願違的。八月初,商易之向分佈在烏蘭山各處的江北軍各部發出軍令,命各營主將於中秋節前齊集江北軍大營。
阿麥的第七營離江北軍大營最近,收到消息也就最早。軍令到的時候,阿麥正召集營裡的幾個主要軍官開每月例行的軍事會議,商討怎樣才能增加新兵實戰經驗的問題。烏蘭山之役後,江北軍各部和北漠軍隊之間雖沒有再發生大的戰役,可小規模的戰爭卻時有發生,雙方互有勝負,總的來說還是江北軍佔到的便宜多,尤其是唐紹義所統領的騎兵部隊,更是讓北漠人頭疼不已。而阿麥的第七營卻由於駐地離江北軍大營太近,反而一直沒有任何戰事,明眼人都看出來這是商易之和徐靜有意讓第七營休養生息。阿麥心中自然也明白他們的好意,可同時卻又清醒地意識到這樣下去對第七營來說並不見得是好事,因爲只有經過戰場上的洗禮才能讓這些新兵成爲真正的軍人。
傳令兵把軍令送到阿麥手上,阿麥瞅着手中的軍令不由得隱隱皺眉,搞不清商易之下這個軍令幹嗎,難不成他現在還有心思聚齊了大家一起過中秋節?
軍令在其他幾個軍官手中傳了一圈,衆人的臉上也不禁掛上了些許納悶,齊齊地看向阿麥。阿麥眉間早已放平,面上帶着溫和的笑容問傳令兵道:“可知道元帥此次因何召集大夥?”
那傳令兵也是個機靈人物,見阿麥問,略一思量連忙答道:“小人也不太清楚,只是聽說朝廷裡對各位大人的賞賜下來了。”
此言一出,帳中衆人面上不禁都透了喜色,早在烏蘭山之役之後商易之就把江北軍中有功將領的名單上報了朝廷,這都過了大半年,獎賞總算是有了信,大夥心中難免都有些雀躍。倒是阿麥看起來絲毫不爲所動,只是讓人帶那傳令兵下去好生招待。
待傳令兵出去,帳中意外地靜了下來。阿麥掃視了一圈,見衆人都是一副難掩喜色卻又不肯露出來功利之心的模樣,心中不禁暗笑。她正要張口說話,卻見王七突然站起來說:“別看咱們最近這些日子沒打過韃子,可就憑咱們第七營輾轉一千多裡引韃子入烏蘭山這一條,大人去了那兒也是頭功,少不了露臉。所以大人這次去可不能再和以前一樣,只帶着張士強一個親兵爬山翻嶺地過去,沒得被人看輕了。這回說什麼也得講講排場,也讓其他營部看看咱們第七營的軍威。”
衆人聞言連忙稱是,更是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該如何在衆營之前亮亮軍威來,不過說來說去無非也就是得鮮衣怒馬、兵強馬壯而已。王七等幾個軍官越說越是興奮,唯有軍需官李少朝一直沉默着,眨巴着一雙細長的眼睛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麼。
阿麥含笑不語,靜靜聽着,待衆人都說得差不多了,才點頭說道:“大夥說得都有道理,不過我們第七營在西澤山之戰中損失太嚴重,雖然軍中給我們補了不少,可是家底畢竟不比其他兄弟軍營。再說我們又是步兵營,營裡總共也沒有幾匹馬,不比唐將軍的騎兵——”
話剛說到此,一直沉默的李少朝突然出聲道:“這個大人請放心,馬匹的事情包在卑職身上,大人只需定下人數即可,到時候卑職一定把馬都準備好了。”
阿麥十分意外,想不到一向摳門兒的李少朝能說這話,營中馬少,有數的幾匹馬都讓阿麥用來組建了斥候隊,並沒有配給營中的軍官,爲了起表率作用甚至就連阿麥自己都沒有專用的坐騎,李少朝張口就答應給這次去大營的人員配備馬匹,這實在讓阿麥感到意外。
