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掉老虎和山貓以後,我終於恢復了自由之身,然而對於未來的人生,我卻感到非常的迷茫。當我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內心逐漸平靜下來的時候,我不禁想起了生活在R市的,我的家人。
許多年過去了,我並不知道去哪裡才能找到他們。從2011年春天到2013年末,我幾乎跑遍了R市所有的寵物商店和寵物診所,但卻沒有一絲收穫。
我不知道自己離開的這十年,我的家庭發生了怎樣的變化。也許他們早就不賣寵物了,也許他們早已經離開了這座傷心的城市。想到自己可能永遠都見不到他們了,我很失望,甚至有些絕望。
2013年12月28日那天,我跑完了R市的最後一家寵物店。至此,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我想,我也是時候該離開這座城市,換個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當時的我還不滿17歲,用偷來的身份證在R市的城中村租了一套帶小院兒的老房子。那一天,我的心情很糟,一個人在外面溜達了很久纔回到家裡。
我還記得那天晚上,R市的大街小巷有很多閃着燈的警車在巡邏,氣氛搞得很緊張,嚇得我只能躲着他們走。我看了新聞,知道那些警察是在找一個叫尉遲良的連環殺人魔。那個人簡直是個變態,殘忍地殺害了六個跟他毫無關係的漂亮女孩兒,還把她們的屍體埋在了自家別墅的院子裡。
好在我住的地方一如既往的清淨,沒什麼人來打擾。我拉開木門,走進小院兒,一打開院子裡的燈泡,就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躲在右手邊的雜物堆旁。那個人好像也同時看到了我,僵持了幾秒鐘後,竟然主動向我撲了過來。
我嚇了一跳,轉身就要往門外跑。誰知那個人的動作非常迅速,幾步就躥到了我的身後。我被他扯住衣服,猛地向後拖去。爲了自保,我摸出隨身揣在兜裡的水果刀,扭過胳膊就朝身後的人刺去。
因爲動作十分別扭,我一連刺了四五下都被那個人躲開了。正當我想繼續用刀扎他的時候,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腕,把我的胳膊使勁兒往後一扳,一扭,刀子不知怎麼就被他搶走了。接着,鋒利的刀刃抵在了我的喉嚨上,我意識到自己的身手跟那個人有很大的差距,我贏不了他。
“你想要什麼?”我有些恐懼地問他。從小到大一直是我在掌控別人的性命,從來沒有被別人逼到過這般境地。
“你的命。”他冷冷地回答道。
“爲什麼?我跟你何怨何仇?”
“因爲你倒黴,撞見了我你就得死。”他說着就要割破我的喉嚨,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想起在電視裡看到的新聞,想起街邊的那些警車,我猜到身後的男人很可能就是被警方通緝的連環殺人犯——尉遲良。
“等等。”我試圖跟他談談,讓他繞我一命。
他遲疑了一下,問我:“你臨死前還有什麼遺言嗎?”
“我不會去報警的,你放了我吧。”
“你知道我是誰,對吧?”
“我大概猜到了,但是我什麼都不會說,請你相信我。”
他冷笑了一聲,表示不相信。“既然你已經猜到了,那我就更不能留你這個活口了。我不信你會白白放棄那十萬元的懸賞金。”
我默默地嘆了口氣,“就是懸賞金有一百萬,一千萬,我也不會去報警。”
“爲什麼?”他頗感好奇地問道。
“因爲……”我咬了咬嘴脣,下定決心地回答道,“因爲我也殺過人,我也是一名逃犯。”
“你說什麼?”他顯得很驚訝,但是也有點兒不相信我說的話。
於是我把自己做過的事情大概跟他敘述了一遍。我想,那也許是我當時能想到的,唯一能說服他不殺我的方法。
想不到,他聽了我的故事以後,思索了片刻竟然真的把刀放下了。我懷着忐忑的心情轉過身來看着他。藉着昏黃的燈光,我看清楚了他的臉,沒錯,那就是通緝令上的男人,是比老虎和山貓還要兇殘可怕的變態殺人魔——尉遲良。
說實話,當我百分之百確認了他的身份以後,我心裡多少是有一些害怕的。我站在那裡,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彷彿自己是個犯了錯誤的孩子,等着被自己的兄長教訓懲罰。他也打量着我,眼神冰冷而犀利,似乎要把我整個人都看穿一樣。
他的年齡其實並不大,只比我年長七歲,但是在他面前,我卻感受到了比老虎和山貓更加強大的氣場。
就這樣默默地彼此對視了片刻,他臉上的表情一下子放鬆了下來。“小子,快去給我弄點兒吃的,我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啊?”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竟然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他衝我笑了笑,跟剛纔的狀態簡直判若兩人。“今天晚上就麻煩你了。我看你這裡暫時挺安全的,我先在這兒好好休息一晚,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你的意思是,你相信我了?”
