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老師是個性格隨和,謙遜有禮的人,平日裡總是露出一副和藹慈祥的模樣,但是他不喜歡外人在不經過允許的情況下私自動他的東西,就算是顧淞也不例外。
小芸跟在常老師身邊好幾年,當然知道常老師的脾氣。她之所以擅作主張讓顧淞進入儲藏室,一是沒想到常老師下班後會突然回到診所,二是因爲她太想協助警方找到殺害她弟弟的兇手了。
氣氛僵持了片刻,小芸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常老師說:“對不起,老師,我們……”
“您別責怪小芸。”顧淞搶着解釋道,“是我一時好奇,想看看自己以前的那些檔案資料,小芸也是被我磨得沒辦法才幫我開門的。”
“你這麼晚跑到診所就是爲了看那些檔案?”常老師推了下眼鏡框,半信半疑地問道。
“哦,那倒不是。”顧淞笑着摟過小芸的肩膀,做出戀人般親密的舉動。“我是來接小芸下班的。不瞞您說,我們倆已經好了有一段時間了。”
聽到顧淞這樣說,常老師不禁詫異地看了小芸一眼,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
小芸十分配合地露出一個幸福的微笑,順勢轉移話題道:“老師,您怎麼回來了?是不是忘了拿什麼東西?”
“是啊,我忘了帶手機,車子開到半路纔想起來。”常老師故作平靜地笑了笑,但是鏡片後面的那雙眼睛卻失去了往日的慈祥,取而代之的是不安和擔憂。
見常老師沒有要立刻離開的意思,顧淞也不好意思當着“嫌疑人”的面繼續做調查。他假裝若無其事地跟常老師道別,拉着小芸的手走出心理診所。
剛來到外面,顧淞的眉毛就緊緊地擰在了一起。常老師的一舉一動都透着可疑,就連他半路返回診所搞不好也不是巧合。顧淞對常老師的懷疑越來越深,與此同時,他的心情也越來越沉重,越來越難過……
診所裡,常老師緩緩地走到書架旁邊,從一本遮掩的書後拿出一支錄音筆。他從自己離開診所的時刻開始,快進着向後播放。進度到達二十幾分鐘的時候,顧淞和小芸的說話聲從裡面清晰地傳出,“那間儲藏室裡都放了些什麼東西?”
常老師心裡一驚,繼續向後播放,當他聽到那句,“小芸,你好好想想,常老師讓你打掃儲藏室是17號之前還是之後的事情?”頓時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儘管用器官販子和賭場的打手做擋箭牌,平安無事地度過了45天,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最不希望的就是顧淞插手這起案子,可現在卻是怕什麼來什麼。
他關掉錄音,將身體靠在書架上,稍稍平復了一下緊張的心情。他安慰自己,對方現在只是在懷疑階段而已,手上沒有任何證據。只要他像往常一樣表現,像應對F分局的人一樣應對顧淞,這件事早晚會翻過一篇。
一個半月的時間,他早就把所有跟於佳楠有關的痕跡都清理得一乾二淨,該處理的東西也都處理掉了,就算顧淞現在帶着一批勘查人員來診所尋找證據,相信他們也無法從這裡找出任何破綻。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他用來拋屍的那輛車子,只要警方查不到那條線索,這案子永遠也別想偵破。
然而,常老師的想法似乎太樂觀了,因爲除了顧淞之外,還有一個厲害的角色正在幫忙調查這起案子。
就在幾分鐘前,夏時剛剛從星途租車公司查到了常老師的租車記錄,時間剛好是2016年5月17日到5月18日,跟於佳楠遇害的日期相吻合。有了這條線索,常老師的作案嫌疑瞬間提升了好幾個等級。
夏時在第一時間把這個重大發現告訴了顧淞,並聯系劉陽,讓他儘快安排技術人員對那輛疑似拋屍車輛進行全面細緻的勘查。
半個小時後,三路人馬在星途租車公司會合。趁着技術人員進行勘查工作的時候,顧淞迫不及待地問夏時,“你是怎麼找到這輛車的?”