“還是算了吧,非戰時軍官不可調用斥候隊的馬匹,這是營裡早就定好的,再說離大營又不算遠,翻山過去半天也就到了,要是騎馬走大路反而要繞不少冤枉路。”阿麥說道。
“不!得騎馬!”李少朝卻少有地執拗起來,“這可關係到我第七營的顏面問題,馬匹的事情不用大人擔心,包在卑職身上,絕對不會徵用斥候隊的馬匹。”
見李少朝把話說得如此圓滿,阿麥心中更是疑惑,奇怪李少朝如果不徵用斥候隊的馬匹的話,哪裡還能搞來戰馬。
八月十四日,阿麥命黑麪留守大營,帶着親兵張士強及王七等幾個軍官前往江北軍大營。幾個人新衣亮甲打扮好了,李少朝的戰馬還不見影子,直到眼看就要誤了時辰、幾人等得都上火了,李少朝纔派人來傳話說坐騎都已備好,請各位大人直接前往軍營轅門即可。李少朝如此神秘,讓阿麥心中的疑問更大,王七等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幾人來到軍營轅門處,果見李少朝牽着幾匹馬已經等在那裡,可一見那馬,幾人頓時愣了。
王七圍着那幾匹馬挨個兒看了個遍,忍不住大聲叫道:“我操,老李,你這也好意思叫戰馬?這匹,還有那匹,毛都掉禿了,怎麼出去見人?”王七頭次穿得這樣光鮮地前去大營,本是一心興奮,卻沒想到李少朝拍着胸口打下包票的戰馬卻是這個模樣,滿心的期待頓時都變成了熊熊的怒火。
看着那幾匹或老或瘦的馬,阿麥心中也是不悅,見李少朝還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冷笑道:“這就是你給咱們第七營準備的顏面?”
李少朝嘿嘿笑道:“一樣騎的,一樣騎的。”
阿麥冷冷地橫了他一眼,突然吩咐張士強道:“卸甲!”
張士強一怔,隨口問道:“大人,卸甲做什麼,不是還要去大營嗎?”
阿麥眼睛卻看向李少朝,嘿嘿冷笑道:“不卸甲如何來騎你李大人給配的戰馬?壓壞了這馬你李大人少不得又要心疼!”
見阿麥都帶了怒色,李少朝卻似並不害怕,不論衆人如何諷刺挖苦也只在一邊賠笑。這樣一來,倒像是鐵拳打在棉包上,軟了吧唧,大夥的怨氣想撒都撒不出來。想必李少朝也早已猜到衆人的反應,所以愣是把這些馬藏到最後纔敢露出來。現在大夥都已鎧甲在身,又急着要走,想不騎都不行了,你總不能穿着幾十斤的鎧甲去翻山越嶺,如若那樣,就算不被累死,到了大營也會被人笑死。
事已至此,阿麥也有些服了李少朝,見王七等人還在抱怨,冷聲說道:“夠了!都上馬吧,別辜負了李大人的一片心意!”
李少朝連忙討好地牽了匹最爲壯碩的馬到阿麥面前,阿麥冷哼一聲,接過繮繩翻身上馬,其他人雖不情願,可見此也只好紛紛上馬。李少朝充耳不聞大夥的抱怨聲,笑呵呵地看着衆人離去,直到都看不到人影了,這才轉身吩咐一邊的小兵道:“趕緊,領幾個人去搭個新馬廄。”
“馬廄?”小兵奇道,“麥大人這回能從大營要回戰馬來?大營裡也沒有多餘的戰馬啊。”
李少朝得意地笑了笑,說道:“這次不用麥大人要,自然會有人送咱們大人上好的戰馬!”他見那小兵一臉詫異,又笑罵道,“行了,別問了,等着就知道了。”
小兵滿臉疑問地往回走,走了沒兩步又忍不住回頭問道:“那得搭多大的?”
