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靈回了旅館,從扔了滿沙發的衣裳袍子中,翻出了那把手槍。託着手槍掂了掂,她擡頭望向陸克淵,因爲心裡預謀着要冒險,所以瞳孔之中含了光芒,乍一看,像是一隻瘦貓從夜色中走了出來。
陸克淵半閉着眼睛,懶洋洋的說道:“好個惡婆娘,漢子剛讓你伺候了幾天,你就煩得要把漢子給斃了?”
希靈單腿跪到牀上,用槍口輕輕一戳陸克淵的褲襠:“斃你個蛋!”
這話說出來,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自從跟了陸克淵,她學會了好些個髒詞怪話。
然後把槍藏回了衣服底下,她歪在陸克淵身邊,向他講述了自己方纔的所遇所爲。賣槍是大事,而且對方要是真來了個大哥二哥的,她也不是很有鎮住場面的自信,“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句話,她跟着陸克淵久了,最有體會。
陸克淵由着她說,靜靜的聽,及至她把話說完了,他才擡手指了指她,低聲說道:“你這膽子啊,也是夠肥了。”
希靈推了他一把:“廢話!我就問你,我這個法子,可不可行?”
陸克淵嘆了一口氣:“事在人爲。你不行,不是還有我老人家嗎?”
“我不想讓你勞心費力,我就想讓你舒舒服服的躺着,一直躺到好爲止。”
陸克淵閉了眼睛一翻身,把臉埋進了她的胸脯:“你都把男人招到我眼前來了,我他媽的還躺個屁。”
希靈當即抽了他一巴掌:“老不正經!早知道你是個老貧嘴,我纔不要你!”
陸克淵撲哧一笑:“那你早看上我什麼了?”
“看——看上你笑眯眯的往那兒一坐,像個人似的。”
希靈一邊說話,一邊撫摸陸克淵的頭臉,又側了耳朵去聽他呼吸的聲音——不怕別的,她怕他發燒太久,會引發肺炎之類的重症。
到了下午,希靈扶着陸克淵坐起來,伺候他洗漱,還給他颳了臉。她知道他愛乾淨,甚至還挺臭美,總愛耍個老來俏,讓他鬍子拉碴的在牀上一躺躺一天,他非難受不可。
然而陸克淵得寸進尺,又讓希靈給自己買盒香菸回來,希靈倒是不反對他抽菸,但是面有難色的站在地上,她只有一點顧慮:“我怕你咳嗽……”
陸克淵坐在牀邊,微笑着向外擺了擺手:“快去快回。”
希靈聽了這句話,本來還是不大想給他買的,可是不情不願的出了門,她還是把香菸買了回來。
結果陸克淵剛把香菸叼到嘴裡,外面的夥計就敲了房門,隔着門板說道:“肅小姐,外面有位先生找您,說是您讓他過來的。”
希靈當即和陸克淵對視了一眼。她有點緊張,但陸克淵只平平淡淡的一點頭,然後劃燃了一根火柴。
於是希靈走去開了門,放進來一位和尚似的東西。
用如此的語言形容來者,並非是希靈對他不敬,而是他自己不做臉,長得太不體面。首先他那腦袋油光鋥亮,不是剃的,是當真一根頭髮都不長;再看面貌,此人也是長得五毒俱全——八字掃帚眉,綠豆鬥雞眼,鼻子的漂亮程度,還不如半頭蒜,嘴脣倒是一張鮮潤的紅脣,寬度和蛤蟆差不許多,脣內藏了幾枚金牙,幾枚銀牙,幾枚黃牙,幾枚黑牙,熱熱鬧鬧的倒也排滿了牙牀。再論個頭,倒的確是比希靈高,可面對陸克淵就非得仰視不可。穿的可是相當漂亮,馬褂圍着一圈狐皮領子——沒脖子,五毒俱全的臉直接就從狐狸毛裡鑽出來了。
希靈看着這人,嚇了一跳,立刻回頭又去看陸克淵。陸克淵剛給自己點了煙,此刻盯着來客,他也愣了,口中香菸“啪嗒”一下子掉在了褲子上。手疾眼快的將香菸重拿起來,他拍了拍褲子上的菸灰,隨即把香菸又送回了口中咬住。
陸克淵和希靈看他,他轉動綠豆眼,將這兩人也審視了一遍,然後轉向希靈,問道:“你就是肅小姐吧?”
希靈強定心神,對着他一點頭:“沒錯,是我。請問閣下怎麼稱呼?”
“敝姓李,李金魁。”
希靈垂下眼簾,不冷不熱的答道:“原來是李先生。李先生找我,有何貴幹?”
李金魁這個人宜動不宜靜,靜下來的時候,他那形象堪稱是不堪入目;可一旦說起話來了,他的態度不卑不亢,倒是變得稍微體面了一點。
“我有個小兄弟,在街上和肅小姐嘮了幾句,聽說肅小姐手裡有點貨要出,就回去告訴我了。”
希靈鼓足勇氣,擡眼正視了李金魁:“看來,李先生是對那件貨有興趣了?”
“那是,沒興趣我就不來了。畢竟這事兒要是讓人抓着,直接就能押到牢裡蹲三年。你肅小姐大概是防備着我,不知道我的來頭,其實我也一樣,我這也是冒着險過來的。”
希靈揹着手,慢慢的踱了半個圈子,又問:“一把勃朗寧,定製貨,槍管鍍金,附送半匣子彈,你開個價吧!”
李金魁思索了一下,然後對着希靈比劃了個數目。
希靈當即搖了頭,就在這時,陸克淵忽然叼着煙站起身,從那堆衣服下面翻出了手槍。搖晃着坐回到牀上,他三下五除二的退了彈匣,然後把空槍扔向李金魁的懷中:“八十現大洋,不還價,願意就拿走!”
李金魁一把接住了手槍,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希靈觀察着他的神情,知道他這是看上了——陸克淵自用的手槍,當然不會是平常貨色。
“行!”再把手槍看了夠之後,李金魁擡頭答道:“八十就八十!”
說完這話,他把手槍就近往沙發上一放,轉身推門就出了去。希靈立刻撲到窗前向樓下看,就見李金魁出了旅館大門,從門外一名青年手中接過了個沉甸甸的布口袋。
“拿錢了!”希靈背對着陸克淵說話:“這人帶着錢過來的,看來還真是誠心想買。”
這話說完,她沒有得到回答,回頭再看陸克淵,她發現陸克淵微微彎了腰,正在盯着那把槍出神。
希靈的心登時一痛。
但是她故作不知,繼續伸了頭往窗外望。眼看那李金魁回了旅館,又耳聽着李金魁快步上樓,她轉過身面向門口,看見李金魁推門走了進來。
將一口袋銀元放到陸克淵手邊,他說道:“你點點!”
陸克淵拎起口袋試了試重量,然後把手中的彈匣遞給了李金魁:“不用點,槍是你的了。”
李金魁接過彈匣,轉身要走,可是走出幾步之後,他回了頭,又問:“朋友,買賣做完了,人情還在。兄弟看你也不是一般人,你給個面子,讓兄弟請你吃頓飯,行不行?”
陸克淵一搖頭:“多謝,不必了。”
李金魁乾笑了一聲,抓起手槍往袍子裡一掖:“你不賞光,那我也沒招,告辭!”