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灝向他父親打了聲招呼,又讓人在內宅裡收拾出了一處房子,然後就用兩輛汽車,把希靈、希靈的行李、以及容秀,拉回了家。
希靈先前把大帥府想象得十分巍峨神秘,然而如今當真在大門前下了汽車,她舉目一瞧,發現大帥住的也是人間房屋,大帥府內儘管洋樓高聳,但是規格氣派,真和北京的何府差不許多。
一手抓住裙襬,一手背到身後,她冷着臉仰起頭,忽然有些躊躇滿志。
白子灝讓容秀跟着府裡下人們去安頓行李,自己帶着希靈先去見了白大帥。白大帥聲震華北大部、以及東北的一小部分,在當今時代,正是一位頂偉大的人物。希靈對大帥很感興趣,很想瞻仰一下大帥的尊容,然而步入金碧輝煌的一間大客廳,她只看到了大沙發正中央,衆星捧月的坐着個小老頭。
小老頭,平心而論,腰板筆直,臉颳得乾淨,頭髮也沒見白,是個很精神的小老頭,然而比白子灝矮了一個腦袋,怎麼看,都的確只是個小老頭。小老頭旁邊坐着一張熟面孔,正是容少珊。天熱,容少珊有點衣冠不整的意思,軍裝上衣脫了,一件白襯衫讓他穿得揎拳捋袖。白子灝一進門,他立刻站起了身,起身之後腳下一陣叮噹亂響,卻是幾粒骰子不知從何處掉了下去。
白大帥擡手向上指了指他,卻沒說出什麼來,只轉向前方,對着兒子和兒子的小姨太太籠統的一點頭。目光掃過希靈的臉,白大帥一挑眉毛,心裡倒是對兒子納妾毫無意見,因爲兒媳婦形同虛設,雖有如無;對兒子納來的這個妾,他也沒意見,因爲本以爲兒子會領回來一隊妖精,不料兒子還挺有眼光,並沒有領回妖精來,但也不盡如人意,因爲這個小姨太太看起來未免有點太小,小得像是還未到能生養的年紀。
公公是不便於和兒子的姨太太長篇大論的,所以含糊的問了幾句虛話之後,就一揮手,放了他們二人走。而那二人剛一轉身,他便轉身罵起了容少珊:“好你個小兔崽子,你他媽的敢出老千糊弄老子!”
白子灝給希靈預備的房屋,是一幢西洋風格的二層小樓,這大帥府裡有洋樓,也有中式的院落,白子灝是個年輕人,自然青睞洋樓,平時他偶爾回家過夜,也是睡在這裡,所以連收拾都不必,進門直接就可以生活。
希靈樓上樓下的跑了一圈,大帥府裡沒有女主人,平時的家務瑣事,是由管家和三姨太太商量着辦——三姨太太小四十了,在白大帥眼中,已經不算女人。
三姨太太聽聞少爺領回來了小姨奶奶,便過來瞧了瞧,問希靈喜歡吃什麼玩什麼,本來還想誇幾句小姨奶奶好福相,可是看着希靈那張單薄的小臉蛋,三姨太太思忖再三,還是決定不昧良心,換個角度重誇。
等三太太誇完走人了,白子灝對希靈笑道:“你放心吧,我家裡這幾個人都不錯,真不好的話,也住不長。誰要是欺負你了,你告訴我,除了我老子我不敢動,別人有一個算一個,我全不慣着!”
希靈趴在大開的窗前向外看風景,聽了白子灝的話,她回過頭,對着他陽光燦爛的一笑。
等白子灝走了,希靈把容秀叫過來,開始毫不掩飾的挑撥離間。
“我看見你那個爹了!”她告訴容秀:“他可真是混出頭了,正陪着白大帥玩骰子呢!白大帥罵他是兔崽子,他笑眯眯的,一點都不臉紅。”
此言一出,容秀臉紅了。
“他明知道你是和我一起來的,可是直到現在了,也沒過來瞧你一眼!”
容秀嘆了一口氣。
希靈又道:“你趁早對他死心了吧!我不許你到前頭找他去,人家要是知道你是她的女兒,一定連你一起笑話了!你現在不吃他的不喝他的,憑什麼還要爲了他背黑鍋呀!”
容秀垂着頭,不言語。
希靈拉了她一把:“擡頭,看着我!說,我好還是他好?”
容秀苦笑了一下:“那還用說?”
“那你把他忘了!”
“他再不成器,也是我爹……”
“他不是你爹!”
希靈斬釘截鐵的替容秀做了主,容秀對自己那位爹倒是沒有太大的成見,只不過是再不敢指望依靠他而已。不過當着希靈的面,她想自己也犯不上太犟,她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吧!
容秀的沉默讓希靈很滿意——不知不覺的,她對容秀產生了一點獨佔欲,可能因爲她畢竟也屬於人類,一個知心知意的朋友親人都沒有,她也難受。然而有了,她又不安生,總想嚇唬嚇唬人家,讓對方和她一樣與世隔絕,只和她一個人好。
壓抑着一點瘋狂,她冷眼旁觀了三天,見容秀果然沒有和容少珊上演父女情深的戲份。容少珊過來給女兒送了一串香蕉和一百塊錢,容秀把香蕉留下來了,錢沒要,並且懷疑父親那錢來路不正,真給白大帥當兔子去了。照理來講,沒有三十多歲的兔子,不過她爹和她一樣,天生麗質難自棄,看着還很顯年輕,而且沒心沒肺,只要有吃有喝有玩,就能活得很快樂。這樣既沒本領又沒節操的爹,能夠憑着玩而換來大把的金錢,不能怪女兒對他起疑。
容秀把香蕉拿去給希靈吃,希靈對於香蕉沒興趣,於是容秀把香蕉剝了皮,送到她嘴邊,硬逼着她咬了一口。然後收回香蕉自己慢慢的吃起來,她茫然的問希靈:“往後,咱們是不是就在這兒長住下去了?”
希靈對着大穿衣鏡,前後左右的照:“那可不一定。”
“那你還想上哪兒去?你——你不就是爲了進這個門,才、才——”
希靈湊到鏡子跟前,擡手撫摸自己胸前的珠鏈:“你等着瞧好了!將來有你的熱鬧看!”
說完她一轉身:“這項鍊好不好看?”
容秀老老實實的點頭:“好看。”
希靈得意的一笑:“一千兩百塊一串呢!等我戴過新鮮勁了,就送給你。”
這話剛說完,房門開了。容秀見是白子灝進了來,登時嚇了一跳。白子灝對這位女性的容副官照例是視而不見,直接對着希靈說道:“真他孃的奇了怪了,我發現你可能不是凡人,你到哪兒,哪兒出事!”
希靈警惕的看着他:“什麼意思?我怎麼了?”
白子灝從褲兜裡抽出一張電報紙扔到牀上:“奉天來電,我那位太太老弟要駕臨天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