李少朝想了想,嘿嘿笑道:“大點,怎麼也得裝得下十匹二十匹的吧。”
再說阿麥和王七等人,騎了李少朝“精心”準備的戰馬,眼看日頭都已偏西還沒看到江北軍大營的影子。一夥子人都已經餓得是前心貼後背,就連罵罵咧咧抱怨了一路的王七到後來也餓得沒話了。
幾人騎着馬正踢踏踢踏往前慢慢晃悠,突聽後面遠遠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阿麥等人都回頭看去,見十幾匹健馬由遠而近飛馳而來,眨眼工夫就要到了眼前。衆人不自覺地都往道路兩邊讓去,剛避到路邊那十幾騎已在眼前一掠而過,耳邊只聽得馬蹄聲又密又急如同驚雷一般,馬蹄踏地帶起的塵土撲面而來,灰塵之中竟然連人影都沒能看清楚。
不過十幾個人的騎兵隊竟能有如此聲勢,衆人不由都被震得有些愣了。
阿麥正暗自納悶這是哪營的人馬竟然如此張揚,卻見其中爲首的那一騎突然在不遠處猛地停下,他身後的騎士也紛紛跟着勒馬,十幾個人齊齊地停了下來。那人回身向阿麥處望過來,片刻後纔出聲喊道:“阿麥?”
阿麥聞聲略怔,就見那人又掉轉馬頭跑到自己馬前勒住了坐騎,笑呵呵地看着自己叫道:“阿麥。”
“唐大哥!”阿麥又驚又喜,沒想到來人竟然是許久不見的唐紹義。
唐紹義身穿戰袍戴盔披甲,黝黑的面龐上難掩意氣,向阿麥笑道:“剛纔過去時晃了一眼覺得像你,沒想到果然是你。”
阿麥笑道:“唐大哥還能晃了一眼,你剛纔過去時我可是連你人影都沒能看清楚。”
唐紹義聞言咧嘴笑笑,解釋道:“看天色不早了,所以跑得有些急。”
阿麥這行人中,張士強、王七等人是早就認識唐紹義的,其餘不認識的聽聞他竟然是江北軍的騎兵主將唐紹義,也紛紛上來見禮。唐紹義一一還了禮,又衝着張士強笑道:“張二蛋吧?可是顯高了不少。”
張士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麥笑着說道:“他已經改了名字,叫張士強,現在是我的親兵隊長。”
“張士強,嗯,好名字。”唐紹義讚道,又轉頭衝阿麥說道,“前面還有你認識的人,你可猜不到是誰。”
阿麥奇道:“是誰?”說着便向等在前面的那些騎士望過去,見其中一人策馬越衆而出也往這邊馳來,到了近前衝阿麥笑着招呼道:“麥將軍。”
“張大哥!你怎麼會——”
張生知阿麥要問什麼,只是笑道:“我現在已是唐將軍手下的一名騎兵校尉,想不到吧?”
阿麥搖頭,烏蘭山之戰中,張生爲救阿麥被常鈺青挑落下馬,混亂之中又被戰馬踩斷了腿骨,後來傷雖好了可卻落下了個跛腳,阿麥只道他會因此退出軍中,怎麼也想不到會在唐紹義身邊看到他。
“是我自己向元帥要求到唐將軍手下做騎兵的,幸好唐將軍不嫌棄我這個跛腳。”
“幸好沒有嫌棄,”唐紹義笑道,“不然哪裡能求得這樣一員悍將,現如今草原上誰人不知我軍中有個拼命張郎?男人恨他恨得要死,女人卻愛他愛得要死。”
衆人鬨然而笑,張生只是含笑不語,待衆人都笑過了才提醒唐紹義道:“將軍,時辰不早了,我看你和麥將軍不如邊走邊聊。”
唐紹義點頭,阿麥也連忙稱是。唐紹義策了馬和阿麥並繮而行,張生卻故意落後了一步,和王七等人隨意閒談起來。