“對啊。”劉陽也表示疑惑,“我之前也認真看過拋屍現場附近的監控錄像,怎麼沒注意到這輛車有問題啊。”
“因爲兇手很狡猾,用了一個非常簡單的伎倆把你們給矇騙過去了。”夏時叼着煙從兜裡摸出幾張照片,分別遞給顧淞和劉陽。“這是常老師經過僞裝後駕駛該車輛的照片,將照片放大處理後就能辨認出他的真實身份了。這輛車在5月17號晚上10點左右出現在R市東郊,也就是拋屍現場附近的某條路段上,但是返回市區的時間卻是第二天早上9點鐘左右。你們認爲兇手拋屍以後應該會在短時間內返回,所以忽略了這輛往返時間間隔11個小時的車子。”
“你爲什麼沒有被矇騙過去?”劉陽不甘心地問道,同時也爲自己的疏忽大意感到慚愧。
“因爲我不只看過拋屍現場附近的監控錄像,還看了其它錄像,發現這輛車牌號相同的黑色大衆車還在雅郡小區,也就是常老師家附近出現過,所以特別留意了它的行蹤。既然你們的調查結果顯示,5月17號那天晚上,常老師是開着自己的白色沃爾沃轎車下班回家的,直到第二天白天就沒有再動過那輛車,那麼他借車或租車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不是吧……”劉陽嘖了嘖舌,不得不佩服夏時的辦事效率。“還是你厲害啊,只用了幾個小時就把那麼多錄像信息處理完了。”
“也許是我運氣好吧。”夏時笑着說道,隨後衝顧淞眨了下眼睛,顧淞立刻明白夏時是怎麼在短時間內把這輛可疑的車子找出來的了。
雖然案件僵持了一個多月,現在終於有了突破性的進展,但是顧淞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對於他來說,常老師是恩人,也是朋友。在他心理遭受重創,迷失身份的時候,常老師曾給過他很大的幫助,讓他重新迴歸到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當中。在他催眠失控,用刀捅傷常老師之後,常老師不但沒有追究他的責任,反而還替他求情,讓他免受懲罰。
如果常老師真的是殺害於佳楠的兇手,他唯一能做的事只有勸說常老師自首,幫老師爭取到一個寬大處理的機會。
第二天上午,顧淞再次來到沐陽心理診所。劉陽的車子就在外面等着,但是顧淞希望能劉陽給他一點兒時間。
熟悉的辦公室,熟悉的環境,熟悉的兩人相對而坐。他們都是聰明人,看到彼此的眼神就已經明白了對方內心的想法。
如果這只是一次普通的心理諮詢就好了。他還能敞開心扉,把不願對家人和朋友訴說的痛苦傾吐出來;還能和老師聊聊那些變態連環殺手,順便學學心理分析;還能笑着對老師說:“我覺得我的病已經好了,出門不吃藥也沒關係了吧?”
可惜事情發展到現在,一切都回不去了。縱使心中有多麼的不忍,他必須得履行自己的職責。
“老師,我真的不相信您會殺人。您能告訴我這是爲什麼嗎?”沉默了片刻,顧淞異常艱難地開口問道。
常老師神情複雜地看着他,沒有回答。
顧淞又繼續說道:“我們已經在星途租車公司找到了您之前租用過的車子,並且在那輛車的後備箱裡發現了於佳楠的毛髮。我現在只想知道,您爲什麼要殺害於佳楠?爲什麼要欺騙小芸?您知不知道小芸有多麼尊重您,多麼信任您,可是您爲什麼要傷害她呢?”
“顧淞,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小芸,這一點請你無論如何要相信我。”常老師發出一聲嘆息,那聲音裡飽含了太多的痛苦與無奈。“你知道,我自己的親生女兒不到18歲就去美國唸書了,常年不在我身邊。小芸只比我女兒大三歲,懂事聽話,惹人疼愛。這幾年來,我一直把小芸當成我的女兒一樣。我知道她的家庭條件不好,小小年紀就開始勤工儉學,養家餬口,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小芸念大四的時候在我這裡實習,我瞭解到她的情況,借給她一筆錢幫她給弟弟交學費,其實也沒指望她把錢還給我。最開始,我不知道她弟弟是那麼能闖禍的一個男孩兒,直到有一次聽小芸向我哭訴,她弟弟把學費都揮霍光了,用來打網絡遊戲,我這才替小芸感到生氣和不值。
“她明明那麼懂事,那麼努力,卻總是被那個不爭氣的弟弟拖後腿。在同齡女孩兒享受青春,享受生活的時候,她卻揹着一身的債務,只期盼弟弟能早日悔改,讓她也鬆口氣,像其他女孩兒一樣談談戀愛,做做青春的美夢……”
“就算是這樣,您也不能對一個21歲的男孩兒痛下殺手。就算他再胡鬧,再給小芸添麻煩,他都是小芸的親弟弟,他死了,小芸一定會傷心難過,您難道沒想過這一點嗎?”
“不,不,我不是故意殺掉他的。”常老師痛苦不堪地搖着頭,臉上漸漸浮現出驚恐與悔恨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