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靈得知金婉心回來了,並且還帶了女兒春美,一顆心就是往下一沉。一種預感在她心中隱隱約約的露了頭,但是很奇異的,她這一次並沒有暴怒。不但不怒,她甚至還存了一點“拭目以待”的閒情,倒要看看金婉心有何用意,還要看看陸克淵如何應付。
有閒情,不是因爲她有必勝的自信和把握,只是因爲她怒也怒夠了,恨也恨夠了,她不是怨婦的坯子,感情激烈糾結到這般地步,也就到極限了。
陸克淵向她笑道:“哎,這可不是我把她請回來的。”
希靈也是微笑:“看來,她是對你念念不忘啊。”
陸克淵看着她的臉,察言觀色的問道:“是不是又要生氣了?”
希靈搖了搖頭:“不生氣。”
“怎麼忽然變大方了?”
希靈含笑看着陸克淵,心想原來在他心中,自己一直是小氣。
起身走到鏡子前照了照,她換了話題:“晚上去李家打牌,你說這麻將牌有什麼好玩的?”
“不喜歡打牌,就不要去嘛。”
“我就是去湊湊熱鬧,要不然天黑得晚,坐在家裡怪無聊的。”
陸克淵聽到這裡,不置可否的沉默了。他的確是很久都沒帶希靈出門遊玩過了,但是一般人家的太太都是過着這樣的生活,這也不能算他是冷落了希靈。
他不說話,希靈就也不說話。
到了晚上,希靈果然是出了門,身邊帶着果子和一名保鏢。但是她並沒有到李家打牌去,而是開着汽車滿街的兜了兜風——她實在不是一個愛娛樂的人,與其讓她去打牌,她寧可一個人枯坐。坐在後排望着窗外,她想自己能夠指揮動的兵,就只剩了旁邊的果子,和前頭的那名保鏢。保鏢其實還是陸克淵的人,只不過天天跟着她出門,看着是和她更親近一點。看着親近,心可不親近,是利用不上的。
那就只剩一個果子了,果子精明,可惜又只是個小丫頭。
希靈不許自己再想小桐,權當小桐是過去時代的人,和現在的自己再無任何關係。
金山和葉東卿也聯繫不上了,聯繫上了也沒有用,他們的勢力都不在天津。
希靈想了又想,末了讓汽車伕調轉方向,回家。
回了家的希靈等到半夜,等回了陸克淵。陸克淵醉醺醺的,身上有胭脂水粉的香味。希靈知道他大概是和他的兄弟們跑到什麼高級窯子裡廝混消遣去了,當然他只是逢場作戲,不會真在那些地方留宿。他們那幫人,半輩子都是這麼混過來的,讓他忽然洗心革面當個正經人,那不可能。況且他鬧歸鬧,但是從不留情,原來他的家裡就沒有女人,現在除了希靈,他也依舊是不和任何其他女人糾纏。女人們知道他的身份,當然也不敢糾纏他。
除了金婉心。金婉心不怕他,他拿金婉心也沒辦法——人家對他不求名不求利,一味的只是疼他愛他,他怎麼能夠對她太冷酷?尤其兩個人年輕時還曾經相好過,年輕時候的愛情,是一輩子也難忘的。
金婉心當初答應的好好的,回上海去,和他只做一對書信上的朋友,哪知這麼快就食了言。陸克淵和她見了面,頗想埋怨她幾句,然而金婉心很憔悴的向他苦笑,是情到深處難自制,她本也不想再來,她是身不由己。
春美許久未見陸克淵,如今在他面前,依然是瀟灑活潑自來熟。陸克淵對着希靈,有時候是要加小心的,有時候是要細思量的,有時候甚至是要怕她的,但是在金婉心這裡,他可以無憂無慮。春美傻玩傻樂,是朵鮮豔的無憂花,金婉心則是柔情似水,對他無比的包容無比的溫存,把他從頭到腳伺候得舒舒服服。
於是,偷偷摸摸的,陸克淵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一處小樂園——這裡是隱秘的小樂園,外頭的天地是他廣闊的大樂園。
希靈一直沒質疑過他,他自己也格外的加小心。不過今天晚上是沒關係的,今天晚上,他的的確確只是陪着老兄弟們逛了一趟花街柳巷而已。
希靈主動的伺候他更衣沐浴,等他坐進浴缸裡了,她走出浴室,從他脫下的西裝口袋裡抽出一條陌生的紫綢子手帕。手帕是很精緻昂貴的高級貨,一角繡了個小字,是一個很秀氣的“婉”。
希靈把這條手帕捂到鼻子上深吸了一口氣,臉上依然是沒有表情,心中也很安靜,只是覺得自己命不好,總是遇人不淑。
把這條手帕疊好收進了抽屜裡,她把陸克淵的衣物拿出去交給僕人,然後自己轉身回了浴室,對陸克淵抱怨道:“成天在家裡呆着,膩死我了。”
陸克淵笑問道:“那你想怎麼樣?人家的太太每天玩都玩不過來,你可好,還嫌膩。”
希靈說道:“你給我找個差事,讓我每天有點事做。要不然,我真要閒出病來了。”
陸克淵擡手一指她:“你啊,勞碌命。”
然後他想了想,又道:“哪有太太能幹的活呢?”
希靈說道:“我什麼都能幹,要論算賬,我可是一把好手。”
陸克淵沒多想,只是一邊往身上撩水,一邊凝神的思考,末了依然是笑:“唉,真沒有合適的,你就不能在家裡乖乖做我的好太太嗎?”
希靈把雙臂環抱到胸前,也擺了個苦思冥想的姿態:“嗯……太重的活我可幹不了,太費心思的我也不幹,只要讓我別閒着就行了。我想想……”
希靈想了又想,到了第二天,她想出了結果來。
她照例是帶着果子和保鏢出了門,去了陸克淵名下的一家小貿易行裡。這家買賣,洋氣一點稱呼,可以叫做貿易行,寫實一點稱呼,其實就是家亂七八糟的鋪子。一位落魄商人欠了陸克淵的債,無力償還而又不敢抵賴,便將這間鋪子給了陸克淵。陸克淵乾的都是大買賣,拿着這間鋪子也不知如何是好,便打算把這破房子拆了,破夥計攆了,另蓋房子出租。破夥計們惶惶不可終日,就怕哪天陸老闆派人過來拆房,斷了他們的生計。
結果這一天,陸老闆沒來,陸太太來了。
破夥計們幾乎當場嚇尿,然而陸太太並沒有要拆房子的意思,而是用手帕堵着鼻子進門環視了一圈,然後說道:“能幹活的留下來,把這鋪子給我收拾收拾,再找個裱糊匠過來,把這牆壁天棚都重新糊一遍。不能幹活的,到我這裡領五塊錢,就回家去吧!”
破夥計一聽這話,立刻來了精神,登時看着就不那麼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