阿麥和唐紹義自烏蘭山一戰後就再沒見過面,阿麥被商易之留在大營近處休養生息,唐紹義被放出去帶領着騎兵部隊轉戰西胡草原和江中平原。只不過短短半年時間,他就闖出了名頭,不但成爲懸在北漠陳起大軍腰腹上的一把鋒利的匕首,而且還成了紮在西胡單于心頭上的一根利刺。只因北漠常鈺青偷襲靖陽邊軍時曾借道西胡東境而過,這便讓唐紹義有了藉口報復。他時不時地就去西胡的小部落劫掠一番,等西胡再集結好各部的軍隊而來時,他卻又已經橫穿烏蘭山脈到了豫北地區,出人意料地偷襲了北漠軍的某個分部。這種看似有些無賴的打法讓唐紹義掠得了大量的財物和戰馬,使原本不足三千人的騎兵部隊很快就擴張到了近萬人,一躍成爲江北軍中的第一主力部隊。
阿麥和唐紹義兩人邊行邊談,由於阿麥這邊的馬匹跑不起來,唐紹義那邊只好放繮緩行,直到天黑時分衆人才到了江北軍大營。負責接待的軍士把衆人迎進大營,阿麥吩咐手下的軍官隨人去吃飯休息,自己卻和唐紹義先去見江北軍元帥商易之。
兩人剛走到商易之居住的小院外,商易之已經得到消息迎出了院門。阿麥只一看商易之臉上那溫和的笑容,就知道他不是來迎自己的,於是便很自覺地慢了半步落在唐紹義身後。果不出她所料,商易之見唐紹義欲單膝跪下行禮,連忙向前搶了兩步滿面笑容地托起唐紹義,而她這邊都跪下把禮行全了才換來商易之隨口的一句,“免禮吧。”
阿麥很清楚自己現在的分量無法和唐紹義比,所以並不在意,擡頭見後面跟出院門的徐靜正眯縫着小眼睛笑着看自己,又老老實實地向他行了個軍禮。
徐靜笑着問阿麥道:“你的那些新兵練得如何了?”
阿麥答道:“黑麪正在教他們步射。”
徐靜點了點頭,故意拉長了聲音說道:“哦,原來如此,難怪這幾個月不見你帶着你那些新兵練腿腳了,你這些時日不來大營,老夫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阿麥知徐靜是故意取笑,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並不答話。
徐靜又上下打量了下她,隨口笑道:“像是壯實了不少,可見你們第七營生活不錯啊。”
阿麥臉上笑容一僵,面上不禁露了些尷尬之色。
商易之本和唐紹義走在前面,聞言也回頭掃了阿麥一眼,視線滑過阿麥胸前時表情微怔了下,隨即便又閃開了視線。阿麥順着他的視線低頭看了一眼,面上一紅,下意識地微微含胸。
也許是最近半年生活比以前安逸了太多,她那原本並不明顯的女性特徵在這半年突然就蓬勃發展了起來,阿麥心中雖然着急卻一點辦法沒有,只能把裹胸纏得越來越緊,可即便這樣,胸口也不像以前那樣一馬平川。如若阿麥是個身材粗壯的漢子,就算有這樣的胸部人家倒也不會覺得如何,可她偏偏身材高挑瘦削,這樣的身材有着這樣發達的“胸肌”着實惹眼了些。爲了不讓胸部顯得這樣突兀,阿麥無奈之下只好把腰腹也都墊上衣物纏了起來,起碼這樣看起來讓人覺得她是粗壯了些,而不只是胸肌發達。
商易之移開視線後面不改色地回過頭去繼續問唐紹義一些軍中的情況,阿麥臉上卻仍有些不自在,不禁惱恨徐靜這老匹夫故意給她難堪。其實阿麥這次卻錯怪了徐靜,徐靜人雖然老謀深算,也早已識穿阿麥的女子身份,可在這種事情上卻知之甚少,只當阿麥是胖了些,壓根兒沒往別處想。商易之卻不同,想當初在京城裡也曾是有名的風流公子,眼光何等毒辣,只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徐靜那裡尚不知自己話裡的問題,猶自說道:“不過你這安逸日子也該到頭了。”
阿麥見徐靜終於轉開話題,忙問道:“先生此話怎講?”