他聳了聳肩膀說:“算是吧,因爲我在你身上聞到了跟我相似的味道,那就是惡魔的味道。”
那天晚上,尉遲良在我家裡過了一夜。他是個小心謹慎的人,雖然表面上說相信我,事實上還是對我心存戒備。他寸步不離地盯着我,似乎擔心我會出爾反爾,偷偷地打電話報警。他把我跟他關在一個小房間裡,沒收了我的手機和防身用的刀具,換句話說,我當時應該算是成了他的人質。
夜裡,我們兩個人相互防備着,誰也沒敢睡覺。最初的一段時間,房間裡的氣氛非常緊張,像是大戰來臨之前的寧靜。他時不時地睜開眼睛瞥我兩眼,確認我沒有在暗地裡搞什麼小動作。
第一次跟這麼變態的傢伙共處一室,我幾乎不敢閉上眼睛休息。可我也不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人,即便是害怕,也不至於到那種被嚇破膽的程度。
見他也只是在那裡假寐,並沒有睡着,我就好奇地問他:“你爲什麼要殺那些人?你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嗎?”
“好處?”他睜開眼睛,打量了我一下,悠悠地說道,“心理上的滿足算好處嗎?”
“殺掉他們你會覺得滿足?”我有些不理解他的想法。於是他反問我:“你殺了你的師父,你心理難道沒有滿足感嗎?”
我苦笑着搖了搖頭,“我是因爲恨他才殺他的。他把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死有餘辜。”
“那我也是因爲憎恨她們纔會殺掉她們的。”尉遲良如此回答道。接着,他給我講述了他小時候的事情,關於他的父母,關於他的家庭,關於他是如何走到今天的這一步。
我發現,自己跟他確實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我們本該像其他人一樣,可以擁有幸福美好的生活,但是一些不公平的事情打亂了我們的人生,把我們引上了一條黑暗的歧途。雖然在物質生活方面,他比我幸運得多,但在精神方面,他跟我一樣,並沒有人真正關心過他的成長和內心的感受。
受到了他的影響,我也把自己的成長經歷和盤托出。當他得知我從小被人販子拐賣,背井離鄉,如今依然在尋找家人的下落時,臉上竟然流露出了一絲同情,甚至還有些許傷感的表情。
那一刻,我驚訝地發現,這個在別人眼中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並不是一個完全冷血沒有感情的人。那一刻,我確定他不會傷害我,因爲我們纔是真正同病相憐的人。
不知不覺間,窗外的天空泛起微亮的光。經過一夜的促膝長談,我們終於卸下了對彼此的防備。他問我今後有什麼打算,是繼續留在R市尋找自己的家人?還是換一座城市,繼續流浪?
我搖頭說不知道,心中盡是迷茫。
“要不要,跟我一起走?”他一臉認真地問我,好像一個大哥哥一樣,看起來讓人有種想要信任和依賴的衝動。
“一起走,我們會連累彼此吧?”我不太確定。他是個通緝犯,永遠只能生活在那些見不着陽光的地方,跟他在一起,我不得不小心謹慎,生活也許會少了很多自由。而他跟我在一起,也增加了他暴露身份的風險。
“但是這樣做也可以互相幫助吧?”他意味深長地對我笑了笑。我明白他說的“幫助”是什麼意思,想了想,便答應了他的提議。
就這樣,我們在那天清早悄悄地離開了R市,在長江上游地區的經濟中心,重慶市落腳了。
爲了解決金錢上的需求,我們利用網絡騙術維持着最基本的生活開銷。尉遲良是個非常聰明的人,書念得比我多,對於一些先進的網絡技術十分在行。平時,他躲在暗處實施騙術,而我則在外面做一些跑腿的工作。雖然還是在犯罪團伙裡給別人打下手,但是這一次,我是自願的,心裡上沒有任何不滿的情緒。
那段日子,我們的生活過得很平靜,我們倆都沒有再殺過人。
偶爾,我會管不住自己的手,有一些小偷小摸的行爲。尉遲良擔心我會因爲這些偷竊行爲被警察抓到,連累了他,所以每次發現都會狠狠地責備我一頓。
我感覺,我們之間的關係就像是一對落難的兄弟。彼此幫助,彼此支撐。我幫他跑腿,幫他賺錢,而他則教會我很多以前不知道的東西。
我想管他叫師父,但是他說這個詞聽起來不太吉利,因爲我幾年前已經殺了一個師父,他怕命運會重蹈覆轍。
我知道他只是在開玩笑而已。我沒有理由殺他,因爲他跟老虎不同,我不恨他。
所以一直以來,我都管他叫“阿良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