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養健如今並不是很愛回家,儘管春美並沒有對他過分的聒噪和騷擾。他是很能讓人對他生出崇拜之心的,春美也成了他的俘虜。至於金婉心——金婉心已經連着許久沒有回家。究竟是在幹什麼,何養健也不關心。她能幹什麼?無非是在對著陸克淵使勁罷了。陸克淵的傷口鬧了感染,又進了醫院,何養健對於他的死活不是很關心,他活着,將來也翻不起大浪了。
回家沒什麼不好的,但是也沒什麼好的。春美最近是越來越醜,自慚形穢的不肯出門。見了他就忍不住要多說幾句話,可他根本就不愛說話。依着他的心思,他倒是頗想回到舊房子裡去和玉恆玩一會兒,眼睛看着春美的肚子,他想要不了多久,春美也會給他生個小崽子了,但他對這個小崽子有點提不起勁,因爲這個小崽子嶄新的來到世界上,一點歷史與故事都沒有,沒法子和他同命相憐。
玉恆的思想和情緒,他是都能夠感知、並且理解的。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何養健按部就班的忙着他的事業。同時密切關注着希靈的動向——她一度去了火車站,不知是想往哪裡去,反正還沒等她買到票。就被警察攔了住。她的案子還沒完結呢,想跑哪行?
她沒走成,便給自己租了一間房子安身,過了兩天消停日子。然後她又露了面,四處的奔波活動,想要讓貿易行恢復營業。她的確是爲此買足了力氣花足了錢,但何養健不高興看到她安安穩穩的坐在暖屋子裡當女老闆,於是略施小計,讓她白跑了無數趟,白喝了許多風。
最後他得到的消息。是這女人憑着一己之力,從衚衕口的煤鋪子裡拽回了一筐蜂窩煤。然後她就再沒出過門。
何養健不相信她能靠着吃蜂窩煤度日,而她若是就這麼讓煤煙薰死了,未免也太好運氣,故而這天下午他給自己放了假,帶着玉恆離開了公司。
一路尋覓到了希靈所住的院子裡,他見大門開着,便抱起玉恆,直接邁步走了進去。這是一所破院子,幾間屋子鎖了門,窗戶紙千瘡百孔。一看就是空了許久的屋子,唯有一間廂房安裝了較爲潔淨的玻璃窗,門上也沒掛鎖頭,是個有人氣的樣子。
玉恆緊緊的摟了何養健的脖子,把嘴脣貼到他耳朵上小聲說話:“這是誰家呀?”
何養健試着推了推門:“叔叔帶你見一個人。”
房門一推就開了,房內和房外是一樣的冷。原來廂房一共是裡外兩間,外間擺放着一套桌椅,他掀了簾子往裡去,結果正和希靈打了照面。
希靈裹着棉被躺在牀上,靠牆的洋爐子旁放着大半筐蜂窩煤,然而爐子裡一點火星都沒有。希靈裹着棉被還穿着衣裳,是徹底的蓬頭垢面,臉是青的,嘴脣是白的,枕頭邊放着一隻空碗,這碗乾淨極了,至多隻盛過清水。
希靈半睜着眼睛看何養健,看了半天才認出了他是誰。腦子隨之清醒了一點,她轉動眼珠,又看到了他懷裡的玉恆。
何養健和她對視了片刻,然後向她微微一笑。
希靈啞着嗓子開了口,聲音輕得幾不可聞:“怪不得要把我保釋出來,原來你是等着看我這一場四處碰壁的好戲……”說到這裡,她忽然抽搐了幾下,是咳嗽都咳嗽不出聲音了,只能做個咳嗽的樣子。
何養健一點頭:“沒錯,坐牢很沉悶,並不好看。”
希靈閉了眼睛喘了一會兒,睜眼又問:“陸克淵也在看嗎?”
何養健答道:“是的。”
希靈聽了這話,青白的臉上褪去了最後一絲人色。
何養健又問:“你是生了什麼病?”
希靈答道:“凍的。”
緊接着她又說道:“放心,我死不了。”
何養健不再問了,而是將懷裡的玉恆顛了顛,然後對玉恆說道:“還認識她嗎?”
玉恆這回真是徹底的不認識她了——本來他也是誰都不想認識,生怕認識了誰,誰就會把他帶走。
何養健見玉恆懵懵懂懂的搖了頭,便又問他:“還記得你的媽媽嗎?”
玉恆徹底困惑了,睜着大眼睛看何養健。
何養健提示了一句:“是你原來的那個好媽媽,還記得嗎?”
玉恆怔了怔,隨即用力點了頭:“記得。”
何養健對着牀上的希靈一擡下巴:“就是她把你媽媽害死的。”島上尤技。
希靈一聽這話,整個人猛的向上掙了一下,想要說話,卻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何養健微微向後退了一點,對着玉恆繼續說道:“你仔細看她的臉,記住她,將來你長大了,要給你媽媽報仇。她不但害死了你媽媽,她也害死了你爸爸。是她害得你沒有家,沒人要。知道了嗎?”
玉恆微微的張開了嘴,眼睛裡亮晶晶的像是要哭,然而並沒有真的哭。何養健抱着他彎下腰,又說:“玉恆,打她,她是壞女人,讓玉恆沒有媽媽。”
希靈瞪着眼睛看着玉恆,然而玉恆並不理會她的目光,揚起小手對着她的臉就狠抓了一把。抓的時候太使勁了,他一邊抓一邊狠狠的哼了一聲,整個人像條大魚似的一躍,險些從何養健的懷裡竄出去。
何養健連忙抱緊他直起了腰,而希靈目眥欲裂的緊盯了何養健,半邊臉上先是隻有四道白痕,白痕很快的泛了紅,又很快的滲出了淡淡的一點血跡。
何養健握住玉恆亂揮的小手,哄着他說道:“撓她不算本事,等玉恆長大了,一個人殺了她,好不好?”
玉恆帶着哭腔答道:“我要媽媽。”
何養健抱着他來回的走,不許他哭。見玉恆鎮定下來了,他把玉恆放到地上,然後蹲在爐子前伸出手,很小心的加煤生火,重新點了爐子。
拍拍雙手站起身,他生爐子的手藝不錯,並沒有污染了衣裳。見窗前的臉盆架子上搭着一條新毛巾,他扯過毛巾擦了擦手,然後轉身一看,他見玉恆不知何時跑到牀前,攥了拳頭在希靈身上亂打。希靈像是被一口氣噎住了,也不喘也不動,單是瞪着眼睛,瞪得黑眼珠子四面都露了白。
何養健不理會,出門找到半壺冷水,拎進來給希靈倒了半碗。然後把張牙舞爪的玉恆又抱了起來,他居高臨下的說道:“表妹,我有事先走了,你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