徐靜笑道:“你們第七營足足養了半年了,也該出去練一練了。”他見阿麥仍是面露不解之色,神秘地笑了笑,瞥一眼走在前面的商易之,壓低聲音向阿麥說道,“你且等着,元帥這回對你們第七營早有安排。”
阿麥欲再細問,徐靜卻再不肯透露什麼,她只好忍住了心中的疑問,跟在徐靜身後進入屋中。
商易之和唐紹義已站在沙盤前討論着騎兵部隊下一步的軍事計劃,徐靜也走過去站在一旁靜靜聽着,時不時地捋着鬍子輕輕點頭。阿麥爲避嫌並未湊前,眼光在房中轉了一圈後便落到了旁邊書案上。
商易之無意間擡頭,恰好看到阿麥正在盯着自己的書案愣神,不由得順着她的眼神看了過去,見不過是一本扣着的《靖國公北征實錄》,自己閒暇時翻看的,軍中十分常見的一本兵書,沒想到會讓阿麥看得如此專注。
徐靜瞥見商易之看阿麥,捋着鬍子瞭然地笑了笑,衝阿麥笑道:“阿麥,傻站在那裡幹什麼?還不過來聽聽。”
誰知阿麥卻如同充耳不聞,仍出神地盯着書案。
徐靜只得又放大了聲音叫道:“阿麥!”
這一次阿麥猛地驚醒,卻沒能聽清徐靜之前喊她做什麼,只好回頭有些茫然地看着徐靜。徐靜等人還是第一次看到阿麥的眼睛中如此真切地透露出茫然的神色,心中都不覺有些詫異,一時間三人都瞅着阿麥,誰都沒有開口。
唐紹義首先反應過來,笑着替她解圍道:“徐先生叫你過來一起聽聽。”
阿麥連忙應了一聲,走到沙盤旁垂手站在唐紹義一旁。對面的商易之只擡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復又低下頭去指着沙盤上一處繼續問唐紹義道:“你打算這一次從這裡穿過?”
唐紹義點頭道:“是,末將已經派人探查清楚,這裡有條狹長的山谷,被當地人稱爲‘棒槌溝’,東寬西窄,最爲狹窄處只容兩騎並行。雖然從這裡通過後還要轉向南,多走三百多裡,不過安全性卻要高得多。”他又指着另一處說道,“上次偷襲韃子豫南跑馬川兵營是穿秦山谷口而過,完全是欺陳起自負,想不到我們會用他自己的招數。這一次如若還要從這裡通過,怕是陳起早已有所準備,所以末將就想這一次不如走這棒槌溝。”
商易之低頭看着沙盤沉思不語,倒是徐靜問道:“唐將軍是否想過棒槌溝如此地形,如若那陳起在此處設伏,則我軍危矣。”
唐紹義答道:“先生不必擔憂,一是此處極爲隱秘,若不是我軍中有當地來的士兵也不會知道還可以經此處穿過烏蘭山脈。二是我軍剛剛偷襲過一次韃子設在跑馬川的兵營,他們必然想不到我們還敢再次襲擊那裡。而且根據探子的回報,韃子跑馬川兵營被襲後,陳起反而把給周志忍籌備的糧草從臥牛鎮偷偷轉移到了此處,可見他也不會認爲我們還會去跑馬川。”
一席話說得徐靜微微頷首,可商易之卻依舊沉默。唐紹義見商易之始終沒有表示,忍不住問道:“元帥如何看?”
商易之想了一下這才答道:“如若我是陳起,當會在棒槌溝設伏。”他擡頭見唐紹義等人都看着自己,又解釋道,“北漠皇帝正在豫州,上次紹義偷襲了跑馬川就已經讓陳起面上很是無光,他必然會加倍小心,尤其是這些糧草是他給周志忍攻泰興備下的,更是不容有失。他已經吃過你一次虧,必然會細查所有能從西胡草原去往江中平原的道路,而且不論是跑馬川還是臥牛鎮都會有重兵把守。”
商易之的一席話說得唐紹義和徐靜都沉默了,細一思量也覺有理。唐紹義濃眉微皺,又凝視了沙盤片刻,擡頭問商易之道:“這麼說我們就沒法動這批糧草了?”
商易之緩緩搖頭,“不,動得。”
徐靜也捋着鬍鬚輕笑道:“不錯,動得。周志忍領了大軍圍困泰興,韃子皇帝又坐鎮豫州,這兩處都極佔兵力,再加上常家領兵東進,又分去不少。陳起手中兵力有限,不可能在每個地方都重兵把守,所以不論是秦山谷口、棒槌溝,還是跑馬川、臥牛鎮,必然都是一虛一實,我們只要能看穿他的虛實,一切都好說。”
“那先生覺得誰虛誰實?”唐紹義忍不住問道。
徐靜含笑看了商易之一眼,答道:“老夫的看法和元帥相同,陳起此人自負多疑,善用疑兵,應是秦山谷口爲虛棒槌溝爲實,伏兵很可能就在棒槌溝,而糧草卻依舊放在了臥牛鎮,說是轉移到了跑馬川不過是給我們耍的花槍,轉移過去的怕不是糧草而是伏兵。”
徐靜說完又轉頭看向阿麥,問道:“阿麥,你認爲呢?”
阿麥想不到徐靜會問到她頭上,微微一愣後才答道:“阿麥猜不透。”
徐靜知是阿麥圓滑,笑了笑又問道:“如若你是唐將軍,你會如何?”
阿麥見徐靜仍然追問,又見商易之和唐紹義二人都看向自己,略一思量後說道:“那我還是走棒槌溝,偷襲跑馬川。”
商易之追問道:“爲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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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麥答道:“我既然猜不透陳起的心思,那乾脆就只管埋頭做自己的事情。既然探到了棒槌溝這條路無人知曉,自然要走棒槌溝。探子既然報來陳起把糧草轉移到跑馬川的消息,那我就去偷襲跑馬川了。”她見他三人仍是注視自己,又接着說道,“這就像是兩個人猜拳,石頭剪子布你總得出一樣,如果非要猜出對方出什麼的話那轉的彎可就多了,轉轉反而把自己轉糊塗了,還不如自己想出什麼就出什麼。”
商易之等人俱是一愣,細一琢磨阿麥說得倒也有些道理,可是又覺得如若只憑個人感覺行事就像賭博一般,太過冒險。
其實,阿麥的這種做法倒不是賭博,而是基於她對陳起十分熟悉的基礎上做出的推斷。他們曾朝夕相處八年,對於陳起的脾性,這些人中怕是沒有人比她更瞭解。徐靜所言不錯,陳起極其自負,如若是他來偷襲的話,必然會極大膽地走秦山谷口,所以他也會猜測唐紹義也會如此,如此一來他重兵防守的就會是秦山谷口。阿麥又深知陳起心思縝密,考慮事情總喜歡比別人更深一步,對待他這樣的人,心思簡單反而成了上策。
阿麥雖然說得簡單,心中早已把其中曲折都想透了,不過如若想要和這三人說清楚,必然就要牽扯出她和陳起的往事,所以見那三人都沉默不語,也不再多說,只靜靜地站在那裡。
幾人都還在沉思,門外有侍衛稟報已把晚飯備好,商易之這才笑道:“只顧着拉着紹義談論這些,卻忘了紹義是遠道而來。今天就說到這裡,吃過晚飯先去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我們再細說。”
侍衛把酒菜擡入屋內,阿麥曾給商易之做過一陣子的親衛,這樣的活也沒少做,於是習慣性地站起來幫忙擺酒佈菜。唐紹義見她如此一時有些遲疑,正要立起卻被徐靜偷偷扯住了衣袖,見徐靜笑着衝他微微搖頭,果然就聽商易之說道:“阿麥,你且坐下,讓他們擺即可。你現在是我一營主將,不是我身邊的親衛,用不着你來伺候。”
阿麥聞言坐下,心中卻暗道你如若真把我當一營主將,爲何對我還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我也沒見你對其他的主將這個態度啊。
晚飯有酒有菜倒也豐富,不過因桌上有商易之,阿麥雖餓卻不敢放開吃。唐紹義能飲,卻又不好和商易之、徐靜敞開了喝,所以一頓飯吃得很是平淡。
晚飯過後,唐紹義和阿麥告辭出來。出了院門,唐紹義見左右無人,問阿麥道:“沒吃飽吧?”
阿麥不避諱唐紹義,摸着肚子笑道:“嗯,守着元帥和徐先生吃飯,覺得筷子都沉。”
唐紹義聽了低聲笑道:“我早就看出來了,陪着長官吃飯本來就是煎熬。走,去我那裡,咱們再好好地喝一場。”
阿麥有些遲疑,“不好吧,剛從元帥這裡吃了的,要是被元帥知道了怕是要挑理的。還是算了吧,我回去讓他們隨便找些東西來墊墊肚子就行,大哥也趕了多日的路了,回去早點歇着吧。明日軍中必定還會有晚宴,到時候我們兄弟再好好喝一場。”
唐紹義卻笑道:“我有法子,你先在這等我一會兒。”說着不等阿麥答應就大步離開。
阿麥不知唐紹義想到了什麼法子,只得在原處等着。一會兒工夫唐紹義就回來了,手中還多了個大大的皮囊。阿麥疑惑地看唐紹義,唐紹義卻笑而不語,只用手推了推阿麥的肩膀,說道:“走,我們去營外。”
阿麥半信半疑地跟着唐紹義往營外走,兩人轉到大營後的一處山坡上,唐紹義把手中的皮囊往地上一丟,笑道:“今天我們兄弟就提前在這裡過中秋。”
阿麥這時已是猜到那皮囊中定然裝了酒肉,上前毫不客氣地解開皮囊拿出裡面的肉乾和酒囊,自己先嚐了塊肉乾,又順手把酒囊扔給唐紹義,笑道:“好,那小弟我就不客氣了。”
唐紹義接過酒囊大大地喝了口酒,然後仰面躺倒在草地上,望着半空中的明月嘆道:“今天的月亮真圓啊。”
阿麥撲哧一下笑出聲來,說道:“大哥,今天還不是中秋呢,只聽說過十五的月亮十六圓的,還沒聽說十五的月亮十四圓的呢。”
唐紹義卻沒笑,沉默了片刻才輕聲說道:“圓,比我們在漢堡的那夜圓多了。”
一提到漢堡的那夜,阿麥臉上的笑容也一下子散了下去,腦中又浮現出那如同地獄一般的漢堡城,火光血光、哭聲喊聲……還有那根本就沒有月亮的夜空。
“也不知秀兒現在如何?”阿麥問道。
“我曾讓人查訪過,還在石達春的城守府裡,好在石達春還算有些良心,沒把小公子和徐姑娘交給韃子。我原本想過把他們偷偷接出來,可咱們現在都是把腦袋別在腰帶上的人,讓他們兩個跟着咱們還不如就留在豫州的城守府裡安全些。”
阿麥點頭道:“的確,在那裡也好。”
唐紹義往口中倒了一大口酒,又說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我現在看着天上這月亮就如同做夢一般。去年這個時候我還在漢堡,和一幫兄弟們喝酒,可如今那幫兄弟就只剩我一個,其他的都沒了,屍骨埋在哪裡都不知道。阿麥……”唐紹義轉頭看阿麥,“你說這會不會只是個夢?你,徐姑娘,還有這江北軍大營都只是夢裡的,會不會等明天我酒醒的時候,我還只是漢堡城裡的一個小小校尉,那幫兄弟們還會活蹦亂跳地出現在我眼前?”
阿麥心中也是傷感,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唐紹義愴然地笑笑,把酒囊丟給阿麥,“你能喝酒,我看得出來。”
阿麥笑了笑,也學着唐紹義的樣子仰頭把酒倒入口中,喝了一通後才停下來,頗爲自豪地說道:“那是,我家可是專門釀酒的,我爹釀的酒那是我們鎮上的一絕。”
“我爹是個秀才,”唐紹義笑道,“做夢都想讓我能考個狀元什麼的光耀門楣,可惜我偏偏背不下書去,後來乾脆就偷着跑出來參軍了,現在他怕是還不肯認我這個兒子呢。你呢,阿麥?爲什麼一個人去漢堡?”
阿麥沉默良久,唐紹義見她如此知她必然有不願人知的往事,便轉開話題說道:“嘗着這酒如何?這可是草原上有名的烈酒。”
“他們都死了,”阿麥卻突然說道,“已經死了五年了。”
唐紹義沉默了片刻,站起身來走到阿麥身旁,用手大力按了按她的肩膀。阿麥卻擡臉衝着他笑,“我這個夢是不是比你做得久多了?”
“今天咱們不在這裡說這個,過節就得喝酒!”唐紹義大聲說道。
“好,喝酒。”阿麥爽快說道。
兩人對月痛飲,草原上的酒烈,兩人又都喝得快,饒是唐紹義善飲也已是帶了醉意,阿麥更別說,她早已沒有了平日裡的謹慎小心,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一邊舉着酒囊,一邊大聲地念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不對……”唐紹義坐在地上喊道,“你喝多了,數錯了。”
阿麥醉眼惺忪地看他,然後又認真地數了數地上的影子,哈哈大笑,“嗯,是不對,應該是舉杯邀明月,對影成四人。”
阿麥與唐紹義兩人喝得極多,到最後都醉倒在地上,兩人抵背而坐擊劍放歌,阿麥嗓音喑啞,每每唱到高處便會突然沒了動靜,唐紹義便笑她道:“瞧你這啞巴嗓子,平日裡聽着還行,一到真章上就不行了吧!”
阿麥的臉早已喝得通紅,爭辯道:“我以前也不是沒有清脆好聽過。”
唐紹義哪裡肯信,阿麥見他不信梗直了脖子欲再反駁,誰知卻又突然打住了,只是沉默地喝起酒來。
阿麥回到自己房中時已是半夜時分,張士強仍點着油燈坐在房中等她,見她回來忙迎了上來。
“先不忙別的,去幫我倒杯茶來。”阿麥在椅子上坐下,捏着太陽穴說道。
張士強連忙倒了杯茶端過來,問道:“大人怎麼到現在纔回來?”
“和唐將軍去喝酒了。”阿麥接過茶杯一口氣喝乾,放茶杯時卻看到桌上多了本《靖國公北征實錄》,不由得一愣,問張士強道,“哪裡來的?”
“是元帥送過來的。”張士強答道。
“元帥?他來過這裡?”阿麥驚問道。
“元帥晚上來過這裡,我說要出去找你,元帥沒讓,只留下這本書就走了。”
阿麥拿起書來翻看,心中訝異商易之爲何專門給她送來這本書,只是因爲她曾在他那裡留意過此書,還是說他發現了什麼?阿麥一時心思百轉,只覺得本就有些昏沉的頭更疼了起來。
張士強見阿麥臉上神情變幻莫測,也緊張起來,問阿麥道:“大人,出了什麼事?元帥送這書還有別的意思嗎?”
阿麥自己也不知道商易之送這書來是什麼意思,又怎麼來回答他的問題,再說她又不願和張士強說太多,勉強笑道:“沒事,這書是我今天在元帥那裡翻看的,想是元帥希望我多學習些兵法吧。”
張士強不解,“那這是好事啊,大人爲何還——”
“我只是怕和唐將軍私下飲酒會惹元帥不悅,畢竟這算是違反軍紀的事情。”阿麥打斷張士強,又說道,“再者說部下私交過密總會惹長官不喜,這是常理。”
見張士強仍是一臉擔心模樣,阿麥笑道:“沒事,咱們元帥不是心窄之人,別擔心了,快去睡吧,明日還有得忙呢。”
聽阿麥如此說,張士強這纔將信將疑地離去。
阿麥也懶得脫衣,只和衣往牀上一躺,但想要入睡談何容易,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情,眼見着窗外已濛濛發亮時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天已大亮。
只聽得張士強在外面把門拍得砰砰作響,喊道:“大人,大人!”
阿麥從牀上爬起身來去開門,腳一沾地就覺得一陣眩暈,一下子又坐回到了牀上,只覺頭痛欲裂,反比昨夜時更重了三分。
張士強只當阿麥還在沉睡,還在外面拍着門,“大人,該起了,元帥命各營人馬齊聚校場呢。”
王七等人早已披掛整齊等在院中,見阿麥久無動靜,王七忍不住問張士強道:“大人怎麼了?不會出什麼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